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太夫人毫無根據的指控雲初已不在意了,嫁入侯府近三個月,太夫人的冷嘲熱諷她聽得還算少嗎?

可她還是想知道,裴源行會怎麽想,會如何決定。

他是否也如太夫人一般,認定她是個心腸歹毒的人,能做出下毒害人之事?

裴源行靜靜地回視著她,眼底的淡漠冷酷更甚。

太夫人咄咄逼人地問道:“行哥兒,依你的意思,你覺著該如何處置此事?”

雲初緊抿著唇,指尖不由自主地攥緊了袖口。

須臾,男人在一片沉默中出了聲:“依孫兒之見,不如罰她們主仆二人去祠堂跪兩個時辰,讓她們長個教訓,免得往後再犯下什麽過錯!”

雲初背部緊繃了一下,原本還在心底隱隱冒頭的那絲期盼已悄然退去。

裴源行沒追問過一句事情的原委,沒讓她辯白一句,便做出了定奪。

他跟太夫人一樣,上來便認定是她在盈兒姑娘的茶點裏下了藥,卻不曾疑心過,她也可能是被冤枉的,是被人蓄意栽贓陷害的。

或許是自嫁入侯府後她已幾番對他失望,聽到他開口罰她跪祠堂的那一瞬,雲初並沒覺得太過意外。

她隻是暗笑自己為什麽還會對他抱有哪怕是一絲的期盼。

成親後的這三個月裏,他是什麽樣的人、他是如何待她的,她見識得還不夠多嗎,為何還要心存念想,奢望他會為了她這個處處礙他眼的妻子做些什麽?

太夫人用力拍了下桌子,淩厲的目光掃向了跪在地上的雲初:“還愣著做什麽,杵在這裏是等著被人拖下去?趕緊去給我跪祠堂!”

雲初斂了斂眸,任由跪在一旁的玉竹攙扶著她起身,跟在馮嬤嬤的身後徑直去了祠堂。

三人進了祠堂,馮嬤嬤毫無敬意地睨著雲初,道:“少夫人,您好生在這裏跪著吧,兩個時辰後,老奴自會過來放你們離開。”

祠堂大門被馮嬤嬤牢牢關上,玉竹瞄了眼緊閉的大門,怕隔牆有耳,朝雲初身邊挪近了些,壓低了嗓門說:“少夫人,吃食都是極幹淨極妥當的,奴婢一向當心,今日奴婢是親眼看著廚娘在小廚房裏準備茶點的,絕無被人偷偷下藥的可能!”

雲初安撫道:“你做事我自然放心,何況我自己也吃了那些糕餅和茶水,假使吃食裏真被人動了手腳,不僅是盈兒姑娘,便是我自己,也定會吃了身子不適。”

玉竹眉頭緊緊蹙起,嗓子又幹又澀:“少夫人,那……”

“眼下此事還沒什麽證據掌握在手,你我雖信任彼此,可旁人卻不會信。口說無憑,多說無益,待哪日查清楚了一切,才能洗脫我們的嫌疑。”

玉竹頓感一股涼意從腳底竄上來,逐漸蔓延至全身。

證據哪是那麽容易尋得的?

倘若真有人在背後故意陷害少夫人,這會兒隻怕那人早已得了風聲,將自己留下的罪證銷毀得一幹二淨了。

太夫人冤枉少夫人,就連世子爺也不信少夫人是清白的。

命少夫人在祠堂罰跪,這不是在打少夫人的臉嗎?

少夫人患有腿疾,在侯府的日子已然過得很是艱難,為何侯府裏的人還要將一樁莫須有的罪名扣在少夫人的頭上?

玉竹的眼裏湧上一層霧氣,委屈巴巴道:“太夫人說的話實在難聽得緊,她雖是侯府堂堂的老祖宗,可天底下也斷沒這樣欺負人的道理!

“少夫人,說起來您跟世子爺的這門親事,還是侯府主動上門來求娶的,您才嫁進來多久哪,他們侯府轉眼間就已這般瞧不起雲家。恕奴婢說句大不敬的話,當初老爺就不該答應下來這門婚事,少夫人若是嫁給了顧少爺,顧少爺斷不會忍心讓您過上這種糟心日子!”

侯府的人看不上少夫人,她還替少夫人覺著憋屈呢。

顧家大少爺和當時還是二姑娘的少夫人青梅竹馬。一直以來,顧少爺對少夫人多番照拂,少夫人若是嫁給了顧少爺,定不會把日子過成如今這般。

雲初朝祠堂大門方向投去匆匆的一瞥,隨即又收回視線,輕聲提醒道:“我知曉你替我抱屈,隻是往後這話都別再提了,顧少爺與我之間清清白白,這話要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又要多一層麻煩。”

玉竹忙伸手捂住嘴,點頭應下了。

跪了許久未曾動過,腿腳開始隱隱發麻。

玉竹停下了揉膝蓋的動作,心裏猛地一驚。

她尚且如此,少夫人的腳還不知要如何難熬了。

她生恐雲初的身子吃不消,忙開口問道:“少夫人,您的腳……可……還受得住?”

