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卷翹的眼睫不停地輕顫著, 雲初緩了幾息才回過神來。
夢裏的太夫人受了驚嚇,大病一場躺在**昏迷不醒。
若當真有過此事,那定然發生在眾位女眷去福佑寺燒香祈福之後。
寺廟裏的那場大火將她燒死在火海中, 她不知原來那日太夫人的廂房裏還發生了旁的事, 為著一塊掉在床底下的手絹壞了太夫人的名聲。
馮嬤嬤顧及著太夫人的顏麵, 把話說得很是隱晦,不過能讓旁人認定太夫人耐不住寂寞, 猜疑她去福佑寺是為了私會她的情郎, 那麽在太夫人房裏被發現的手絹上定是繡了不堪入目的東西。
因著家世和盈兒姑娘的緣故,太夫人素來嫌她礙眼,人前人後總百般羞辱她、責罰她, 還夥同姚嬤嬤騙她喝下了那一碗碗的避子湯。
她心裏雖恨透了太夫人, 可一碼歸一碼, 說太夫人去福佑寺其實是為了偷漢子, 這種無稽之談她是沒法信的。
既然如此,那麽在她床下拾到的那塊手絹便隻能是別人扔在那裏的, 太夫人規矩頗多, 性子又倨傲, 旁人想要隨意進入她的房裏,是萬萬做不到的。
假使把人往壞處想, 那塊手絹倒更有可能是某人趁著太夫人不在屋裏的時候,悄悄潛入廂房將手絹藏在了床底下。
那塊手絹若是在別處找到的, 興許她還不會由此認定那人是故意而為之, 可偏巧是在床底下發現的手絹, 若是手絹上還繡著不堪入目的東西, 第一便會讓人聯想到此處有過**之事。
可如此一來,還是有說不通的地方。
那人雖是最終得逞了, 可他/她費盡心機想要陷害一位老夫人以壞她名聲,圖的又是什麽?
一個守寡了多年的老夫人,縱使再耐不住閨中寂寞想要跟人**,但凡有些腦子的,便絕不會選擇在觀音生辰之日做出這等齷齪事。
此事無論如何思量,都令人覺得難以置信。
先撇開此事牽扯到的是北定侯府的太夫人還是旁的什麽人不提,單說這種閨房裏的隱秘之事,的的確確最是招人非議。
若是想要汙了誰的清譽,從此處下手最是方便。從夢裏的情形看來,那人做下此等勾當後,太夫人果真被氣得病倒在**,她在外頭的名聲也算是毀了,隻怕整個京城的人都已得知了那日在福佑寺鬧出的傳聞。
若說將手絹偷偷藏匿在太夫人床底下的那個人,打從一開始便抱著陷害太夫人的目的,那麽他/她還真的算是得手了。
雲初柳眉微微蹙起,心中的疑惑更甚。
且不論那人毀了太夫人的名聲能撈到什麽好處,光說太夫人那麽一大把年紀了,真有人會信了她是來寺廟**這套說辭嗎?
她睜開雙目,怔愣地看著帳頂。
或許眾人並不十分在意事情的真相是什麽。
前世她自己,就因盈兒姑娘設的局被人誣陷了兩回,她雖聲辯過,可是無人願意信她半分,是以那塊手絹是否真是太夫人的,太夫人是否真是來福佑寺與人私會的,也未見得有多少人會去在意。
眼下她更想要弄明白的,是前世在福佑寺,跟她調換廂房的究竟是太夫人還是侯夫人。
假如跟她調換廂房的的確就是太夫人,那麽太夫人用來歇息的那間廂房原本就是給她準備的,這也解釋了為何後來她住的那間廂房,比今生住的那間要敞亮奢華得多。
若將手絹偷偷藏匿在廂房裏的那人,真正想要陷害的是她而非太夫人,眾人在她床底下發現那塊手絹又會是怎麽一個情景?
接下來全京城便要傳聞她是如何的狐媚子,趁著侯府眾位女眷去福佑寺燒香祈福的檔口,與個外男偷偷幽會。
她年紀尚輕,雖隻是商戶之女,卻長得還算有幾分姿色,在侯府又不被自己的夫君所喜,且幾番被太夫人指著鼻子罵她心腸歹毒。
擔著這樣的壞名聲,被休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了吧……
因心裏藏著事的緣故,雲初幾乎徹夜未眠,次日一早去蘭雪堂給侯夫人請安時,頂著眼底的一圈青黑步入屋內。
剛進屋,便看見杜盈盈已趕在她前頭來了蘭雪堂。
侯夫人見她神情萎頓,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禁不住問道:“初兒,你這是怎麽了?可是昨晚沒睡好?”
