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丹鳳張口, 吐出一口黑色的火焰,將地上的屍體連神魂一起焚燒成虛無,再無任何重生的可能。
司昆剛睜開眼就看到了這一幕, 瞳孔猛地一縮。
“謝危……你……”
鳳元坤剛剛穩住闕殷的傷勢, 元神從對方丹田裏收回來,入目就是一隻巨大的黑鳳凰。
霎時間整隻鳥都呆了,“崽……崽崽?”
丹鳳轉頭看了他們一眼, 又看向地上的血龍。
血龍在吐出龍珠後,巨大的身體竟緩緩縮小,最後化成了人形,蒼白虛弱的躺在地上, 氣息萎靡,蔫蔫一息,一副虛弱至極的模樣。
那正是血清子。
而那顆龍珠像是失去了目標一般, 在半空轉了一圈, 最後選準了一個方向“嗖”地飛了過去。
司昆一抬手就把龍珠接在了手中,一抬手抹去上麵的主仆印記。
龍珠散發出點點血紅色的光芒, 竟一點點融入了他的身體, 而他的臉色一瞬間竟是好看了很多。
丹鳳冷眼看著地上蒼白虛弱的人, 眼裏殺氣未消,徐徐抬爪……
司昆猛然一個閃身來到他身邊,一抬手握住了那隻質感冰涼的爪子,厲聲道:“住手!你再殺人, 就真的救不回來了!”
丹鳳動作一頓。
閻初輪跪坐在旁邊, 呆呆地看著血清子, 喃喃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他說你是為了救我?你竟然會救我?”
血清子閉上眼睛沉沉喘氣。
良久他才睜開眼,眼底的血色已經消退幹淨, 變成了一片清明。
他目光恍惚地看著閻初輪,涼涼地笑了笑,“你覺得,我會有那麽好心嗎?那次抽血,你差點就死了。”
閻初輪厲聲質疑,“可剛剛那道龍炎是你極力躲開的!如果不是你,我就死了!”
血清子一頓,再次閉上眼,沒說話。
擺明了一副不太想說的模樣。
閻初輪氣得眼眶發紅,卻又拿他沒有辦法。
司昆忽而道:“他是龍族遺族,龍珠被血泣子奪走,他化成人形隱瞞身份來到血神宗,想從血泣子手裏奪回龍珠,一直沒找到機會,直至遇到你。”
血清子忽而睜開眼,眼神冰冷地看著他。
閻初輪一怔,“你怎麽知道?”
司昆一抬手,掌心血光聚攏,凝聚成一顆龍珠。
“它告訴我的。”
血清子掙紮著起身就要奪回來,“還我!”
然而他實在太虛弱了,剛剛起身就跌落下去,隻能不甘喘息。
司昆繼續道:“他感覺到了你身上龍族的血脈,於是收你為徒,教你修煉九轉血煉訣,想讓你返祖成龍,從此多一個族人,為了讓你不寂寞,他不惜冒著反噬的風險和你一起修煉,哪知你龍族血脈太淡薄,返祖的是鰼魚血脈,他從一開始對你的多加照顧變得冷血無情,心氣不順之下自然百般嘲諷。”
血清子扯了扯唇角,冷冷地“嗬”了一聲。
司昆繼續道:“但你隱藏的龍族血脈在某一日被血泣子通過龍珠發現了,他企圖對你出手,血清子在他動手之前奪走了你身上的龍族血脈,逐你出師門,將你送到了青帝學宮。”
他說:“你在青帝學宮學成回來之前,他就已經變成了血龍,神智被血泣子利用龍珠壓製,所以你找不到他。”
閻初輪正怔怔地聽著,喃喃道:“這麽說,他還是為了我好?那他不知道我修煉九轉血煉訣會沒命嗎?”
