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不離心

◎日月長相望,宛轉不離心。◎

韓明錚收到兄長傳信,一路趕回城內,天色已經晚了。

她給指引去了後院,這裏門廊寬綽,各州送來的年禮與鄉貨皆由此入,院裏燃著燈燭,照著一大堆灰撲撲的箱籠,密密貼著封條,石頭憨巴巴的立在一旁。

韓平策屏退左右,拉著臉道,“昨日送來了幾車東西,說是給你的土產,門子也沒防備,讓抬了進來,今日你的婢女來點收,打開發現不對,將人又找了過來。”

韓平策連掀了七八箱,箱內現出滿滿的金器與寶石,華光映得眼目發花。

韓明錚愕然,定神細看,認出一些是狄狠寶庫裏的東西。

石頭赧然一笑,“九郎說請將軍幫忙保管,隨便擱哪兒都行。”

韓明錚蹙起眉,“這是什麽話,誰要替他保管,他還說了什麽?”

石頭一副老實之態,“沒了,其他人回去了,就留我一個,準備跟舊夥伴喝兩天酒再走。”

韓平策氣得冷笑,“一溜的全跑了,退回都抓不著人,無妨,我派精兵連東西帶你一起押去天德城,保管原樣奉還。”

石頭無辜的眨巴眼,“那路上可遠,陣仗也大,萬一給誤會小韓大人與天德城私相授受,豈不是說都說不清?”

韓平策一聽就知是陸九郎教的,怒道,“狗東西還敢要挾,那就往荒野裏揚了!”

石頭不慌不忙的回道,“隨大人的意,九郎說東西隻要遞到將軍麵前,怎麽處置都行。”

韓平策氣往上湧,偏偏這些東西價值連城,還真不好辦,退回難免驚動過大。

韓明錚不語,片刻後問,“他可是遇上了麻煩?”

韓平策捺著火氣諷道,“他能有什麽麻煩,朝廷才加封為天德軍防禦使,要多風光有多風光,就等著五皇子尋機召回長安,偏要弄些鬼把戲。”

韓明錚不理,等著石頭回話。

石頭也搖頭,“九郎好得很,請將軍放心。”

韓明錚一時想不出緣故,隻得道,“眼下不宜折騰,先收進庫裏封著,待年節尋個時機送回去。”

韓平策雖是惱怒,也不能真將東西揚了,隻得隨了妹妹,一拂袖走了。

石頭得了機會,湊近了鬼祟的稟報,“將軍,丙字第六箱附了詳錄單子,還有九郎的信。”

韓明錚依言開箱,果然找到一封錄單,裏頭夾著信箋,箋上並沒提及寶物,僅有一行字。

日月長相望,宛轉不離心。見君行坐處,一似火燒身。

韓明錚持信怔忡,心神紛亂,耳根微微燙熱起來。

韓明錚本要和兄長提起賀烜之事,給意外橫來一攪又忘了,全在猜測陸九郎為何將這筆財富托來沙州。石頭雖稱無事,但如此狡兔三窟之舉,很難不懷疑是遇上了某種凶險,隻是兩地相隔千裏,實在做不了什麽。

她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去母親院裏看望。

韓夫人的發間已染了銀絲,近年身子不大好,家事交給幾個媳婦,見小女兒歸家,將她拉近細細打量,微訝道,“每次從營裏回來又黑又瘦,這次倒還好。”

韓明錚的臉頰明潤,有種煥然光彩,襯得氣色極好,她自己倒未覺,“阿娘不必擔心,近來胃口好,吃得也多,大約還胖了些。”

韓夫人慈愛中含憂,“沒出閣的丫頭,做娘的哪能不操心,策兒還來跟我抱怨,說姓陸的又在變著法的纏你,你跟他耽擱下去能得什麽好,終是一場空。”

韓明錚默了片刻,“不是他的緣故,阿娘,我不成親又怎樣,安家的女兒一樣至今未嫁,操持自家的商隊,聽說也做得不錯。”

韓夫人望著女兒的青春容顏,惋歎道,“當年的安排到底誤了你,策兒選的一個也瞧不上?”

