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前世, 裴源行剛趕回來便得了消息,府裏的女眷們去了福佑寺上香,便是連被禁足在聽雨居的雲初也一道去了, 他未做任何停留, 匆匆趕去了福佑寺。

他命她禁足, 本意是想他在外辦差期間,不讓她跟府裏的女眷有任何接觸, 如此別人也無法再陷害她。

既是如此, 她又怎會突然出門去了福佑寺。

偏生迎接他的那個小沙彌毫不知情,聽他說要見北定侯府的少夫人,便在前頭帶路, 及至到了廂房前, 瞧見守在屋門外的丫鬟是春蘭, 他即刻明白他找錯了地方, 此間廂房裏住著的定是太夫人而非雲初。

他從春蘭口中得知了換廂房的緣由。太夫人因嫌惡先前給她的廂房裏有異味,執意要求給她調換廂房, 隻是那日香客多, 哪還挪得出廂房來, 福佑寺見留給北定侯府少夫人的廂房還空著,便將此廂房安排給太夫人住下。

他隱隱覺著不妙, 趕忙去了雲初的廂房,卻在途中被杜盈盈耽擱了片刻, 等他趕到的時候, 見到的便是那燃起了熊熊大火的廂房……

雲初死後, 他一直在查是誰放的火。

門窗從外頭上鎖, 若說是意外,他是沒法信的。

他實在搞不懂, 到底誰會想要害她。

他猜疑過太夫人,對杜盈盈也起過疑心。

再後來,他想起福佑寺走水那日,太夫人擅作主張地和雲初調換廂房一事。

之前他並沒有太過在意為何會在福佑寺後院撞見不好好在廂房裏歇著、卻在那裏轉悠的杜盈盈,直到今生,在平國公府的壽筵上發生了手絹一事,再回想起前世眾人在太夫人廂房的床底下發現了一塊繡有春宮圖的手絹,他才意識到,那日在福佑寺,杜盈盈應是做下了一樣的齷齪事。

杜盈盈有多陰險惡毒自不必說,可由此分析,下手害得雲初丟了性命的另有他人。

杜盈盈不知調換廂房一事、迎接他的小沙彌不知此事,那麽那個縱火的凶手呢?

或許凶手跟他們一樣,也沒來得及知曉其間換了廂房。

若當真如此,那麽凶手真正想的目標應是太夫人,而雲初則無故成了太夫人的替死鬼。

凶手和太夫人有仇;他知道太夫人會在每年的觀音生辰日去福佑寺祈福;他知道福佑寺給太夫人安排的廂房在哪兒,卻不知太夫人在最後一刻和雲初調換了廂房。

這人極有可能是福佑寺的出家人又或在福佑寺打雜,能接觸到廂房的消息,卻又不完全。

仔細調查後,裴源行開始矛準了這位與他坐在同一間雅間裏的陳大明,幾番波折才讓他找到了此人的蹤跡。

陳大明認命般地歎了口氣。

他自認做事已萬分謹慎,豈料還是露出了馬腳。

他閉了閉眼,終究橫下心來:“裴世子既然已知我是誰,還能打聽到我的下落,特意引我來了此處,想必裴世子也定是早已猜到了我要幹什麽。”

裴源行對上他的視線,臉上看不出半點情緒來:“是,我知道。”

他的淡然,刺激到了陳大明。

“所以裴世子今日找我過來,究竟意欲為何?”陳大明明顯壓著怒氣,聲音比先前低沉了幾分。

“裴世子今日約我過來此處,為的是對我下手吧?”他冷笑了一聲,眼中的恨意再也掩飾不住,“世子爺到底是北定侯府那種齷齪地方才能養出來的公子,表麵儀表堂堂,其實還不是不近人情之人罷了!”

裴源行仍保持著鎮定自若,沉聲道:“對你下手?不,我隻是想說個夢給你聽。”

陳大明一愣,怎麽也沒想到裴世子此番折騰隻是為了說個夢給他聽。

“這個夢是從一個姑娘開始。這位姑娘在高門大族裏當丫鬟,是老夫人屋裏一眾丫鬟裏做事最麻利、最細心的丫鬟,故而深得老夫人的信任。某次筵席上,那丫鬟身為府裏的下人,自然是忙前忙後地當她的差,卻被前來赴宴的一個紈絝子弟一眼看中了。

“那個紈絝子弟出身名門望族,平日裏一向橫行霸道慣了,見對方隻是個無權無勢的丫鬟,愈發沒了顧忌,趁著四下無人輕薄了她。那丫鬟是個性子剛烈的,大聲叫嚷著抵死不從,將好些賓客給引了過來。

“見此事鬧大了,紈絝子弟自是不肯承認自己做下的下賤勾當,隻一味地推說是那丫鬟勾引了他,偏生他先前又在席間喝了不少酒,一時意亂情迷差點犯了糊塗,幸而他及時察覺到不對勁,正要掙脫開來,卻被眾人無意間撞見到了,反倒因此誤會了他。