前兩日,世子爺回了趟聽雨居,將少夫人很是折騰了一番,那夜是她服侍少夫人沐浴的,曾親眼瞧見少夫人的腿都紅腫了起來。

昨晚少夫人送了宵夜給世子爺,被秋菱生生攔下,害得少夫人在書房門外站立了許久才讓她進了書房。

今日又不知盈兒姑娘在哪兒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沒仔細查個明白,便將事情算到了少夫人的身上。

旁人便罷了,世子爺應是知道少夫人的腿腳腫得有多厲害的。

近來天氣寒冷,她腿腳無恙在冰涼堅硬的地上跪上兩個時辰尚且會覺得腿腳麻疼得厲害,何況是少夫人呢。

她側臉望向雲初,聲音裏帶了點哽咽:“少夫人,讓奴婢幫你揉揉腿吧。”

雲初回眸看著她微紅的眼眶,鼻尖忍不住一酸。

她柔聲道:“好,幫我揉揉吧。”

兩人被馮嬤嬤從祠堂裏放出來的時候,雲初腳下一軟,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幸好被玉竹及時接住了。

馮嬤嬤眼中露出了幾分不屑之意,假意勸道:“少夫人既是腿腳不適,便趕緊回屋歇息去吧。”

玉竹緊咬著唇,垂眸看著腳下沒吭聲。

知道少夫人有腿疾還逼她跪祠堂,這會兒說這些假惺惺的話是想惡心誰呢?

罷了,何必跟馮嬤嬤一般見識,這侯府又有哪個是對少夫人好的?

馮嬤嬤不過是看她主子的臉色行事罷了。

說到底,還是因為少夫人的背後沒有家世顯赫的娘家,沒有世子爺給她撐腰,太夫人和馮嬤嬤才敢這般磋磨少夫人。

玉竹垂下眼簾,扶著雲初徑直回了聽雨居。

進了院門,留在聽雨居早已等著心急如焚的青竹便快步迎了上來。

“少夫人,大夫來了。”

雲初略帶驚訝地看向她:“大夫來了?”

青竹點了點頭,道:“是位女醫,倪大夫,等了有一會兒了,說是來為您看病的,奴婢先扶您進屋去吧。”

雲初進了屋,坐在桌前的倪大夫已站起身行了個禮:“見過少夫人。”

雲初忙道:“無需多禮,快坐下吧。”

倪大夫也不是個多話的,見雲初落了座,便上前幾步蹲在她麵前,開始查看她的腿腳,又給她施了幾針。

施完針,她移步來到桌前,提筆寫下了兩張藥方子,一張外敷,一張內服。

雲初含笑向她道謝:“多謝大夫今日為了我特意跑來一趟,我心裏很是過意不去。”

倪大夫擺了擺手:“少夫人客氣了。其實少夫人無需在意,我本就是順路,適才我已去頤至堂替杜姑娘診斷過了,聽聞少夫人患有腿疾,我便過來瞧瞧,看看能否幫少夫人做些什麽。”

雲初愣怔了一下,心想著,也不知是誰跟倪大夫提起她的腿疾,無論那人當真擔憂她的傷勢,抑或隻是在大夫麵前隨意地提了一嘴,她終是記下了那人的好意。

今日她在祠堂跪了許久,假使不是倪大夫給她施的這兩針,隻怕她今晚又要疼得整夜難眠了。

她轉而又想起了上吐下瀉的杜盈盈。

“倪大夫,盈兒姑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回少夫人的話,杜姑娘她隻是吃壞了肚子。”

倪大夫笑了笑,道,“少夫人隻管放心,適才我在頤至堂的時候,為她開了一張藥方子,她屋裏的下人眼下估摸著已在為她煎藥了,喝兩劑藥,好好歇息便無事了。”

雲初幾不可察地鬆了口氣。

無事便好,不然她們聽雨居的這些人可就攤上麻煩了。

倪大夫將藥箱背在肩上,細心叮囑道,“少夫人,待會兒你差人拿著這張藥方子去抓些藥,每日按時敷藥吃藥,好生休養一段時日,便無什麽大礙了。”

玉竹眼神微亮,待要問些什麽,雲初已偏頭吩咐了一句:“玉竹,替我送送倪大夫。”

倪大夫隨玉竹一道出了屋子,見四下無人,玉竹忙試探道:“倪大夫,您覺著少夫人的腿疾,可還有得治嗎?”

她靜靜地凝視著女醫,眼底滿含希冀。

倪大夫搖了搖頭,道:“少夫人本就傷得重,我方才細瞧了一番,少夫人受傷後似乎沒有及時得到醫治,生生耽誤了最佳時期。如今為時已晚,即便是神醫,怕是也沒法醫治好少夫人的腿疾了。如今能做的,唯有細心調養著,讓少夫人平日裏能少吃些苦頭罷了。”

玉竹無奈地歎了口氣,將倪大夫送至大門口。

若是當初老爺能對少夫人的腿傷多上點心,是不是少夫人就不會如此遭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