第88章 夜夜心

◎我竟忘了,你慣會利用女人心軟!◎

等侍奴發現孫珪的橫死,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屍身都涼透了。

孫珪身為武官,又是內樞密使的幹兒子,意外在良夜遭人刺死,當即就報了官,連京兆尹都趕來查問,一群紈絝浪的浪,醉的醉,給藥力折騰得渾不知事,答得顛三倒四,好歹問出了罪嫌,差役立即去蔣家捉拿。

眾紈絝也受了不小的驚嚇,各作鳥獸散了。

陸九郎最後一個晃出來,一副眼皮都睜不開的倦樣,慢悠悠沿著花廊穿行,庭園燈籠暗淡,樹影綽綽,前頭來了一個奴仆,二人錯身之際,驀然一刀紮來。

陸九郎閃電般扣住敵腕,當場拗折對方的臂骨,奪刀捂嘴一刺,絞得那人內腑俱碎,無聲的軟倒下去。

陸九郎將沾到的血在屍身擦淨,若無其事的晃到園外,正要喚仆役牽馬,忽見一駕空車駛來,一眼認出是韓家的,身形刹時一頓。

韓明錚平時騎乘出行,今夜給沈銘的車接來,既然說清,不好再勞煩,正好韓昭文不歸,就召喚了候在殿外的馬車,沈銘也極有風度,並不勉強佳人,將她送上車,兩下道別散了。

韓明錚淺飲了幾杯,在車內也有三分倦意,正倚靠著休歇,馬車從暗巷轉入主街,她忽的張眸一淩,同一瞬車簾一掀,撲進來一個男人。

韓明錚身形側避,一擊將對方摔按下去。

車內一聲沉響,前頭的車夫與親衛驚得勒馬,正要察看,車內傳出韓明錚的聲音,“無事,繼續前行。”

車夫鞭子一揮,馬兒踢踏而奔,時至深夜,主街依然熱鬧,商販的兜喊,百戲的吆喝,行人笑語紛雜,車內卻異常安靜。

車行轆轆,車簾搖顫,瀉入的微光映著車內的人。

陸九郎安份的躺著,喉嚨給韓明錚掐著,毫無掙紮的意願,一聲不響的望著她。

韓明錚製住來人,赫然是陸九郎,當即躥起了火,方要斥罵,忽覺指下燙熱非常,又見他氣息濁重,肌膚紅赤,身上似有血腥氣,情形顯然不對。

她鬆開手,按下火氣低了聲音,“怎麽回事?”

陸九郎爬起來,倚著車壁默然不語,從簾縫窺了一眼車後。

韓明錚見他如此情態,蹙起了眉,“又有人要殺你?”

陸九郎還是沒答,抬手扯了扯衣襟,仿佛在忍耐什麽,身子猶如火爐,烘得廂內都熱起來。

韓明錚也懶得再問,不外是些暗裏勾當,反正宅邸相鄰,載回去扔在門口就是。

她不再言語,陸九郎反而盯住她,一雙眼眸幽亮,似放浪又似渴望,侵襲的氣息太強,她垂眸隻當不知,渾身都不自在。

陸九郎似更難受了,漸漸倚坐不住,開始東倒西歪。輕車內裏狹窄,韓明錚不能讓他倒在身上,隻得扶住,燙熱得令她心驚,不禁問道,“你到底服了什麽?”

陸九郎的頭垂在她耳畔,喃喃的答了,“紅丸,不礙事,等藥力散去就好。”

他的吐息極熱,聲音低啞,激得她耳畔發癢,韓明錚感覺對方確實無力,將他按躺下來,免了相觸的尷尬,話語帶上微責,“聽說不是好物,你都清楚不能讓司湛碰,自己卻無所謂?”

陸九郎貼在她的膝畔,答非所問,“你來長安太早了,不是時候。”

他的話語含糊,韓明錚還是聽清了,淡道,“我原本也不想來。”

陸九郎似在自言自語,指尖糾著她的衣擺,“該來得晚些,等我成了當朝一品,萬人之上——”

這等幼稚的狂言,韓明錚聽得好笑,又給觸碰惹得心煩,扯回衣擺微諷,“正好見證陸將軍如何風光?給你羞辱一場,悔不當初?”

陸九郎靜默一陣,低道,“到那時,我向韓家求娶——你會不會應?”

