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白皙溫潤的皮膚上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大的幾乎有一個拳頭大,嫣紅的血沿著背部肌肉起伏的線條緩緩流淌,好似一隻垂死的臥蝶。

這血淋淋的一幕衝擊力實在有點大。

司昆沉默的看著,嘴唇繃得緊緊的,像是難以理解。

這個人,真的會冒著自己受傷的風險去救兩個非親非故的小孩?

即便親眼看到了這般多的傷口,他還是感覺接受不了,對這個人根深蒂固的印象一時之間實在難以扭轉。

“發什麽呆呢?不是你說要上藥的?”

謝危一臉疑惑的轉過頭,他的上半身衣服已經都脫了,顧忌司昆對他的偏見印象,他隻扭了個脖子,而沒有將上半身全部扭過來。

人對他人的觀感是很奇怪的。

若是之前,司昆估計隻會以為謝危又在做什麽欲擒故縱的事情,從而對他的觀感再次降低。

但現在……

司昆的第一個想法竟然是:他是在怕我誤會而顧忌我,所以才沒轉身?

隨即在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臉上下意識露出一抹嫌惡。

謝危此時還是轉頭的狀態,正好看到,頓時一挑眉梢,手臂一抬就把半掛在腰上的衣服穿上了。

他背對著他沒轉身,隻淡淡道:“既然嫌惡心,那就不用上了,走吧。”

司昆反倒心裏不太舒服了。

謝危正要走人,一步剛邁出去,衣擺就被拉住了。

司昆沉默了會,聲音略有些僵硬道:“你的傷必須要處理,衣服脫下。”頓了一下,又補充,“我……我不嫌棄。”

謝危沉思一會,認真道:“可是我有點嫌棄你。”

司昆:“……”

謝危忽地笑了,轉身摸了摸崽子的頭,特欠揍的說:“嫌棄你這婆婆媽媽的性子,早就看出你要給我上藥了,想讓你主動開口可太不容易了。”

司昆:“……”

我劍呢!想殺人!

等上完藥出了小樹林的時候,司昆的臉還是臭臭的,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樣子。

一旁的謝危笑眯眯的,顯然心情很不錯。

邵元清中途想摸進小樹林偷窺美人脫衣服,被孔維中途攔住了,一大一小正在林子外對峙,互相看不順眼對方。

見人出來了,邵元清連忙迎了上去,一個轉身就跑美人身後去看,等見到衣服已經不再有血跡後便鬆了口氣,“小孩手藝還可以啊。”

司昆臉更臭了。

孔維也檢查了一遍,見人沒事,這才重新燃起鬥氣,“走!去找那小屁孩報仇去!”

邵元清搖了搖頭,道:“那小孩有些能力,身具五行,精通土遁,手裏火石多到數不清,我都近不了他的身,這還隻是暴露出來的,不排除他還藏著什麽底牌,你們即使見到他也抓不到他。”

謝危皺眉——一個普通村子裏的孩子竟然有這麽神奇的能力?

他猜測道:“他父母來曆不簡單?”

“嗯。”邵元清道,“他父親曾經是修真界的人,後來受傷流落到這裏了,一直體弱多病,現在都下不了床了,也就這兩天的事了。”

折騰了半會,天差不多都亮了,幾人邊說邊走,很快就來到了村子附近。

遠遠的就聽到了幾聲哀嚎聲和求饒聲,還有火石砸在地上爆炸的聲音。

謝危眉心皺得更緊,快走幾步來到一處高地,一眼就看到前方發生的事情。

昨天見到的那少年正坐在一處屋簷上,晃**著雙腿笑嘻嘻的看著底下的村民,他手裏拿著好幾顆指頭大的火石,正悠閑的一顆又一顆往地上砸。

五六個村民顫顫巍巍的雙手抱頭在地上亂跑,額頭手背麵上處處是砸出來的傷痕,有人哀嚎道:“別砸了別砸了,我們就是想你去看看你父親,他都快撐不下去了,他就是想最後見你一麵……啊啊別別!疼——!”