司昆道:“經過人血稀釋後,九轉血煉訣在三大至尊血脈中成功的機會很大,所以你是唯一修成的九轉,現在加一個你師父,隻是九轉血煉訣返祖效果不如帝炎決,所以他不是祖龍。”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怪不得血龍從沒攻擊他,怪不得他要阻止自己進湖底石門!
閻初輪恍惚地看向血清子,“他說的是真的?你抽我血的時候和我說你要用我的血登上地宮之主的位子,你都是騙我的?”
血清子閉上眼睛,沉默不語。
閻初輪猛然撲了上去,一手拽住他的衣領使勁搖晃,崩潰地尖叫,“你說啊!說啊!那會不是挺囂張的嗎,你不是挺會嘲諷我的嗎,怎麽現在就不說了?啊?你說啊!”
血清子依舊閉上眼睛,隻是眉頭緊緊皺起。
閻初輪看著他,眼眶慢慢就紅了,動作不知不覺輕柔了很多,“你說啊,你告訴我啊,我要你親口說,你沒想殺我,對不對?對不對!?”
血清子沉默一會,忽地便長長歎了口氣。
他抬起手,在閻初輪頭上輕輕拍了拍,像是妥協似的,略有些無奈的“嗬”了一聲,“……我真是欠了你的,糟心徒弟。”
閻初輪所有的表情一瞬間僵住。
下一刻,他忽而笑了,隻是那表情更像是哭,“你才糟心,你這個糟心師父,隻會整天嘲諷我,跟著你才是倒了黴!”
血清子冷哼,“誰讓你不是龍,害我一腔心血白費。”
閻初輪不甘示弱道:“那我也是你徒弟!”
血清子這次沒說話了,像是氣急似的閉了上眼,整個一副心累的模樣。
閻初輪倒是笑了。
大概是氣氛不合適,他又連忙收了笑,抬頭看向丹鳳,表情一滯,“你這……”
丹鳳提起的爪子緩緩落下,沒有回他。
他的神智已經開始模糊起來,竭力控製才能勉強不被鋪天蓋地的殺意覆沒神智。
他低頭看了眼司昆,又緩緩轉頭看向鳳元坤和闕殷。
他低低地說了一句話。
“謝謝你們,但對不起,保重。”
兩人敏銳的察覺到了什麽,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巨大的丹鳳一扇翅膀,猛地衝天而起,帶起強烈的風壓將幾人全都扇遠。
鳳元坤猛然大吼,“崽崽!”
他正要追上前去,忽然天空飄落下一根帶著金血的純金色鳳凰尾羽,翻倍風一路托著,落到了謝危昏迷的闕殷身上。
金芒一閃,金羽融入闕殷的身體,闕殷手腕上的九轉血煉訣印記轉瞬消失不見,就連指尖又開始蔓延的黑色也金芒所吞噬了。
丹鳳振翅,徐徐飛遠,不過片刻錯眼,天際已然沒了他的蹤跡。
鳳元坤正要追上去,司昆卻一伸手阻止了他。
“我去,你留下,這裏需要有人來主持大局。”
他抬眼環視周圍。
天際各色靈光紛紛朝這邊飛來,這場大戰動靜太大,差不多把魔門的人都給吸引過來了。
鳳元坤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很不好看。
司昆抬起手,掌心的“乾”字印記靈光閃爍,他緩緩道:“他無論在哪我都能找到他,但若你不在,魔門又會是一場亂局,他們應該都以為魔主死了,合歡宮就是他們下一步要對付的存在,你應該不想魔主和謝危無家可歸吧?”
鳳元坤咬了咬牙,即便不甘,但還是明白事情輕重,終於不情不願的點頭,“行,你去,這裏我會處理好。”
司昆輕輕頷首,正要邁步,鳳元坤又忽地問,“你能把他平安帶回來的,對嗎?”