雲初斂了斂眸,含糊其詞道:“謝母親關心,昨晚許是睡前喝了一杯濃茶,所以這才沒睡好,倒勞母親憂心了。”
侯夫人頷首道:“沒事便好。熬夜傷身,下回可莫要再喝濃茶了。”
“母親說的是,初兒記下了。”
雲初在侯夫人麵前算是勉強掩飾過去了,可落在杜盈盈的耳中,便是另一番意思了。
侯夫人昨日還病著,今日勉強打起精神料理著府裏的中饋之事,身子終究還是有點虛的,跟兩個晚輩略微閑聊了片刻便覺得乏了,叮囑了幾句便放她們回去了。
莫說雲初還記著前世的那些事,自然沒半點想要結識杜盈盈的念頭,光憑她跟杜盈盈的性子,本就處不到一塊兒去,加之今日鮑掌櫃要來回話,是以剛走出蘭雪堂的院門,雲初連寒暄也懶得跟杜盈盈寒暄一下,便帶著丫鬟轉身離開了。
杜盈盈神色複雜地盯著她離開的背影,緊緊抿了下唇。
她不過是想跟雲初搭訕幾句,借此試探一下雲初究竟是何等人物罷了,誰承想雲初如此不識抬舉,竟對她視而不見。
不過是個商賈之女罷了,也敢對她擺架子!
丫鬟琥珀見杜盈盈愣愣地望著前方不挪步,低聲問道:“姑娘,您這是怎麽了?”
杜盈盈看向琥珀,扯了扯嘴角:“無事。我隻是在想,少夫人昨日可是遇到了什麽事,抑或是……”她故意拖長了尾音,才道,“跟侯夫人有什麽齟齬。”
琥珀麵露不解:“姑娘,您定是多慮了,奴婢瞧著侯夫人跟少夫人的關係倒是極親厚的。要奴婢說呀,光瞧今日屋裏頭的光景,她們倆不像是婆媳,反倒有點像是母女倆呢。”
“是嗎?那興許是我多心了。”
杜盈盈細眉一跳,指尖纏著錦帕繞了一圈又一圈,若有所思道,“我冷眼瞧著,侯夫人待少夫人倒是極好的,適才見少夫人麵帶倦容,想著少夫人許是昨晚沒睡好,侯夫人便多問了少夫人幾句。倒是少夫人,回話的時候怎地態度如此含糊,不是平白害得侯夫人更要替她擔憂了嗎?”
琥珀拍了拍手,誇讚道:“還是姑娘心細,方才奴婢也在屋裏,奴婢可是半點沒瞧出來什麽不對勁呢。”
杜盈盈嗔怪地橫了她一眼:“哪是我心細了,不過是瞧見了,便跟你多嘴閑聊幾句罷了。原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我想著,侯夫人是少夫人的婆母,少夫人待婆母這般敷衍,終歸有些不大好。假使侯夫人是個心寬的倒還好,若是個多心的,少夫人在夫家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琥珀也不是個聰明的主,卻特別自作聰明,聽主子如此說,忙笑吟吟道:“姑娘就是心善,慣愛操心旁人的事。其實要奴婢說呀,姑娘大可不必憂心少夫人的事。”
她扭頭打量著四周,見四下無人,才繼續道,“依奴婢看,定是因為昨晚世子爺興致太高了些,少夫人今日才會一臉困倦,侯夫人定然也是知道些的,又怎會怪罪少夫人呢?”
杜盈盈神色微凜,喃喃重複了一遍:“興致太高了些?”
她怔忪了一下,待瞧見琥珀的臉色,才反應過來琥珀是在暗指什麽。
杜盈盈將手中的錦帕揉捏成一團,一股夾雜著酸澀和妒恨的情緒在心裏泛起。
聲音瞬間梗在了喉間,她沉默了幾息,才矢口否認道:“怎麽會?”