“不見就是不見,哪來那麽多廢話!”

少年冷哼一聲,又是一顆石頭砸過去,半空就燒成了顆小火球,砸到了剛剛說話那人的衣擺上,頓時嚇得那人滿地打滾,滾了兩圈才把火苗給滅了。

底下的村民雖然是逃跑,也隻是圍著那屋子跑,各個一臉驚恐,但卻還是沒走遠。

一個中年村婦小聲勸道:“你父親含辛茹苦養了你十三年,他眼瞅著就不行了,你怎麽就不去看看他呢?”

其他村民也陸續開始勸告。

“是啊,你這野孩子整天不著家,禍害這禍害那的,我們也習慣了,可這回不一樣啊,你要是再不見他,你這輩子就見不到啦!”

“這孩子,唉,你四歲之前我還抱過你呢,那會你也是挺乖一小孩,怎麽現在這麽野了呢?”

“整天上躥下跳的也不回家,你不知道你父親有多擔心你,一直都在**念叨著想見你一麵,快回家去看看他吧。”

少年晃**的雙腿漸漸停下,表情也變得陰沉沉的。

他不耐道:“整天囉囉嗦嗦那麽多,怎麽還沒死啊!煩不煩!”

他一抬手,五顆拳頭大小的火石“噌”一下燃起劇烈的火焰,手一甩,猛地朝地上扔去。

這要是真落到地上,這幾個村民非得被炸傷不可。

村民們頓時四散奔逃,卻也比不過火石的速度,有個婦女已經絕望的尖叫了起來。

“啊啊啊——!”

“轟——!”

“嘭——!”

在火石落地的一瞬間,一個金紅色的防禦結界在上空撐了出來,火石落在上麵,發出嘭咚嘭咚的悶響聲。

村民們眼見著得救,紛紛朝四周打量,那少年愣了一下,謔地轉頭朝這邊看來,接著唇角一扯,露出一抹嘲諷的笑。

他拿起一塊石頭,對著謝危做了個扔的動作,吐了吐舌頭,便手一撐屋簷跳下了地,轉眼就消失不見了。

謝危皺眉道:“別跑!”

他抱起兩隻崽子,幾個起落追了過去,到了房屋附近的時候,卻見地上空****的沒一個人影。

“你抓不住他啦。”剛剛被救的一位村婦好心道,“瓜娃子一落地都能藏土裏,你都不知道他從哪走的,這麽多年我們都習慣了。”

謝危道:“你們就這麽慣著他?”

村婦一滯,又歎息著搖了搖頭,“那還能咋滴?打又打不過,抓也抓不住,除了好聲好氣的商量,也沒別的辦法了。”

另一個年紀大些的老伯又看向邵元清,笑道:“這不是有仙長來了嗎?仙長來救我們啦!”

他那眼神就像是看到了生活的希望,灼熱到逼人。

邵元清乘著輕風徐徐飄來,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笑眯眯道:“盡力,盡力而已。”

謝危疑惑的看他,“所以你來這裏的目的是他?”

邵元清“唔”了一聲,試圖討價還價,“如果美人答應加入我們門派,我就把全部事情告訴你。”

謝危毫不猶豫轉身就走。

邵元清遺憾的歎息道:“你又去哪?”

“去看看他父親。”

據邵元清提供的信息,那少年叫葉懷,他父親叫葉素,住在村子最中央的一棟精致小舍中。

這座屋舍和村子裏其它屋舍不太一樣,它明顯要精巧得多,屋舍整體都是木質的結構,房簷四角還點綴著四隻蛇形模樣的脊獸,門口上方掛著一麵八卦鏡,兩邊門上還雕刻著兩條環繞的長蛇,看那架勢很像是守門獸。

這家人一定很愛蛇。

可奇怪的是,村子裏一條蛇都沒看到,倒是蛇最愛吃的田鼠都泛濫成災了,農田都被田鼠給霸占了。

而且最詭異的是,村民們似乎壓根沒打算去理會那些田鼠,就好像對莊稼的收成都不在意了。

謝危一路走過來,看著村民們臉上那既有些忐忑又充滿著希望的眼神,直覺這村子裏發生的事不太簡單。

他來到那座精巧的屋舍前,門半開著,裏麵村婦的說話聲,伴隨著斷斷續續的咳嗽聲,一道虛弱的男聲略有些激動道:“我聽到有人來了,是小懷嗎?是他來了嗎?”

