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眉兒淚
眉兒睡醒的時候, 就見沈祇坐在床邊。這倒是稀奇了,他甚少一早的時候就來找自己的,康健的時候顧著男女之別, 親昵也是少的, 要說情不自禁, 還是自己多些。
怕一早起來嘴巴裏的味道不好聞,眉兒並未靠近,隻是手略掩著嘴道:“怎麽坐在床邊, 一睜眼就看個人坐邊上怪嚇人的。”
沈祇的身影背著光,帶著他周身都有了一層光暈, 難得的和煦。
“來瞧瞧你, 我身子好了,你的身子如何?”
眉兒估摸沈祇是知道自己練功練得太心急, 結果傷了筋脈的事兒了。這事她心裏難過,擱平時也是要找沈祇哭一哭的,可眼下瘟疫的事情還不算完,眉兒也不想給他添麻煩, 便自己落寞了幾天也沒說。師父那頭雖也沒說自己什麽, 又教了養身的功法, 可到底師徒這一茬兒的關係就弱了許多。眉兒心裏還生了別的想法, 覺著自己沒了本事, 怕又是成了拖後退的, 她心裏是對自己多是失望。
神色已經出賣了眉兒的想法, 沈祇待聽她說什麽,便聽眉兒道:“好的, 就是上回吐血,到底是不好了, 怕是練武練不成了。”
“練不成便練不成了吧,找些其他喜歡做的事兒也好的。”
眉兒對這話不以為然,認為沈祇是覺得自己做什麽事兒都是做不好的,所以沒期待自然也就沒失望:“嗯,那你出去先,我洗漱了再說。”
“不走。”
眉兒推他:“你出去,今日師父三娘可能要回風滄山了,我還要去送送呢,再耽誤來不及了。”
沈祇不動,開口道:“三娘夫婦見你不去,自然也就知道你是被我絆住了腳,你且有什麽急的。總歸天下不太平,他二人也少下山,你想三娘回風滄山看看就是。”
眉兒瞪他:“那也是要送的,一個是我師父一個師娘,哪裏有不送的道理。”說罷,也不管沈祇了,自顧自的就梳洗了起來。
沈祇身子放鬆了些,就坐在床邊看著眉兒忙活。他心思複雜,有些情緒隱著不好讓眉兒知道。謝一已死,有些事自是沒必要讓眉兒知道了。可三娘夫婦,沈祇也是不想讓眉兒來往的。
他心思大起大伏,一個時辰前還當著眉兒沒多久可以活,眉兒若是死了,他自然也不會獨活;一個時辰後這想法就變得可笑了起來,眉兒無事,他也無事,那還有許多年的歲月,就又不急了。
靜靜坐在床邊,眼裏就隻剩下了眉兒。
那目光太灼人,眉兒被盯得都不舒服了,回頭見沈祇麵容瘦弱,隻一雙眼又亮又沉,嗔道:“瞧什麽,就盯著我看,盯得我覺著自己跟塊豬肉似的。”
幾聲輕笑,眉兒就見沈祇起身上前來,給自己擰了帕子。太陽打西邊出來的給自己擦起了臉,一時讓眉兒覺著自己就跟個娃娃一般。
你說他給自己擦臉吧,也就擦了,偏偏擦了還走神,好多遍連著鬢角都給擦亂了。眉兒就不高興了,推開他:“你要擦就好好擦,擦得我臉不舒服,真是。”
見沈祇有些愣住,眉兒盯著他:“你不會覺著伺候姑娘家就跟伺候娃娃差不多吧。”
沈祇不說話,從眉兒手裏搶了帕子,又重新給眉兒擦了一遍。這回倒是比剛才好多了,可還是不如她自己擦得舒服。
待漱了口,眉兒要給自己梳頭發,沈祇又一聲不吭的把梳子搶過去。
被他扯頭皮扯痛了三次,眉兒忍不住了,輕聲道:“我還是自己來吧,你這一大早是中邪了麽,怎麽稀奇古怪的。”
沈祇抿唇,就跟個孩子一樣,手上動作又輕了些。
平常幾下就能梳好的頭發,今早愣是被沈祇折騰了小半個時辰。好在那頭發梳得還能見人,不然眉兒真是煩死了,拆也拆不得,說也說不得的。
收拾停當就要從一明堂離開了。
眉兒想自己騎馬,又被沈祇拽到他馬上去了。
被一明堂的人瞧著,眉兒臉紅,又不好拂了沈祇的麵子,索性低頭當什麽也看不見。
“去找師父,她們在阿蠻家呢,還有楚大哥,也在那處。我們趕緊過去,再晚了是真的趕不上了。”
眉兒急,沈祇不急,一路上也不說話,箍著眉兒一會兒快一會兒慢的騎馬。眼看著被耗了許久,眉兒惱了:“你要騎就好好騎,你當著春遊不成,都和你說了著急著急,你故意的是不是。”
“自然不是。”
“那就快點兒啊!”眉兒伸手去掐沈祇,被他一躲也沒掐著。
被這麽一耽擱,到了阿蠻家的時候,三娘和顧瀟早沒影了,就剩下楚之橋還在。
阿蠻家的院子還挺大的,被灑掃的很幹淨,沈祇在一側拴馬,眉兒上前著急問了,知曉人走了之後,一跺腳回頭瞪了眼罪魁禍首氣不打一處來。
阿蠻做小竹凳子上擇菜,她對沈祇心思早歇了,就是看眉兒還不大順眼:“三娘可等了你好一會兒,我說你肯定是和沈祇膩歪才誤了時辰。果然吧,你這會兒倒跺腳了,作給誰看啊。”
眉兒還沒還嘴,阿蠻被楚之橋眼風一掃,無聲嘀咕了兩句還真就沒繼續說什麽了。
楚之橋指了指沈祇,沒辦法說話就又指了指馬。
“我也不知道,懷夕師兄呢?還有桑婆和林伯呢?”