司昆一頓,仰頭道:“一定。”
漆黑劍光拔地而起,順著丹鳳飛走的方向疾掠而去。
謝危飛去的方向是一片水澤。
那是魔門地界,乃至整個修真界最大的一片水澤。
水澤名雲夢天澤。
一眼看去無邊無際,水霧繚繞,水聲淙淙,空氣裏彌漫著濃鬱的水靈氣,是火屬性妖獸最不想來的地方。
司昆越是飛,心裏越是沉甸甸的,一股不好的預感慢慢湧上心田,他差不多猜到了謝危要做什麽事。
他順著乾坤印的感應一路來到水澤中心,然而湖麵除了一片水霧飄**,並無任何人的身影。
司昆閉眼,深吸一口氣,猛然躍入了水麵之下。
“撲通!”
湖底不知有多深,越是往下,水溫越是低,周圍甚至出現了藍色的冰晶。
下潛了一會兒,終於能看到湖底了。
那是一片藍色的冰麵,深邃的藍反射著冰冷的寒芒,即便是大乘靠近也能感覺到一股極致的冷。
大乘以下,靠近則死。
司昆卻恍若感覺不到,他像是天生喜歡這般冰冷的環境,行動之間甚至更為靈活起來。
他落到冰麵上,眼神在冰層之間四下掃視著,在落到某一處時忽地一僵。
那是一座凸起的長方形石台,石台冰層之中睡著一個人,那人一身紅衣,安靜的閉眼平躺在冰層之中,周圍藍色的冰麵無情的將他全身冰冷起來,宛若一座沒有生息的冰棺。
司昆一步一步,緩緩走到冰棺麵前,看著冰棺裏沉睡的人,良久良久,沉沉一聲歎息。
“你是打算就這樣把自己封印起來,獨自抵抗走火入魔的殺念嗎?”
他掃視了一眼冰棺,不知是何意味的牽起一絲笑,“倒還挺愛美,明明之前怎麽教你穿衣服和梳頭發都不會的,自我封印前還不忘給自己切個冰棺。”
冰棺裏的人沉默不語,閉眼安睡。
他本就長得好看,如今這樣靜靜地躺著,黑色長發和豔麗紅衣鋪展在身後,襯著他那安靜的睡顏,宛如一朵靜靜綻放的火蓮,美麗而誘人。
但司昆不知怎麽的,腦海裏浮現出的竟是那日雷劫消散時,天際一刻晴朗,陽光潑灑而下,那人對著天空燦爛微笑的模樣。
明明臉上髒兮兮的,頭發也被雷劫劈得亂糟糟一片,衣服破破爛爛沒一點形象,但司昆覺得,那時候的他耀眼極了。
好似有什麽東西在那一刻占據了他的心田,就連心情都變得美好起來。
他懵懵懂懂,蒙昧不知,到現在都是朦朦朧朧的。
但某些感情,總會在不經意間勃發而出。
他輕輕歎息一聲,“你這樣,的確是個阻止入魔的好辦法,你的意誌一貫堅定,或許以後的確可以破冰而出恢複正常,但不知要等多久,魔主和妖王肯定等不了。”
他一頓,又說:“我也等不了啊。”
冰棺裏的人依舊安靜沉睡。
司昆仰起頭,說:“你知道龍族為何會天下皆敵嗎?”