有村婦出來看了一眼,見到門外幾人頓時眼露驚喜,連忙衝回去道:“是仙長!仙長來了!”

那道男聲平淡的“哦”了一聲,隨後便劇烈的咳嗽起來。

謝危站在門外,良久才道:“孩子這麽糟蹋村民,這些人還對他爹這麽照顧,是挺感人的。”

邵元清笑道:“很正常,畢竟他於村民有大恩,九年前這裏田鼠泛濫,顆粒無收,現在年年都有餘量,那可不得感謝他。”

謝危看了他一眼,拎著兩隻崽子轉身走了,道:“我想自己轉轉,你別跟了。”

邵元清剛剛邁出的腳步被迫停下,看著謝危的背影越來越遠,微笑著道:“信息給了不少,就看你的行動了。”

謝危帶著兩隻崽子重新回到了破敗不堪的小院裏,謝危隨意尋了塊碎石上大馬金刀往上一坐,挑眉看向兩隻崽子。

“有什麽想說的?”他問。

司昆臉還是臭臭的,不太想搭理謝危,沒說話。

孔維氣哼哼道:“那姓邵的好像很希望你抓住那小屁孩,之前不提醒你,我懷疑就是想讓你遭罪,然後自己去抓他。”

謝危給了他一個讚賞的眼神,“不錯,觀察力很敏銳。”

孔維得意洋洋的瞟了眼司昆。

司昆嗤聲道:“幼稚。”

孔維不甘示弱,“是你蠢才對吧!”

司昆本不想理他,轉頭就對上謝危看他的眼神,喉結動了動,嘴先於大腦脫口而出,“我也有點發現。”

謝危唇角一彎,笑得格外燦爛,“說說。”

司昆懊惱的抿了抿嘴,話已出口,他隻好繼續道:“葉懷十三歲,四歲之前比較乖,四歲時性格突變,莊稼也是那一年在葉素的幫助下開始豐收,應該是田鼠得到了抑製,至於抑製的工具……”

他想到祠堂裏的蛇雕像,以及葉素屋門前的蛇形雕刻,緩緩道:“……蛇。”

“啪啪!”

謝危笑眯眯的鼓起了掌,讚揚道:“不愧是我撿的小孩,你很聰明!”

司昆心裏竟然詭異的略過一絲愉悅的情緒。

他略有些震驚的握緊了拳頭,陷入了自我懷疑——我竟然會為我厭惡之人的一句誇讚而高興?之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孔維略有些不服氣的哼了一聲,強製轉移話題,“既然姓邵的想讓你抓那小屁孩,那你還抓不抓了?”

謝危眉梢一挑,有些奇怪的問:“為什麽要顧慮他的想法?抓那小孩是我自己的意願,我要抓他討要說法,至於那姓邵的……”

他頗有些嘲諷的“嗬”了一聲,“如果他自覺從我手裏搶人要比他自己抓人方便的話,就讓他來好了。”

孔維眼睛一亮,興致衝衝的揮舞著小翅膀歡呼起來,“可以!怎麽抓?我已經迫不及待要揍他了!”

謝危抬頭看向天空,“等吧。”

孔維一愣,“……啥?”

“他不會善罷甘休的,”謝危淡淡道,“最遲今晚,他必會再動手。”

他緩緩站起身來,舒展了下筋骨,露出一抹略有些興奮的笑。

像是一頭剛剛蘇醒過來,蓄勢待發準備捕獵的猛獸。

天空之上,圓潤的月輪痕跡淡淡。

今晚是月圓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