韓明錚一怔,突然酸澀起來,側過了頭,“不會。”

陸九郎覆住她的手,眸光複雜又晦澀,似聽不到拒絕,“如果我沒離開沙州,你已經是我的。”

當年氣盛,滿心絕望,哪知裴行彥是個短命鬼,兩家的聯姻不過是一場幻影。

韓明錚忍著紊亂抽開,“說這些做什麽,一會我將你扔在宅外,自己喚門子。”

陸九郎微黯,“我不能回去,仆人是外頭送的,背後另有主人,石頭又還在養傷。”

韓明錚也不多問,“有可靠的朋友?我載你過去。”

陸九郎搖了搖頭,蜷起高大的身子,昏然而脆弱,“都是一道吃喝玩樂,哪有一人可信,你將我甩在道邊就好——”

韓明錚再問就沒了回答,瞧他呼吸淺亂,額間燙手,實在不能不理,隻有將人帶了回去。

幸而韓昭文今夜不在,一旦知曉,少不得要教訓一頓。

韓明錚不想多事,讓馬車駛到後院的小樓前,屏退了仆從,因兄長腿腳不便,宅內一律卸了門檻,倒方便了出入。

小樓為迎新主人額外布置了一番,樓內絲幔垂地,雲屏金爐,妝台擱著寶奩,檀架搭著熏好的外裳,邊上置著漆亮的衣箱,一縷淡香寧謐。

陸九郎在車內一副要死不活的樣,扶進樓卻很配合,焉焉的邁著長腿上了二層,撲在韓明錚的榻上,要不是見他赤熱不消,嘴唇枯幹,她簡直懷疑這人是在作假。

陸九郎翻過身,含糊的喚了一聲水。

韓明錚倒了水過來扶起他,陸九郎倚著朝思暮想的肩膀,感覺一隻手在額際覆貼,身畔香氣盈動,他渾身血脈賁張,繃得近乎發疼,極想將她就勢按倒。

然而她已經起疑,一動勢必給攆出去,陸九郎強抑下來,規規矩矩的飲完水,任她將自己放回榻上,從眼縫偷瞧著她美好的身形,越發心潮湧動,燥熱難當。

這也是他自作自受,要不是在伏藏車底時吞了紅丸,哪有機會近她的身,他忍著藥力裝焉,見她躊躇著似想請大夫,發出一聲低吟,“不必管我,緩些時候藥力就過了。”

事涉私密,確實不宜驚動外人,韓明錚絞了冷帕給他敷上,陸九郎似燒迷糊了,貼著她的手心偎蹭,握著腕不肯放。

韓明錚待要抽開,陸九郎睜開眼,昏亂又委屈,“韓明錚,你對石頭都肯溫柔,卻從不對我心軟。”

韓明錚一怔,坐在榻邊心神紊亂,也不知想了什麽。

陸九郎平日英挺強悍,這會仿佛成了孩子一般,不斷的發汗,翻來翻去的哼唧,險些跌下床榻。韓明錚去扶,一沒留神給他撲住,熱膩的舌尖擦過耳下,渾身為之一麻,覺出不對厲聲一喝,“陸九郎!”

陸九郎不動了,任她一把掀開,撞得榻板一響。

韓明錚緊咬著牙,又怒又惱,“我竟忘了,你慣會利用女人心軟!”

陸九郎忽然斂了作態,眸光寂軟又灰暗,居然認了,“是,其實不必照應,我就是貪著一點不舍,紅丸散藥簡單,讓人抬一桶冷水浸著就行。”

韓明錚本來要將他攆出去,聽後強壓怒火,扯落幔帳,打鈴喚人送水。

一大桶涼水送上來,韓明錚閉了門扉,挑開幔帳冷然道,“我去別處歇著,你自己折騰,好了翻牆回去,不必再有往來。”

陸九郎望著她,默然不語。

韓明錚待要踏出去,還是沒忍住,“你已得了高官厚?,以後還是少使偏激冒進的手腕,不然終有一日大禍臨身。”

陸九郎也不裝了,淡淡的回道,“我怎能不耍手腕,無權無勢,連許給我的都能讓人奪走,觸碰也成了妄想,我死也不願再受這種屈辱。”

韓明錚一窒,默然避了出去。

她雖氣恨陸九郎的狡詐,還是放不下心,過了一陣回到門外,聽屋內的人在榻上轉動,氣息含糊而古怪,間雜著喚她的名字。

韓明錚到底在男人堆裏長大,不是完全無知,等想通他在做什麽,刹那間麵紅耳赤,拔腳走了。

這一夜可謂難眠,到清晨陸九郎沒了影,屋內淩亂不堪,床褥泡在桶裏,好歹免了難堪。

韓明錚鬆了口氣,讓仆役將水桶抬出,侍女入內打掃,重鋪絲褥,從衣箱挑出潔淨的新裳,方便主人更換。

幾名侍女忽的低議起來,均在疑惑,衣箱內莫名的少了兩件貼身褻衣。

韓明錚聽得如芒在背,哪會猜不出,心底羞惱已極,恨不得將陸九郎痛毆一頓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