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雲婉話沒再說下去, 但雲初哪有聽不明白的。
璿姐兒是女孩兒便沒人心疼了。
她薄唇輕抿了一下。
這世道總是偏疼男孩兒冷落女孩兒,雲家是這樣,盧家亦是如此。
她挑了挑眉, 道:“胡說, 誰說咱璿姐兒沒人疼了, 不是還有我麽?”
她小心翼翼地牽起女嬰的小手放在嘴上親了親,“咱璿姐兒啊有二姨疼她, 今日二姨還給她帶來了頂頂漂亮的虎頭鞋呢。回去後, 二姨還要給咱璿姐兒再多做幾雙虎頭鞋,讓她每天穿的都不重樣!”
雲婉抬手摸了摸女嬰的腦袋,心情也跟著愉悅了不少, 嘴裏還不忘規勸自家二妹:“你啊, 有這心就行了, 可不許每日熬夜做針線活, 仔細眼睛疼!”
雲初眉眼彎了彎:“知道了姐姐。”
她伸出雙手,道, “讓我也抱抱咱璿姐兒吧。”
奶娘看了看雲婉, 見雲婉微微頷首, 將孩子遞給了雲初。
也不知是孩子跟雲初特別投緣,還是孩子本就不認生, 被雲初抱在懷裏,孩子半點沒有哭鬧, 還咯咯笑了起來, 把雲初姐妹倆都給逗笑了。
雲初衝著女嬰眨了眨眼, 又偏頭吩咐青竹:“把我們帶來的虎頭鞋和金鎖片拿出來吧。”
她希望兩個孩子, 一輩子都能健健康康,福氣滿滿。
璿姐兒和璟哥兒長得極快, 一天一個樣,雲初雖沒法經常去盧家看孩子,但從雲婉差人送來的口信裏便可知道,兩個孩子身子康健,能吃能睡的,身邊的人也將他們照顧得極好,雲初自然沒什麽不放心的了。
這日用過早膳,青竹和玉竹將碗筷收拾幹淨,進屋與雲初一道開始做針線活。
前兩日雲初便叫青竹開了箱籠,找出一塊棉布料子和兩匹錦緞,要幫孩子做幾件褻衣和小襖。
青兒姑娘空有一身武功,卻半點不擅長女紅,坐在軟榻前死死捏著細針不知該從何處下手。玉竹見她如此,忍不住笑彎了腰,幾番勸她不用這般緊張,做針線活講究的是雙手靈巧而不是用蠻力,無奈青兒姑娘試了幾回還是百般不得要領,反倒急出了一身的汗。
雲初深知她是一片好心,勸她坐在一旁陪陪她們幾個,間或幫她們遞遞東西就好,說時間寬裕得很,不急著馬上要把這幾件衣裳做好。
青兒姑娘看著雲初做著針線活,奇道:“雲姑娘,你為何隻做女娃娃的衣裳?”
雲姑娘的姐姐不是生了一對龍鳳胎麽?
雲初將棉布料子攤平:“因為女娃娃也該有人疼愛啊。”
璿姐兒哪就沒人疼了,不是還有她的二姨在麽?
盧家人的眼裏隻有璟哥兒,那璟哥兒的衣裳自然也不用她去操心了,有這會子工夫,還不如幫璿姐兒多做幾件衣裳,女娃娃打扮得漂漂亮亮多好!
青兒姑娘深以為然:“那是,女娃娃哪就比男娃娃差了?”
那日三少爺身邊的那個小廝,不還被她彈出去的一塊小石子給摔趴在地上了?
還是個大個子男人呢,真沒用!
幾個姑娘正一邊說笑著,一邊做著針線活,外頭響起了雪兒一陣吠叫聲,旋即便聽見外頭響起了叩門的動靜。
青兒姑娘自告奮勇地去開門,不消片刻,便帶著裴源行步入屋內。
雲初將針線放在一旁:“你怎麽過來了?”