“眾人半信半疑,畢竟那紈絝子弟一向名聲在外,在場的皆知他行事荒唐,誰知那丫鬟的主子,府裏的老夫人卻認定了是丫鬟在勾引紈絝子弟,當眾揚言府裏容不下她這樣的下**賤蹄子,要將她發賣了趕出府裏。

“眾位賓客離開後,丫鬟仍跪在老夫人的麵前百般聲辯,磕頭求老夫人饒了她此次,莫要將她發賣了去,老夫人卻不為所動,命人將她送去了柴房關著,待次日一早便將她發賣了。那丫鬟乞求無門,知道老夫人是下了狠心了,終是對自家主子死了心,一旦被人發賣出了這府裏,怕是更不知自己會落得何種淒慘下場,便趁著看守在門外的婆子沒留意到,打碎了碗,用碎片割脈自盡以證清白。

“待看守她的婆子察覺到不對勁,那姑娘早已斷了氣,婆子嚇得趕忙去稟明了老夫人,老夫人得知後竟無半分動容,並不曾顧著多年的主仆情分好生安葬了她,而是遣了人將那姑娘的屍身扔在了亂葬崗。等到那姑娘的父親得知女兒的死訊時,已是幾日後了,他趕去亂葬崗時,哪還找得到他女兒的屍身……”

陳大明緊咬著牙關,身子仍是止不住地打顫。

裴源行說的每一個字,皆讓他感到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人用刀子劃出一道道口子來,疼得他瞬間紅了眼眶。

自從女兒木槿去世後,他每日每夜都在想著替她複仇。

裴源行靜默了幾息,又開口道:“那姑娘的父親得知了整件事的原委,發誓要報複那兩個害她冤死的始作俑者。他很有耐心,等了大半年才開始動手。那個在筵席上輕薄了她女兒、卻將髒水一股腦兒地潑到她身上、沒得到任何懲罰的紈絝子弟,在一個深夜逛過青樓後,在回家的路上被人襲擊,那紈絝子弟被凶手敲碎了腦袋,待有人發現他時,他早已沒氣了。

“因死者隨身攜帶的貴重物品皆被人拿走了,官府據此認定這是一起搶劫殺人案,凶手應是見財起意,本意隻是想要奪走那人的財物,卻因死者拚命抵抗,凶手一時驚慌才下了狠手,官府雖幾次追查此案,無奈苦於沒有更多的線索,一直沒能將凶手逮捕歸案。

“至於那姑娘的主子,也就是那位當眾下令將她發賣的老夫人……”裴源行的目光瞧著有些冷,“對那姑娘的父親而言,想要替女兒報仇,顯然要更為棘手些。老夫人年老體衰,平日裏幾乎可以說是足不出戶,便是偶爾出一趟門,身前身後也總是一大群下人跟著,讓人根本無從下手。

“那姑娘的父親已然殺了害死他女兒的紈絝子弟,自然不可能輕易放過那位鐵石心腸的老夫人,他打探到老夫人每年到了觀音生辰日那日,便會去福佑寺上香。他覺得這是個下手的好機會,便改了自己的姓氏,將自己的過往統統抹去,在福佑寺裏尋了份差事,成了寺廟裏一個打雜的下人,隻等著次年老夫人前去上香的時候動手,可他沒料到的是,那一年老夫人生了病,最後沒能如往年那般去福佑寺祈福。

“那父親是個極有耐心的,他可以等,今歲老夫人不來,那便等次年,哪怕次年不來,還有後年,隻要他還在福佑寺當差,就總有一日能讓他等到老夫人。他一心隻想著報仇,已顧不得旁的了,為了奪取老夫人的性命,他有的是耐心和時間等。

“如此又過了一年,到了觀音生辰日那日,那位老夫人果然如他所願,帶著府裏的女眷和丫鬟婆子前來福佑寺上香,而他也事先就早早做好了動手的準備。沒承想一隻不知從哪鑽出來的野貓在安排給老夫人的廂房裏撒了一泡尿,老夫人哪受得了這委屈,一刻都不願再待在那廂房裏,逼著福佑寺的沙彌趕緊為她換了一間廂房。

“那父親隻是個打雜的下人,他隻知老夫人會在哪間廂房住下,卻不知中途老夫人換了廂房,待過了良久,府裏的女眷都在各自的廂房裏歇下了,他偷偷摸到窗外,將廂房的門窗鎖死,放了一把火燒了廂房。因門窗被他鎖上,屋裏的人沒了半點生還的機會……”

裴源行的眼眶漸漸染上了一點紅,心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就因為他眼前的這個人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太夫人又中途換了廂房,陰差陽錯的,前世雲初就此白白丟了性命。

陳大明靜默良久,才不屑地嗤笑了一聲:“便是殺錯了人又如何?死的那個人終究也是侯府的人,跟那死老太婆都是一丘之貉罷了,想必她平日裏齷齪事也沒少做,死了便死了,那父親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裴源行瞥了他一眼,目光嚴峻。

“一丘之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