他自問自答,“因為遠古種族太強大了,天道為了製衡,降下大劫,龍族損失近八成,祖龍怒而搏鬥天,那一戰天地色變,江河斷流,但最後還是不敵慘死,巨大的龍軀落在了大地龍脈天柱山上,天柱山塌,龍脈斷裂,天地自此有缺,靈氣流失,法則不顯,所有遠古種族就將仇恨發泄在了龍族身上。”
他抬手,輕輕撫摸上冰棺,緩緩道:“祖龍的道侶就是丹鳳,因道侶慘死,悲憤過度而不幸走火入魔,最後自爆而亡,遺留下一柄魔炎劍成為魔門至寶,最後被你所吞噬。”
他輕輕地笑了笑,“我們還真是有緣。”
冰棺裏的人依舊沉默。
司昆閉上眼,整個人緩緩俯身趴在了冰棺之上。
他輕聲道:“所以合該我來救你。”
他身上泛起點點藍芒,整個身體漸漸被藍芒包裹,等藍芒消散時,原地已沒有人影,冰棺之上趴著一條晶瑩剔透的冰藍色龍。
原本堅硬的冰層在藍龍出現時就開始融化,漸漸露出裏麵沉睡的身影,最後被藍龍龍尾一卷圈在了懷裏。
“遠古三族依托天柱山龍脈而生,受傷之時若能獲得龍脈靈力供養,傷勢便會很快愈合,所以你神智蒙昧時會不自覺被我吸引。”
他看著懷裏的人,輕聲道:“我就是天柱山龍脈。”
當初祖龍跌落天柱山,龍血濺落天柱山龍脈,龍脈因此生靈,兜兜轉轉這麽多年,終於化龍而出,被正好路過的司家家主收養。
隻是隨著越長越大,龍脈氣息漸漸難以掩蓋,司家家主求上了萬劍宗,將奶團子司昆交給了時任宗主的應玄羽。
應玄羽收了奶團子做徒弟,就此帶回了萬劍宗,扔給了身邊一團崽崽包圍的明尊。
自此,明尊就開始了他艱難的養龍崽崽之旅。
司昆想起過去的事情,眼裏慢慢多了一絲溫情。
那都是一群很溫柔的人,慶幸開智之初遇到了他們,而沒有經曆過殘酷的虐待。
這時懷裏的人突然開始掙紮起來,他陡然睜開眼,眼裏一片可怖的漆黑,身周燃起一團又一團的黑色火焰,似乎沒了冰層的壓製,那殺意又開始肆虐。
司昆靜靜注視著他,忽而一低頭,龍嘴微張,對上了那微張的嘴唇。
一股濃鬱的藍色靈氣從龍嘴中緩緩流入謝危口中。
謝危剛剛還掙紮的身體猛地一僵,接著竟是慢慢變得柔順起來,身上的黑色火焰在一點一點慢慢變淡,有金色的光芒在其中跳躍。
司昆閉上眼,心髒跳動的越來越激烈,那朦朦朧朧的感情似乎終於衝破了束縛,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回**在心間。
腦海裏一幕幕畫麵走馬燈般閃過。
他嫉妒他脫孔維的衣服而不給他脫。
他如此介意他嫌棄他。
他執意想送他完好的小院。
他在路上送他千奇百怪的禮物。
他像隻孔雀一樣在他麵前拚命表現,生怕他看低了自己。
為什麽如此在意他對他的看法?
原來早在天劫度過,陽光播撒而下的那一刻,他就為他心動了。
隻是從未曾有過這種感情的他不知道罷了,所以一直在拙劣的做著一些幼稚的事情,以圖能引起他的刮目相看。
他深深歎息——我真夠傻的。
這時,他忽而覺得嘴上的觸感有些奇怪,懷裏的身體似乎一瞬間變得空****的。
司昆怔了怔,緩緩睜開眼,低頭一看。
“嘩”一下猛地抬起頭,整張龍臉都是懵逼的。
眼前的人不知何時變成了一隻巴掌大的毛絨絨團子,金色的羽毛璀璨耀眼,爪下還踩著一朵綻開的紅蓮,活脫脫一朵蓮花包鳳凰。
……幼崽。
這這這這這……人呢?
這時毛團子拿翅膀揉了揉眼,咂麽兩下嘴,似乎做了一個美美的夢,終於舍得蘇醒了。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抬頭看去,一瞬間對上了一張僵硬的龍臉。
他眨了眨眼。
司昆也眨了眨眼。
毛絨團子突然跳起來,“哐”一下一翅膀扇在了龍頭上。
“啾啾啾——!”
呆著幹什麽,凍死啦,快出去!
司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