裴源行唇角微勾:“你的姐姐剛產下一對龍鳳胎,我自然得給小外甥和小外甥女送些禮過來。”
雲初彎了彎眉眼:“讓我看看你要送些什麽。”
她被送禮一事吸引住了注意力,全然沒留意到裴源行儼然一副那兩個孩子姨父的樣子。
青兒姑娘暗自竊喜,悄悄遞了個眼色給青竹和玉竹,示意她們幾個還是不要留在屋裏礙人眼了。
就公子這含蓄的德行,若是她們幾個總杵在跟前不製造些機會給他,公子怕是得孤老終身了。
裴源行上前幾步,遞了個紅漆描金的小匣子給雲初。
小匣子裏躺著兩個做工精巧細致、墜著金鎖片的項圈。
雲初拿起其中一個項圈,墜著金鎖片上清晰地刻著幾個字——
平平安安。
雲初抬眸望著他,眼底溢出了一點笑:“我已經給兩個孩子送過金鎖片了。”
倒難為他想著璿姐兒和璟哥兒了,隻是沒想到他們倆送的東西重樣了。
裴源行眉峰微抬,不答反問:“多一個人疼他們不好麽?”
“好,怎麽不好!”她爽朗地應了聲。
她笑了,望著他的眼睛熠熠生輝。
裴源行輕咳了一聲,從她臉上收回目光,佯裝隨意地掃了眼室內,視線在針線、棉布料子和錦緞上停留了一下,問道:“你們在做衣裳?”
雲初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柔聲笑了笑:“我想為璿姐兒做幾件衣裳。”
他定定地凝視著她的臉上,一貫清冷的眉目增添了幾分溫情。
她為她的小外甥和小外甥女縫製衣裳,那若是她自己的孩子呢?
他喉結上下滾動了幾次,一雙漆黑的眸子裏帶著些晦澀難明的情緒。
以後他們成親後,會不會也生個女兒?
性子像她,長得也像她。
他嘴唇翕動著,即將說出口的話在喉間轉了一個來回,終是咽回了肚裏,隻剩下一聲極輕的歎息。
他在她麵前說不出口。
韓子瑜說,但凡他以前待雲初好一些,雲初也不至於起了跟他和離的念頭。
她分明是那樣溫婉的性子,卻寧願頂著和離的名聲離開了他。
他確實是個混蛋,才會讓她如此決絕!
如今他努力學著待她好又能如何,如韓子瑜所說,眼下他一介白身,而顧郎君卻已然在仕途上混出了一些名堂。
他一刻不曾後悔過和侯府脫離關係,可他總忍不住會去想,他沒了爵位,給不了雲初更好的生活。
護不住心愛的女人,又怎能算得上是她的良配!
雲初終於察覺到了他的異樣,輕聲問道:“你怎麽了?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他收回紛亂的思緒,恍惚的眼神逐漸恢複清明。
“衣裳慢些縫製也無妨,莫要因為針線活熬壞了眼睛。”
兩人正說著話,青竹卻掀簾匆匆進了屋裏:“二姑娘,不好了,盧公子出獄了。”
雲初緊攥住金鎖片,金鎖片在她的掌心上立時留下一道印痕,她卻感覺不到半分疼痛:“盧弘淵被人放出來了?”
青竹衝著雲初點了點頭,麵上也帶了點焦慮:“是呢,盧公子今日一早便已回了盧家,盧家上上下下都忙作了一團,又是端火盆,又是在洗澡水裏泡上了桂葉,說是要好好去去他身上的晦氣呢。”
雲初兀自覺得難以置信:“不是說憑著他犯下的罪名,至少要在牢裏待上半年的麽,怎地現在就放人回去了?”
