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醒來
孟羨坐在顧時節的病床前, 小手握住對方的大手，一邊按摩著，一邊細細打量著。
顧時節已經昏迷了一個多月了, 他皮膚上猙獰的傷口好得差不多了, 隻留下淺淺白色印記。
他這個月瘦了很多, 原本骨節分明的手骨頭更加突出了, 握在手裏甚至都有點膈手，但一如既往的溫暖。
孟羨將臉蹭到他的手心, 淚水不由地流了出來，一滴一滴落入顧時節的手中，如火焰般滾燙。
“都怪你，我明明都決定不哭了的。”她對顧時節說道。
“你把一切都準備好了，是不是想著如果自己可以放心離我而去，不可能的，阿時你快點醒過來，好不好？”
“你不是說你的嫁妝要親手交給我嗎？你不能反悔。”
孟羨一字一句地說道, 她很認真,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認真。
顧時節留給她的東西，足夠她幾輩子揮霍都用不完，他為她準備了所有的退路，生怕如果哪一天不在了，留下孟羨一個人被欺負。
但是顧時節不知道，上輩子他醒不過來的這些日子, 他的仙貝被所有人欺負。
見到顧時節給她留下的財產，孟羨終於想起來了, 原劇情裏顧家人要求她簽訂的那些東西, 目的就是為了留給她的這些財產, 其中最重要的是拾夢工作室。
他們拿走拾夢工作室之後，將其改命為皓月科技有限公司，在她死之前，皓月科技有限公司已然成為顧氏集團的另一大支柱，憑借此，顧時笙坐穩了顧氏集團總裁的位置。
拾夢工作室從建立開始，它的所有人隻有孟羨一人，顧時節沒有將自己的名字加進去，它從法律上來說屬於孟羨一人所有，即使顧時節昏迷，顧家人也無法強製將拾夢工作室奪走，是……是孟羨主動放棄了它。
她簽署文件之前，其實林特助有找過她，但她那時候渾渾噩噩的，認為自己是導致顧時節昏迷的罪魁禍首，她沒有資格擁有這些，所以沒有絲毫猶豫簽署了所有的協議。
但，所有的一切，都是顧時節的。
拾夢工作室更是，它匯聚了顧時節所有的心血，創辦拾夢的時候，他連續一個月平均每天隻睡兩三個小時，別人都以為他天生的商業奇才，輕而易舉可以取得成功，誰用看到了他在背後付出的努力呢？
他們憑什麽拿著顧時節的東西站穩腳跟，憑借他們的家宴上虛偽的關心嗎？憑借他們自以為對顧時節的好嗎？憑借著他們明目張膽的偏心嗎？
不，憑借的是他們臉皮厚、他們的貪婪。
“我會守護好拾夢，守住屬於你的一切。”孟羨堅定道：“但是，阿時你要快點醒來，好不好？”
孟羨的臉上都是淚水，她伸手摸去，一片冰涼。
她起身去前往洗手間，想要洗把臉。
她沒注意到的是，顧時節那雙沾滿她淚水的手，動了動。
這一次的幅度比之前更大了。
顧時節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他的世界裏一片黑暗。
他對外界發生的一切有感知，他聽得到醫生的討論、顧家人的擔心，孟羨的哭泣和害怕，聽得到她每天在他耳邊的碎碎念念，他想要醒過來，可不管他怎麽努力嚐試，都被困在這無盡的黑暗中。
無論他跑向那一邊，都會被黑暗吞噬，如果不是孟羨一直在他耳邊呢喃，他在這個不知道時空流逝的空間裏會徹底奔潰。
可他不能在這裏坐以待斃，他的仙貝需要他，她正在哭，她在害怕，他怎麽舍得將她一個人留在這裏。
他承諾過要永遠保護她。
顧時節在黑暗的世界裏做了無數的實驗，試了所有的方法，每天都將自己折磨到精疲力竭，在他準備再試一次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點亮光，他順著亮光奔馳而去……
他以一種非自然的狀態來到了醫院，入目是一片潔白，病**躺著熟悉的身影，那是昏迷的自己。
顧時節像是意識到什麽，他四處張望著，沒有發現孟羨，她去了哪裏？
顧時節下意識地反應是不是孟羨出了什麽意外，不然以對方的性格，不管出了任何事情，她不會一個星期不來看自己一眼的。
他想要去尋找她，卻發現自己再次被困住了，他被困在病房之中，每每想要往外衝去，又會被彈回來。
