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玉腰奴

◎陸九,你一樣自傲輕人,並不比他好◎

韓戎秋留下韓夫人待客,去內堂聽了觀真所述,半晌無言,發脹的頭更疼了,望著裴佑靖綻出一抹苦笑。

裴佑靖當然蘊怒,但見老友這副情態,反而戲謔起來,“我知道你必是舍不得責罰那小子,罷了,反正花是送你,隨你自家人處置。”

韓戎秋長長的歎息一聲,不知說什麽好。

他越苦澀,裴佑靖越覺好笑,怒意煙消雲散,餘下幾分幸災樂禍,“我都替你心累,耗再大的勁也扭不過他的本性,何苦來哉。”

觀真從不信捕風捉影的傳言,但韓戎秋對子女教養嚴格,絕不寬溺,此番居然沉默,也未下令責罰,不由為之驚訝。

裴佑靖順勢道,“不提這些,你考慮得怎樣,讓七丫頭做裴家的兒媳如何?總不會是嫌彥兒生得醜,門第差吧?”

裴行彥在一旁餘恨難消,僵著一張臉,聞言更陰鬱了。

韓戎秋啼笑皆非,知老友故意如此一說,裴行彥別的一無可提,唯有臉沒什麽挑剔的。

韓平策在一旁提起心,生怕父親一口應了。

觀真聽得有趣,“裴大人想求娶韓家的赤凰女?”

韓戎秋含糊以對,“什麽赤凰,一個毛丫頭罷了,在軍中混慣了,持家與女紅一概不通,也不是個柔軟的性子,未必能宜室宜家。”

裴佑靖一言接過,“我瞧中的正是她的剛勁,你隻管放心,裴家定將她當公主供著,絕不會有半點委屈。”

裴行彥雖不言語,心底是不服的,眉梢隱著意氣。

韓戎秋看在眼中也不點破,隻是一喟,“你不必急,我再想一想,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吐渾今夏逢旱,牲畜死了不少,據說開始整兵了。”

裴佑靖收了調侃,神情微肅,“這是要將河西當肥羊了,吐渾兵力不弱,一直存有野心,與其被動,不如主動出擊,打得他不敢再動想頭。”

觀真也很讚同,“內裏也得穩,回鶻部落畢竟初降,要留軍鎮懾。”

幾人議了一會正事,裴佑靖與觀真去了外庭,內堂餘下韓氏父子。

韓戎秋的腦脹終於略為緩和,揉額籲了一口氣。

韓平策關切道,“阿爹要不回屋躺一陣,身子重要,不必顧忌客人。”

韓戎秋搖了搖頭,提起精神,“叫七丫頭來。”

韓平策也不叫仆役通傳,自己一溜出去,從母親身邊喚過妹妹,“裴家又提了親事,阿爹叫你過去問話。”

韓明錚靜了一瞬,轉身而行。

韓平策不放心的追了一步,“千萬別傻,你想清楚了再答!”