青竹低垂著頭,微微搖了搖頭:“奴婢也不清楚是何緣故,許是中間出了什麽變故。”
裴源行眉頭不自覺地微微一蹙。
倒是小瞧盧家了,罪名坐實了,人也入了獄,居然還能將盧弘淵從牢裏撈出來。
雲初和裴源行相視了一眼,對上她略顯慌亂的目光,他薄唇微啟:“大約是盧家走了門路,我去找人打聽打聽。”
“至少姐姐已順利產下孩子,母子三人身體康健,已然比先前的情形好多了。”雲初不免感歎。
若非那時候裴源行想了法子,隻怕姐姐的兩個孩子又要因為盧弘淵那個混帳胎死腹中了。若失去了她的孩子,姐姐該得多傷心難過。
想起此事,就讓人覺著後怕。
她垂著的小手微微顫抖,裴源行知道她定是心裏慌亂。
他的手指動了動,複又收攏成拳。
盧弘淵一旦回了盧家,雲婉和孩子的處境會如何,沒人能知曉。
初兒定然是憂心她姐姐的。
裴源行溫聲寬慰道:“你別太過擔心,此事我定會打聽清楚。”
若為必要,他還會再出手,斷不會讓初兒的姐姐再出任何事。
自那日得知了盧弘淵出獄的消息,眨眼間又過去了幾天。
雲初每日總揪著一顆心,偏生雲婉和裴源行那邊,都不曾傳來半點消息,她時而也免不了安慰一下自己,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這日過了辰時,她收拾了她親手給璿姐兒做好的兩件褻衣和一件小襖,帶著青竹一道去了盧家。
送衣裳是真,可她主要是想趁機去一趟盧家看看雲婉過得如何。
她去得時間還算巧,盧弘淵並不在屋裏頭,屋裏隻有雲婉和一個嬤嬤,另外還有兩個丫鬟在。
視線從雲婉的臉上掃過時,雲初的心重重一沉。
她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也不顧自己是否失禮了,伸手撩起雲婉的衣袖。
雲婉素來皮膚白皙,可眼下白白嫩嫩的手臂上卻留下了幾道掐痕,泛出的烏青色看著更是刺目。
雲初立時變了臉色,眼眶紅了一片:“姐姐,是不是姓盧的又管不住自己酒後發瘋了?”
她是不會再稱呼盧弘淵一聲‘姐夫’了。
盧弘淵就是個畜生!
雲婉一掙,將手縮了回去,飛快地將衣袖放了下來以遮掩住她手臂上的傷痕。
明知雲初早就看破了一切,眼下再百般掩飾也無用,可她還是不想讓雲初為她擔憂。
留在屋裏伺候的戴嬤嬤在盧家當差多年,一家人的賣身契都被緊握在方氏的手裏,是以她心裏並不把雲婉看作是她的主子,凡事隻聽方氏一人的差遣。
戴嬤嬤一心向著方氏,深知方氏將兒子寶貝得跟個眼珠子一般,聽雲初如此說,忍不住扯著嗓子替盧弘淵辯白:“雲二姑娘別胡說,哪是少爺傷的少奶奶,這些都是少奶奶自己不小心摔著才留下的傷。”
雲初的火氣也上來了。
她冷笑一聲。
事到如今,盧家人還睜著眼睛說瞎話,妄想著抵賴。
真當旁人都是瞎子麽?
她看著戴嬤嬤的眼中多了幾分淩厲,語氣也帶了些壓迫感:“我姐姐現下正坐著月子,每日聽從大夫的叮囑在**躺著調養身子,便是去淨房,也自有丫鬟會在一旁盡心服侍著,怎會自己就莫名其妙地摔著了?你好生瞧瞧我姐姐臉上的傷,還有手臂上的傷,你倒跟我說說,她自己能摔成這樣麽?”
戴嬤嬤被問得一時語塞,有些無措地捏了捏衣角,目光躲閃著道:“雲二姑娘若非要冤枉少爺,老奴也無話可說,老奴自認嘴笨,說不過雲二姑娘。”
她竟是佯裝可憐,拿話去堵雲初的嘴。
雲初氣極反笑:“戴嬤嬤果真是忠心耿耿,昧著良心替你家主子遮掩,盡拿謊話來糊弄人。你一大把年紀了,倒也不怕損陰德遭天打雷劈!”
戴嬤嬤被說得臉色一白,心想著這雲二姑娘不像尋常那些小娘子,半點不怕她拿話堵她,若再繼續爭辯下去,保不齊雲二姑娘還會說出更難聽的話來。
她是信鬼祟之事的,可不想為此遭到報應,卻也不敢出賣主子。
她拿起帕子擦拭起眼角下壓根兒沒流下一滴的眼淚,作委屈狀:“雲二姑娘看老奴好欺負,硬要拿話來詛咒老奴,老奴得罪不起雲二姑娘,老奴這就去找夫人好好說道說道,夫人心善,定會替老奴主持公道!”
她倒不信了,難不成雲二姑娘見了方氏也能這般囂張?
言罷,她轉身便出了屋子,留在屋裏的另外兩個丫鬟怕惹上事端,也趁機悄悄退下了。
姐妹倆一時無話。
雲初抿了抿唇,執起雲婉的一隻手搭在自己的臉上,閉了閉眼,顫著聲音問道:“姐姐,這種日子當真還要過下去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