這些天，他很不安，顧時節被拘泥在身體的周圍，根本出不了病房，隻能從醫護人員的隻言片語中提及一些信息。
他很快在零零碎碎的信息中發現了一絲不對勁，正思索之際，病房外的喧嘩聲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立馬到病房門口去查看，卻發現這次他意外地沒有被阻擋住，可以出病房了。
他來到醫院走廊，還沒思考清楚原因，就目睹了令他怒火衝天卻最無能為力的一幕。
他的仙貝跪在顧家人的麵前，小臉全是淚水，眼睛紅腫，整個人比她昏迷前見她時候瘦了兩倍不止，似乎隻剩下一個骨架子了，她雙手合十，不斷祈求著顧家人什麽，而站在他麵前的顧母顧母、顧時笙、沈明珠都不為所動……
他聽到顧母的指責：“我們不會讓你見阿時的，你這個掃把星！！你滾！！！”
孟羨在地上爬了幾步，抓住顧母的裙角，一個勁的哀求：“求求你，讓我見阿時最後一次，就一次嗚嗚嗚嗚……”
她聲音哽咽著，膝蓋滿是淤青，因為動作太大，沒注意到地板上的玻璃渣，膝蓋處見了血，鮮紅的血液染紅了白色地板，看起來格外觸目驚心。
顧時節蹲在孟羨的身邊，試了十多次，都無法將她扶起來，他的心髒像是被一隻手緊緊攥住，特別疼。
“仙貝，你受傷了，你起來好不好？”
顧時節仿佛不知道疲憊，一次次觸摸著孟羨的身體，一次次從她的身體穿過。
“你們在幹什麽？？”顧時節單膝跪在孟羨的旁邊，朝著顧家人怒吼著。
顧母當然聽不見他的身影，她用力地扯開孟羨的手，手一揮，狠狠地甩了孟羨一巴掌。
“媽，不要！！！”
顧時節下意識的抓住顧母的手，顧母的手從他的身體穿過，重重地落在了孟羨的臉上，她白淨的小臉上立馬出現了鮮紅的巴掌印，人也隨著巴掌的力道撲到在了地上。
她趴在地上，無助地哭泣，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樣，想要拉扯住顧父的褲腳，但被對方躲開了，像是在躲垃圾一樣。
看見顧家人冷漠至及的臉，顧時節有一瞬間以為自己看見了陌生人，盡管知道顧父顧母對孟羨有不滿，但因為他的堅持，他們的態度已經軟化了，就算他們強硬的不接受，他們也拿顧時節沒辦法。
而且平時顧父顧母對孟羨雖然沒有對沈明珠那般熱絡，但也是溫潤有禮，可現在他們看向孟羨的眼神裏怎麽會有恨呢？那種刺骨的恨意和惡意讓人膽寒，就連一直和孟羨關係融洽的沈明珠的神情也一樣冰冷刻薄。
朝夕相處的家人，每一個人都像是陌生人。
顧時節轉身想要將孟羨護在懷中，卻發現場景再次發生了改變，這一次他們不是在醫院了，而是在一處山清水秀的……墓地？
顧時節心中疑惑，是誰去世了？
然後他看到了孟羨，她穿著一身黑色的孝服，身體搖搖欲墜，她的臉色和耳朵上別著的小白花相差無幾，蒼白地幾乎透明，那雙漂亮的眼睛紅紅的，布滿了痛苦。
顧時節的心一陣刺痛，他上前將她擁入懷中，身體再次撲了個空。
張臨拍了拍她的肩膀：“仙貝，要再見媽媽最後一麵嗎？”
聽到張臨的話，顧時節不敢置信，怎麽會是孟母去世了？？不可能的！！
他第一反應是不相信，然後他看向孟羨，他清楚地明白孟媽對孟羨來說有多麽重要，而且孟媽的身體經曆過手術後，一直在養身，身體很是硬朗。
怎麽會突然去世？？
顧時節再次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惡意，為什麽要讓他的仙貝承受這些？
他現在連簡單的一個擁抱都做不到。
孟羨點頭，然而她剛上前走一步，身體重心不穩跌落了下去，顧時節下意識地扶住，孟羨穿過他的手倒了下去。
幸好張臨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他不放心地攙扶著孟羨的手臂，帶她去棺材前見孟媽最後一眼。
顧時節站在孟羨的另一邊，大手小心翼翼地扶著孟羨，盡管知道他做得一切都隻是徒勞。
黑色的棺材沒有闔上，顧時節見到了躺在棺材裏的孟媽。
和記憶裏溫柔美麗的臉完全不一樣了，孟媽也瘦得可怕，臉頰臉側都凹進去了，盡管有脂粉遮掩，依然可以清楚地看到很憔悴。