“謝大哥早走了,我看方向應該是在一明堂啊,說是他有他自己的事兒要辦。”阿蠻插嘴,“桑婆和林伯昨兒就回風滄山了。你還真是貴人,什麽事兒都不知道啊。”
眉兒也被阿蠻說煩了,她都不知道阿蠻嘴裏的刺是從哪裏來的,說話怎麽就能這麽難聽。都隔了這麽久了,就看自己還這麽不順眼?虧自己一到主城還擔心她活沒活著。好心被當成驢肝肺似的,真是嘔得眉兒一句話不想和她說。
沈祇拴好馬過來,瞧了眼阿蠻:“許久不見,你倒是沒什麽長進。”
看見沈祇阿蠻就沒好氣,想起風滄山上那點事兒,當初被豬油蒙了心似的,怎麽就跟被下了降頭似的眼巴巴貼了上去。阿蠻這會兒再看沈祇瘦得跟個皮包骨頭,那身好皮子全然被毀了似的,雖是氣度還在,但配這身骨頭也沒好看到哪裏去。想回嘴,被楚之橋冷颼颼的看了兩眼,阿蠻哼了一聲,抱著菜籃子換了個地方擇菜去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一看這啞巴就發怵。
阿蠻的娘親風姨是等幾個小的拌完嘴才從廚房出來,她知道自己女兒是個什麽德行,也不忍心怪,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招呼了眉兒和沈祇。
風姨不同阿蠻,她是越看沈祇越歡喜,她可是知道這回瘟疫,沈祇可是立了大功的。年紀輕輕一身醫術,又敢闖敢當,有這麽個男人當家,她還愁自己女兒下半輩子什麽。況且也就是生了一場病,吃好點兒,好好養一陣子,肉養回來那臉不也就好看了。
可惜了可惜了,風姨看沈祇對眉兒頗有照顧,小姑娘長得也是好,估摸也是插不進去了。再看旁邊這個啞巴,風姨也覺可惜,要不是個啞巴,這長相配阿蠻也不算委屈了阿蠻,怎麽好生生的人就硬是被人割了舌頭。
風姨歎息不提。
到了晚間兒,安置就成了個麻煩事兒。阿蠻不願意和眉兒一處睡,眉兒不說話那樣子自然也是沒多想和阿蠻睡的。隻好風姨和阿蠻一處,沈祇和楚之橋一處,眉兒自個兒睡一屋。
眉兒梳洗完,鑽進被窩,心裏還有些難受。難受倒不是因為別的,還是因了武功那事兒,不好再習武,之前的努力也全都白費,那一日一日繞著山跑來跑去的花費的汗水,都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夢一醒,自然什麽也都不剩下,到底還是個沒本事的人。
要是不那麽心急,是不是她也能像個女俠一樣走遍天下行俠仗義。這樣找到爹娘弟弟的時候,也能護著一家無憂,而不是再像個附庸,隻能依附著沈祇活。
眉兒長呼一口氣,想到以後看見師父都不知道如何自處;又想到以後隻能和之前一樣,隻能跟著沈祇在亂世裏頭給他添麻煩;心裏頭生了懊悔和委屈,眼淚還是沒忍住。
自己躲在被窩裏哭了許久,無聲的抽泣最是熬人,慢慢的也就哭睡著了。
眉兒感覺自己剛睡下也沒多久,就被人搖醒了。黑燈瞎火的,聞到那股藥草味才知道是沈祇,眉兒揉揉眼睛,聲音還有點啞:“怎麽又偷偷跑我屋子裏來了。”
“起來了,走了。”
“啊,去哪啊?”
“先出了主城再說。”
“那楚大哥呢?”
沈祇沒回答,也不管眉兒還迷糊了,直接連人帶被子一起裹了抱著出了屋子。也得虧他如今瘦弱力氣還是夠的,就這麽帶著眉兒跑了。
楚之橋是聽到馬蹄的動靜時候醒的,他知道沈祇是什麽意思,睜著眼睛一直到天亮。
一直到聽到阿蠻的叫罵聲才起來。
“走就走了,連聲招呼都不打,還把我被子裹跑了。”阿蠻插著腰,“真是一點規矩沒有的,到底是兩個野娃子,不知恩更不會圖報。走就走了,最好這輩子都別見!”
“什麽東西,還留個啞巴在這,什麽人啊!”阿蠻還想繼續罵,一到堂屋看見楚之橋一點聲音都沒的站旁邊,舌頭一打結,開口就成了:“早...早飯吃粥嗎?”
楚之橋沒搖頭沒點頭,走到桌子前沾了冷茶水寫道:“不必煩憂,今日我便離開。”
“我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風姨是個熱心腸,老早就聽見阿蠻罵人,這會兒端了早飯進屋:“我這閨女就一張嘴不饒人,實際不是什麽壞人,疫症如今解決了,遲早還得出攤的,你不如就留下來幫我忙。”
“省的我孤兒寡女遭人欺負。”
阿蠻心裏不大願意,被風姨瞪了一眼也隻好附和:“我娘說的是,我嘴巴不大好說得難聽你別放心上。”
楚之橋這番到底如何暫且不提,倒是眉兒那邊終於清醒了之後朝著沈祇發了好大一通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