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二天出攤,賺了9塊6毛錢。
第三天,賺了11塊4毛錢。
還桶的時候,街道辦的老郭坐不住了,就在陳蘭君即將離開的時候,喊住她:“欸,那個,陳蘭君同誌,請過來一下。”
作為街道辦的副主任,老張獨占一間朝南的辦公室。
很有年代感的裝潢,一張鋪了玻璃的黃木辦公桌,玻璃底下壓著老郭家人的照片。陳蘭君與趙宏坐在辦公桌旁邊,看老郭將那個帶鎖的抽屜打開,拿出一小罐茶葉。
老郭擰開茶葉蓋,用鼻子深深一嗅茶葉的香氣,說:“這可是好茶,地道的白茶,我隻有這麽一罐,你們嚐嚐。”
說著,就提起老式熱水壺來沏茶。
淡淡茶香頓時充斥著這件小小的辦公室,陳蘭君將搪瓷茶杯捧在手裏,悠悠道:“客氣啦,有什麽事我們能幫上忙的,你講。”
老郭清了下嗓子:“是這樣,待業知青的工作問題,一直是最近比較困擾我們的。阿宏是知青,你知道的,這要想落實一份有多難。”
“確實,”陳蘭君附和說,“全城這麽多知青,想想工作就難做。”
“是真的難。”老郭聽到陳蘭君肯定他的難處,大有共鳴之感,心想這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小妹子。
“可沒辦法,既然我是負責這個工作的,再難也得做。”老郭笑著說,“所以啊,最近看你們出攤,也能掙到不少錢。我那個欣慰啊。嗯……就是想說,要是其他待業知青,也能像你們這樣,擺擺攤,有個收入,那就更好了。”
來了,陳蘭君心想。
她放下茶杯,誠懇地說,“隻有真正為群眾考慮的幹部才會這麽想,郭主任真是和我們想到一處去了。我們掙到了錢,自然也要帶著兄弟姐妹一起掙錢,先富帶後富,對不對?”
老郭一拍大腿:“這話說得好,‘先富帶後富’,就是這個道理。”
陳蘭君靦腆一笑:“我阿宏哥也和我講,說想辦個分享會,給大家講講我們擺攤的經驗。如果街道有意願的話,不如由郭主任牽頭,組織一個座談會?”
“這樣好。”老郭聽得眉開眼笑。
陳蘭君替他勾畫藍圖:“座談會之後,大家的攤子就開起來了,要分好地方,不能離得太近。然後就是按照我們的經驗,準備擺攤,誒呀,有一個問題哦。”
她停了一下,話音一轉:“算了,也許是我想多了。”
老郭大手一揮: “你說。”
“我是想,要擺攤賣東西,可這東西怎麽來,是一個問題。”陳蘭君說,“現在什麽都要憑票購買啊,就我們這麽小的一個攤子,這幾天耗費的油、糧、米都嚇人。阿宏哥腿都跑細了,這才買齊一周的料。可之後,也不知道怎麽辦。”
她歎了口氣:“供給是個大難題。”
老郭聽了,沉思一會兒,說:“是。不過幫助待業青年自謀生路,是該得到全社會支持的事。我想想……到時候,我往油糧局跑一趟,看看那裏的同誌能不能幫忙協調一下。”
“那就再好不過了。”陳蘭君微微一笑,“這事若是真能辦好,那這些有了生路的待業青年,該稱郭主任一聲‘再生父母’了。”
“哎呀,不至於不至於。”老郭眼睛都笑眯了。
商議了一會兒,最終確定下來,就在近日內舉辦一個“待業青年自主創業交流會”,召集本街道的待業青年一起參加。
陳蘭君與趙宏從老郭辦公室出來,等在外頭的田強過來打招呼:“蘭姐,阿宏,東西都收好了,你們聊什麽呢。”
這兩天出攤,田強一直在幫忙,幹活也很努力。
陳蘭君沒說話,看了眼趙宏:“你講。”
趙宏興高采烈地將街道要舉辦交流會的消息說了出來。
幾乎在一瞬間,田強的臉色有點不好看。
趙宏也察覺到了,停下問他:“怎麽了?”
田強勉強地笑笑:“沒事。”
陳蘭君都看在眼裏,說:“行了,都要吃飯了。今天,我請你們去國營飯店吃,我們邊吃邊說。”
正值飯店,國營飯店裏坐滿了人。
陳蘭君一行人等了一會兒,才搶到一張靠牆的空桌,牆上寫著八個紅筆大字:“發展經濟,保障供給。”
一頂黑黑的大吊扇,飛速地轉動著,卷起一絲絲風,可還是熱。
三個人剛點完菜,交了錢和糧票,忽然嘈雜一片的國營飯店忽然靜下來。
陳蘭君是背對門口坐的,因此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問對首的趙宏:“怎麽了?”
趙宏朝門口的方向努努嘴:“你看。”
陳蘭君回首。
門外,走進來一個年輕人,白襯衫、黑西褲、酒紅色領帶,料子華貴的西裝外套隨意搭在臂彎裏,整個人看上去矜貴慵懶,與滿屋子的藍白衣裳格格不入。
很奇怪的,陳蘭君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那麽多人的目光,這個年輕人卻視若無物,徑直走到櫃台前詢問:“有座位麽?”