韓明錚不好對母親多說,隻道,“哥哥選的都好,但我既然無意,何必蹉跎旁人,留在身邊還易生事,不如將他們調回青木軍。”

她素來沉靜,但一旦拿定主意,縱是家人也難以勸動。

韓夫人也是無奈,“以咱們的家世,你要做安夫人也無不可,但娘知道你不是那般樣,就怕你白白浪費了大好光陰,到頭來懊悔。”

宋欣兒來送湯藥,勸慰了幾句,棲兒也跟來撒歡,韓夫人心情稍緩,有了笑顏。

韓明錚偶然瞥見配藥的漬梅子,忽然生出了饞意,不知不覺竟將一碟子食盡了。

韓夫人逗著孫兒還未留意,宋欣兒瞧在眼裏,微生了疑惑,卻又不便詢問。

韓明錚陪坐了一陣,回到自己的小院,猶在念著梅子的滋味,想著明日讓侍女去買,然而才洗沐完就起了困倦,睡意來得格外凶猛,頭發也未擦幹就倒在榻上睡去。

朦朧中她來到了一處原野,清晨薄霧冥冥,露水未晞,草叢中有物悉悉而動,她循聲望去,一雙茸茸的耳朵從草中拱近,現出一隻軟蓬蓬的小狼,烏亮的圓眼,濕漉漉的鼻尖,咧著尖白的小牙,一點也不畏怯,好奇的拱著她的手。

韓明錚生了憐愛,放下警惕輕撚它的耳尖,小狼的膽子更大了,一撲蹦入懷中,一瞬間她陷進一個寬闊的胸膛,沉沉的聲音在耳邊低喃,“九郎,喚我九郎——明錚——”

她宛如給一叢叢火焰簇圍,卻不覺疼痛,身心舒愜而溫暖,突的鼻端似聞到一股異味,莫名其妙的惡心起來,胃裏一陣翻騰,胸悶欲嘔,生生醒轉過來,赫然發現屋內多了一個黑影。

節度使府內的燭火接連亮起,各房都受了驚動。

宋欣兒聽得喧聲不小,隔屋才兩歲的小女兒也開始鬧,遂讓奶娘帶過來,抱在懷裏心神不寧的拍哄。

韓平策回屋時麵色鐵青,殺氣盈額,把剛哄好的孩子嚇得大哭,宋欣兒隻得又讓奶媽抱走。

她屏退了下人,關切的詢問,“怎麽回事?哪來的狂徒,竟闖進了妹妹房裏?”

韓平策的聲音都嘶了,從未如此憤怒,“是賀烜那雜種,還當他像個人,放去小七身旁,竟是這麽個糟爛玩意!”

節度使府外頭防護嚴密,府內就鬆散多了,內院又是女眷居所,並未安排過多的巡衛。韓平策為了給妹妹撮合,允了幾名青俊隨意出入,哪想到成了引狼入室。

賀烜被逐出赤火營,心有不甘,趁著消息尚未傳開,跟回城內宿進韓府的客房,半夜摸進韓明錚的院裏,打暈了侍女,用迷藥欲行不軌,假如真給他得手,剁成肉靡都難以解恨。

宋欣兒打了個寒噤,“我的天爺,妹妹可還好?”

韓平策又怒又悔,心有餘悸,“萬幸她迷藥吸得不多,搏鬥時弄出動靜,護衛及時趕去,人沒什麽大礙。”

宋欣兒鬆了一口氣,“姓賀的失心瘋了不成,妹妹哪肯受這種卑鄙的手段擺布。”

韓平策擰著眉,腸子都悔青了,“怪我,為了讓他們加把力,許了過多的好處,誘得他生了毒念,小七幾次叫我把人調回去,該應了才是。”

宋欣兒默然,當下也不好責備,“這事不能叫阿娘知道,她本來身子骨就不好,明日我跟各房說一聲,誰也不許透了風。”

韓平策心頭燥亂,越想越是愧疚,恨不得提槍上陣去殺個血流成河。

宋欣兒猶豫片刻,又道,“南山部怎麽辦?”

韓平策去年才將粟特部的人按下去,深知大局的重要,忍怒道,“此時不能生亂,明日我會跟南山部說清楚,對外就稱暴斃,讓賀家把屍首領回去。”

宋欣兒也明白如此最好,微微歎氣,“妹妹受委屈了,你先歇著,我過去瞧瞧她。”

韓平策確實不好安慰,隻有讓妻子代了,叮囑道,“她力氣還軟,又吐得厲害,定是相當難受,你去看她是否好些了,不行就請個大夫。”

宋欣兒怔了,遲疑半晌一問,“妹妹她——吐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