“姑娘您有所不知,在聽雨居當差的玉蘭說,世子爺瞧著冷心冷麵的,心裏倒是極寵少夫人的。”琥珀驟然壓低了嗓門,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聽玉蘭說呀,每回……聽雨居值夜的下人總得送三回熱水進屋才行,天色將將要亮了,屋裏頭的兩位主子才歇下呢。”
杜盈盈雖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卻因著姐姐是太子身邊最得寵的良娣,在自家娘家的時候也沒少從母親口中聽到些閨中密事,是以下人為何會在夜間一趟趟送熱水進屋,她自然是知道個中的原因的。
她紫漲著一張臉,滿肚子的怒氣找不到發泄口,隻能盡數撒在琥珀的頭上。
“你個蠢貨,旁人屋裏的私密事,你大聲嚷嚷什麽,也不怕被人聽見了笑話!”
琥珀哪猜得到杜盈盈心裏的憋悶和怨憤,以為是自己一時嘴快失了分寸惹得主子動怒了,麵上訕訕的,半垂著腦袋不敢再吱聲了。
杜盈盈咬牙瞪了她一眼,懨懨地回了頤至堂。
她推說自己頭疼,進了屋便有氣無力地倚在床頭迎枕上,眉宇之間滿是鬱結之色。
她將琥珀說的話翻來覆去地琢磨了幾遍,繼而又想起了她姐姐先前叮囑過她的那些話。
杜家大姑娘杜媛媛向來是個有主意的,又仗著自己在東宮得了太子的專寵,認為自己是有些能耐在身上的。姐妹倆雖鮮少有機會見麵,可每逢見麵,杜媛媛總不忘叮囑自家妹妹一番,生怕她嫁了人後在夫家吃虧。
杜盈盈兀自記得上回她們見麵時,姐妹倆之間的私密話——
“盈兒,聽姐姐一句勸,一個女人若是家世不夠高,想要在夫家立穩腳跟,幫娘家謀利,夫君的寵愛是頂頂要緊的。
“咱家雖說也不是什麽普通人家,可是和太子妃的娘家比起來自然是差遠了。不是我說話張狂,家世再高又如何,到了東宮,還不是太子殿下說了算。太子殿下縱使表麵上再敬重太子妃又如何,不過是為了太子妃娘家的勢力敷衍她!
“現如今我有幸懷上了,我肚子裏的這個孩子跟太子妃誕下的嫡子自然是不能比的,可無論我日後生下來的是男是女,總歸要比那些沒有子嗣的強多了。說句不好聽的,萬一哪日我人老珠黃、失了太子的寵信,我也總算是有個孩子傍身了,日子即便過得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
思緒逐漸回籠,杜盈盈轉而又想到了聽雨居的雲初。
興許雲初跟姐姐一樣,也打著同樣的念頭,深知自己娘家身份低微,趁著自己剛嫁進門還沒多久,想著眼下源行哥哥的熱乎勁還沒過,便做出千嬌百媚之態,夜夜勾著源行哥哥行那雲**雨之事,讓自己能盡早有個子嗣傍身,他日即便被夫家所不喜,也不至於被源行哥哥休了成了下堂婦。
杜盈盈鄙夷地嗤了一聲。
她忽而又想起那日立在頤至堂院子裏的那道挺拔的身姿。
那時她初來乍到,坐在屋裏跟外祖母聊著家裏的近況,無意間透過支起的窗子窺見裴源行溫柔細致地幫雲初整理著衣襟。
男人俊朗挺拔,通身有種咄咄逼人的美。
早些年她便從母親的口中聽說過,北定侯府的二少爺裴源行,雖是庶子出身卻被認作嫡子,自己又爭氣,還未及冠,便已在戰場上立了大功,還繼承了侯府的世子之位。
那時她聽了還覺著有些不以為然,被認作是嫡子又怎樣,當上了侯府的世子爺又如何,若是個醜的、氣質欠佳的,即便將他誇得天花亂墜,她也斷不會動心的。
多年不曾相見,他長得竟比她記憶中的他愈發風神俊朗。
那日在垂花門匆匆一瞥,她便對他動了芳心。
如此出色的男子,合該有個與他更為般配的女子陪伴在側才對。
娶雲初,委實是委屈他了。
恍惚間,她似乎看到自己站在源行哥哥麵前。
而他,正溫柔細致地幫自己整理著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