韓明錚回望一眼,目光幽幽,神情難測。

陸九郎本想借勢與裴行彥大鬧一場,沒想到老和尚直接把人弄走了,他一時興味索然,避過幾個搭話的貴女,尋了一圈終於瞧見韓明錚。

她正伴在韓夫人身邊,身形纖挺,明眸冷定,與平日無異的男裝,簡潔而不失儀。當著千餘賓客從容自如,不遜於韓夫人的威儀。

四周賓客喧嚷,陸九郎遙遙看著,心裏反複揣度,始終拿不準她的態度,忽然一滴水落額,他倏然回神,抬頭見陽光朗照,卻有一陣急雨密灑而來。

晴日突然落雨,雨勢還來得不小,淋得眾多賓客大嘩,官員的絲袍給水瀝濕,仕女的脂粉也架不住洇暈,紛紛在仆從的引導下避入華堂,韓明錚也不見了。

珍奇的寶物匆忙收起,錦繡華障濺滿泥水,方才還是滿園歡笑,富貴迫人,一瞬間給雨打得七零八落,餘下空**的庭園。

陸九郎在簷下發了一陣呆,料想今日又沒機會接近,也懶得去華堂簇擠,沿著抄手遊廊往客房走,走了一半,不知怎的轉去了武場。

武場大約是韓府此時最冷清的地方,連仆役都不會來,偌大的場子給雨水澆得泥濘不堪,廊下卻有一個孤影獨坐,正是韓明錚。

陸九郎大喜,近前見她對著蒙蒙的雨霧發怔,也不言語,從袖中托出異花送去,淡紫的花瓣盈然欲飛,散出濃鬱的香氣。

韓明錚一詫,也不知該責還是好笑,“那蘭提花?你怎麽專與裴家過不去,那邊可不是好惹的。”

陸九郎才不在意,“誰怕他,我還希望大鬧一場,最好弄得兩家交惡,棄了議親的想頭。”

韓明錚蹙起眉,“你自私意氣,行事從來不顧後果,裴家實力強盛,於軍於政皆是韓家最有力的支持,兩家交惡等於五軍分裂,誰都不願如此。”

陸九郎不以為然,“以韓家的聲威,何需如此顧忌,就是長年的謹慎過頭,才縱得裴行彥那蠢物也敢自大。”

韓明錚越發失望,語氣淡淡,“陸九,你一樣自傲輕人,並不比他好。”

陸九郎覺出她的不快,立即道,“我當然勝過他,他從不在意你想什麽,喜歡什麽,隻看中韓家女的身份;我卻一直陪在你身畔,明白你想要的一切。”

韓明錚怔了一瞬,目光又投向了雨霧。

陸九郎放柔聲音,“我願做你的輔助,幫你把握命運,不必因成婚而失去所有,更不必擔心一個愚蠢的丈夫嫉妒你、貶抑你、剝奪你的一切,用身份迫使你屈從他,滿足他無能的自尊。”

韓明錚沉默不語。

陸九郎將異花簪上她的烏發,篤定道,“既然你必須有個丈夫,當然該選一個完全理解你,又肯全力幫助你的男人。”

韓明錚的發上如淋香液,一種幽涼的旎檀濃韻浸下來,紛亂的心情漸漸平靜,許久才道,“那你想要什麽?”

陸九郎半真半假,“我要你看著我,信任我,接受我的親近,不再當我是可有可無之人。”

他的臉龐英雋而熱切,□□的現出欲情,氣息曖昧而挑弄。

韓明錚心尖一顫,避開了他的視線。

陸九郎敏感的覺出變化,試探捏住她的手,果然不見拒絕,登時心花怒放,膽子越發大了,趁勢牽過她的指尖一吻。

韓明錚沒想到他如此放肆,指緣宛如火燙,一把抽了回去。

陸九郎一試得手,還有什麽不明白,“韓七,你已經選了我!”

韓明錚不置一辭,取下發上的那蘭提花,捏在指尖把玩。

這無異於默認,陸九郎喜出望外,聲音越發繾綣,眉眼春意盎然,“你絕不會後悔,我必會給你無限歡愉,讓你一嚐人生至樂。”

韓明錚聽得耳根發麻,肌膚起了一層細栗,拈花的指一轉,“這朵花更適合你。”

陸九郎一懵,弄不清她是讚是戲,“你覺得它更襯我的服色?”

韓明錚將花別在他的襟上,“此花似蝶,你可知蝴蝶有個別稱,喚作玉腰奴。”

雨勢停了,前院傳來歌樂的喧鬧,歡宴已然重開。

韓明錚從廊下立起,話語清寧,“選你是希望有所助益,不必總以情態相誘,既然今非昔比,何必還做玉腰奴,想勝人一籌,你的心思該用在戰場上。”

她沒再說下去,靴子輕盈的踏過滿地晶亮的積水,頭也不回的走遠。

陸九郎凝著她的背影,半晌嗤笑一聲,拋下了襟上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