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昏迷的這些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顧時節像是一隻困獸，被隔絕在這個世界之外，眼睜睜地看著悲劇發生，卻無能為力。
畫麵的最後是孟羨哭到力竭的臉……
顧時節周身的氣息也越來越壓抑，他的痛苦、憤怒、怨言如有實質。
這一次畫麵的轉換，顧時節的行動自如，他了解了這個世界發生的一切，顧家人的野心，孟羨的處境和悲傷……所有的一切，他完全插不上手，他現在隻是一個鬼魂？
隻能每天守在孟羨的身邊，見到了她租住的破敗的出租屋、每天收到的威脅短信，以及好幾次去圍堵顧家人苦苦哀求的場景……
顧時節沒有一次這麽恨過自己，他幾乎每一天都在想方設法醒過來，但每次都以失敗告終。
眼看著孟羨一天比一天憔悴，神情愈發麻木，顧時節心裏越發的恐慌，這些日子裏，即使孟羨聽不到他說話，但他每天都習慣性地在她旁邊碎碎念念。
“仙貝，別難過，我在這裏。”
“對不起。”
“仙貝，早上好。”
“你今天一天沒吃東西了，要不要吃點東西在睡覺？”
“仙貝，外麵好大的太陽，我們要不要出去曬曬太陽？”
或許是他每天的念叨發揮了作用，孟羨這一天久違的行動了起來，他看著她化好妝，穿上了衣櫃最深處的那條漂亮的白裙子，背著包包，在陽光燦爛地這一天出門了。
見她終於願意出門了，顧時節是欣喜的。
他跟著她朝外走去，見她在花店買了一束漂亮的花，臉上久違地出現了笑容。
孟羨打了一輛車，顧時節看到越來越熟悉的景色，隱隱有些不安。
他感受到了，孟羨的情緒過於平穩了，很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很快，他的不安得到了印證。
他眼睜睜地看著孟羨從包裏拿出了一把鋒利的刀子，朝著白皙的手腕上狠狠劃了一刀，鮮紅的血液爭先恐後地流了出來，依稀可以見到傷口處的白骨。
平時那麽怕痛的孟羨，被劃傷一個小口子都要喊疼一整天的孟羨，卻毫不猶豫地對自己劃了一個深可見骨的傷口。
她不想活下去了。
鮮血滴落在她白色的裙子上，滴落在青石板上……隨著血液流失得越多，她的臉色越發蒼白，手無力地垂在身側。
顧時節的血液在翻滾，如困獸之鬥一般，不斷重複著想要抱起孟羨的動作。
“仙貝不要死，你堅持住，我馬上帶你去醫院！別怕！！”
“快來人啊！救救仙貝。”
“救救她！”
“我好疼啊……”孟羨無力地靠在墓碑上，嘴唇發抖：“好……好冷……”
聽見孟羨說冷，顧時節小心翼翼地將孟羨攏在懷中，似乎這樣可以將溫暖傳遞給她。
“有沒有暖和點？仙貝，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救護車很快就來了。”
顧時節在她的耳邊溫聲道。
“我幫你呼呼救不疼了。”顧時節溫柔地托起孟羨受傷的手，小心翼翼地呼著氣。
“阿時，你來接我了。”
孟羨驚喜地聲音近在咫尺，顧時節抬頭看去，撞進了她期許的眼眸之中。
“你的懷抱很暖和。”
顧時節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孟羨的手重重地垂落下去，漂亮的眼睛緩緩閉上了，嘴角微微勾起，像是陷入了美夢之中。
顧時節的心猛然一顫，接著是劇烈地痛入骨髓的疼痛，他小聲地喚著孟羨的名字。
“仙貝。”“仙貝。”
“仙貝，醒醒。”
“不要在這裏睡覺，會著涼的……”
顧時節抱著孟羨，久久不放手：“啊啊啊啊啊！！！”
山林中傳出了痛苦的嘶喊聲，聲聲泣血，聲聲啼血。
顧時節身上的怨氣越來越濃，從山林間蔓延至了天際，一刹間，風雲變色，這個世界如鏡麵般一片一片碎裂開來。
下一秒，顧時節睜開了雙眼。
耳邊傳來了顧母冰冷的聲音：“孟羨，你必須在文件上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