服務員有點懵,摸不清眼前這人是什麽路數,指了指陳蘭君那一桌:“一位的話,那有個空座。”
“多謝。”
年輕人轉過身,走了過來,在桌前站定:“不好意思,幾位,可以拚桌嗎?”
趙宏與田強都望向陳蘭君。
陳蘭君輕輕點了點頭:“可以。”
年輕人落座,氣定神閑地研究起牆上掛著的菜牌。
這時,幾個中年男人氣喘籲籲衝進店裏。為首的那個穿著一身黑色中山裝,拎一個公文包,向那年輕人說:“小邵總,市招待所準備的午餐不合胃口嗎?怎麽到這來了?”
一聲“小邵總”,陳蘭君想起來了。
這人出身香江名門,叫作邵清和。重生之前陳蘭君曾與他有過一麵之緣,印象深刻。
那時陳蘭君剛剛創業,第一筆訂單卻因種種原因無法按時出貨,掛九號風球的台風天,暴雨如注,她在買家的公司外等了三個小時。
對方態度很堅決:“那是你們的事,與我方無關。若是不能按時出貨,就按照合同賠償。”
陳蘭君失魂落魄地守在公司門口,希望等到一個和買家老總解釋的機會。
風雨大,手中的傘被吹折了,她淋得跟落湯雞一樣,卻仍然不肯放棄一丁點縹緲的希望。
昏沉沉的天色裏,闖進兩道明亮的車燈光線。
一輛銀白色轎車從她身旁開過,忽然又倒回來。
車窗搖下,邵清和漫不經心地問:“這麽大雨,你做什麽的?”
陳蘭君一邊咳嗽,一邊向他說明了原委。
邵清和的表情活像是在電影院看了一場無聊的電影,輕輕“哦”了一聲,搖上了車窗。
銀白色轎車大搖大擺地走了。
吃了一臉車尾氣的陳蘭君氣得夠嗆,衝著那車罵了句髒話。
回敬她的,是汽車喇叭的一聲“滴——”
怎麽會有長得這麽好看,性格卻這麽惡劣的人?陳蘭君氣得牙癢癢。
可是過了一會兒,有秘書出來傳話,說願意通融一周的時間。
秘書滿臉堆笑,試探著問:“密斯陳認識小邵總?”
“小邵總是?”
秘書明白了,笑容淡了點:“就是邵家的邵清和。”
秘書有些不自然地說:“呃,小邵總說,你原來那把傘,笑死人了,還是用這個吧。”
說著,遞過來一把做工考究的橡木傘。
等陳蘭君忙完這一批貨,想要請那老板還傘,卻被告知:小邵總前兩天出海,船出故障,人沒了。
所以,她和他也就隻有那一麵之緣了。
再次見到邵清和,還是年輕幾歲版本的,陳蘭君覺得很神奇。
她坐在一旁,緩緩打量他的臉。他有張輪廓分明的臉,上唇微翹,有種玩世不恭的氣質。
邵清和說:“想出來試試新鮮飯菜。”
他的一雙眼緩緩瞥過來:“這位小姐,你這麽看我,中意我?死心吧,不可能的。”
陳蘭君笑了:“這位先生,你醜人多作怪。”
中年人趕緊充當和事佬,以笑聲緩解尷尬:“哈哈哈,真幽默,小邵總,我給你單獨找張桌子。”
早有身邊人向服務員出示了工作證,從屋裏搬一張空桌出來,請邵清和坐過去。
飯店裏中斷的喧囂聲又重新起來。
菜陸陸續續上齊。
陳蘭君吃了幾口菜,將方才紛飛的思想收攏好,回到眼前事。她用白手絹擦了擦嘴,才開口問田強:“阿強,關於座談會的事,你是不是有什麽顧慮?”
趙宏也說:“是呀,有什麽你就直說,我們誰跟誰啊?”
田強皺著眉,吞吞吐吐地說:“我就是有點……算了,說不清。”
“什麽呀!”趙宏把筷子重重一放。
陳蘭君說:“阿宏哥,都是朋友,注意態度。”
“行吧。”趙宏自顧自地重新端碗吃飯。
田強也很苦惱,撓了撓頭,說:“我……蘭姐,我本來想之後自己擺個攤子的。”
“我知道,我也很支持。”陳蘭君的聲音很溫和,“你在擔心什麽?”
田強小聲說:“可是如果其他知青都擺攤,那我們的競爭對手不就多了麽,萬一他們要降價,想逼退我們呢。我聽我爺爺說過,以前舊社會這樣的事多了。”
陳蘭君點頭:“你想的不錯。可就是因為如此,我們才要先開座談會,搶當這個話事人。”
她想了想,說:“你先把攤子支起來吧,起碼這個月不必擔心,就算開了會,能響應的人也沒那麽多。”
趙宏忍不住插嘴:“不會吧?都知道我們掙錢了,街道還鼓勵,誰不幹啊?又不是傻子。”
陳蘭君抿嘴一笑:“就是因為都是聰明人,所以才麻煩。”
她向兩人說:“反正我們就好好吃飯,好好擺攤,至於其他的,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