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變聲期

“她姓蘇,喚作蘇眉兒,是娘親你給我討的童養媳。眼下天災人禍,每家的日子都難過,她這個時候念著自己家,想回去看看,有什麽錯?當真不念不想,就是你心裏頭的好兒媳嗎?都忘了自己親生爹娘的人,你能指望那樣的人日後能孝敬你嗎?”

周氏隻指著沈祇,手指頭發抖說不出話。

“再者,她是娘親你自己相看討回來的,人品模樣是你自己說了好。結果呢?娘親你捫心自問可有把她當自家人。自打眉兒來了我家,我就沒看娘親除了逢年過節下過一次廚房,一次自己動手洗過衣裳。眉兒這般瘦弱,難道每日吃東西都先緊著咱們沈家人來,你們都當看不見?”

“不過回家看望爹娘,還隻敢連夜去。回來路上她倒是念叨著早間兒給你們做吃食,我看爹娘是被眉兒伺候的太過順心,當真把自己當什麽夫人員外了。”

這話說得不可謂不誅心,沈父教訓兒子不客氣,一腳直接踹了過去。

要不然怎麽說童養媳童養媳呢,自是有這樣的緣分,這一腳,眉兒替沈祇擋了。

這事兒徹底揭過去是在幾日後。

那流民被人發現在街角抱著個年邁的老太太在路邊餓死了,一時唏噓,才知曉那行為舉止癲狂的流民搶了東西是為了自家老人。

鎮子上的人因此倒是對流民有了些施舍,錢家作為鎮子上日子過得最好的,也安排給了幾個壯年流民一點營生。

老夫子旁邊那處破院子,也被衙門修繕之後,成了流民的住所。雖說很是擁擠,生存的也很是局促,但好歹是活了下去。

眉兒知曉這消息之時,正在門口擦著院門,一時聽聞並不高興起來。如果一開始衙門就有作為,鎮子上因那流民而死的就不會死,癲狂的那人,許是也能在日後好好過日子贍養自家老人。

自己和沈祇也不會因為那流民受了大罪。

糾結其根本,問題就不是出在流民本身身上。

周氏是在胡同口和吳氏說些有的沒的,又聽吳氏道:“你家裏人是幹活一把好手啊,聽人說啊,這回修繕那處破院子,衙門幾個老捕快根本派不上啥用場,是你家男人和兒子張羅起來的,才能這麽快就給收拾好了。為此衙門上尋思要不要給你家男人安排個差事呢。”

這事兒周氏自然是知道的,且安排差事這事兒基本是定下來了,倒不是啥賺錢營生,就是在衙門裏當個小吏,鎮長給寫了舉薦信,已經蓋了戳在家裏頭放著了。隻等著後半月收拾收拾,四月初一就去報道。

其實這事兒算是件兒大好事了,好歹衙門每個月的月錢是照常發的,哪怕不多但還有公休,公休還能照常去山上打獵,或是找點活幹。

周氏自己針線活也能貼補點營生。

可以說這是最近最好的消息,周氏心裏得意,麵上兒打了哈哈:“嗐,我家那口子你不知道嗎,就是空有一股子蠻力,能給鎮子上幫點忙,衙門裏頭能看上他也是湊巧了。”

“這話說的,我看沈相公可不是空有蠻力的,隻是沒想到你兒子平時看著不好相與,原是個熱心腸啊。”

“這回我也沒尋思這我家這小子這麽靠譜。”周氏這倒是實話。

吳氏看著在周氏門口幹活的眉兒,把那木門擦的瞪亮瞪亮,聽著說話也不插嘴兒,乖巧的幹完了就進了院子,吳氏心裏就有點子羨慕了:“早知道前幾年你說去買童養媳,我與你一起就好了,看看你家買的這個,又聽話又乖巧,這三年瞧下來,我看你鬆快的反而看著都比三年前年輕。”

這女子不論什麽時候,都是歡喜說她年輕的,吳氏這般一說,周氏自然得意,嘴上也沒說了其他的:“這丫頭就是太悶,不過有一點確是不錯,她很是護著我家小子。這樣等大了,有這麽個護著我兒子的媳婦兒,也省心。”

吳氏見周氏說這話的模樣,似有什麽事兒發生過,有意打聽,拐彎抹角道:“沈祇如今瞧著是長得越發好了,我看這丫頭這三年也是模樣變了不少,初見的時候隻當著長得不錯,如今再瞧,這模樣比之沈祇也不差了,要再白點指不定多水靈。可見你是個有眼光的,兩娃娃這般般配,自然是護著的,可不得孩子心裏頭多歡喜呢。”

這倒是沒有的,周氏仔細想了想這兩孩子相處,平日裏見不著說幾句話的,要不是前兩天那麽一出,周氏還不知道兩孩子還是有點感情的。又想到自己兒子這麽大頭一回那麽頂撞自己,心裏頭氣又起。

吳氏注意到了周氏神情變幻,笑了笑:“怎麽了這是,咋說著兩娃子好,你倒是不高興了。”

周氏知曉吳氏愛嚼舌根兒,這是朝著自己打聽呢,你要不說指不定她給你編排個什麽東西出來,周氏便撿了點兒不重要的說了:“還能有什麽,前幾日我發了通火,這小丫頭就知道哭,倒我兒子護她護的緊。結果把他老子也給氣著了,這小丫頭又護著我兒子。你當著是這倆平時多要好呢,還真沒有,平日裏都說不上幾句話,我兒子性子你從小看著的,別看不愛說話,實際是個管不住的倔脾氣,我還生怕哪天護著這丫頭騎到我頭上去了。”

吳氏打聽到了點兒周氏不痛快的,心裏也就舒坦了。她多少有點看不得這周氏家裏相公比自家的顧家,兒子又比自家的長得好聰慧,連這媳婦兒討的都不錯。聽著周氏怕小丫頭被護著騎到她頭上,吳氏倒是樂見其成。

麵兒上笑了,還拍打了周氏一下子,吳氏笑談:“這不能夠,你且放心著吧。”

又說了會兒吃食的難處,說饞葷腥,兩婆娘瞧著中午飯點快到,自又家去了。

周氏這一波牢騷發完,又被吳氏奉承,家裏也算短時候不愁吃食,心氣兒也就順了。一回院子看小丫頭在廚房忙活,胳膊袖子擼起來,也有些淤青,想到估計那夜這丫頭也吃了苦。周氏絕對不是個壞人,雖市井氣重了些,心地還是好的,又不記仇,想到自己兒子說自己,周氏不是那麽固執的。

雖沒幫著幹活,但午間吃飯的時候,周氏板著個臉,給眉兒碗裏夾了回菜。

眉兒心頭一動,朝著周氏喊了聲嬸嬸,又看了看沈父與沈祇,前者點點頭,後者倒無甚反應。

半夜回家這事兒就算是徹底揭過去了。

等下午出門的時候,沈祇便說要帶著眉兒一同出去。

“我們幾個打算去山上找些柴火,順便挖挖有沒有什麽野菜根之類的,拿去給流民們種著用。”

周氏擺擺手:“去吧去吧,把你弓箭什麽的帶著,小心點兒別出了意外。”

這就出了門。

六個半大不大的娃子,連著何花也在。眉兒心緒許是因著周氏緣故,就開闊了,一時想著那夜自己和沈祇說你沈家沈家如何,再聯想到沈祇為了自己頂撞周氏的言語,眉兒思及己身,許是自己也未曾把沈家當自己家。

有些話不用說,親近不親近看平日裏模樣也知曉了。

是以這事兒一過,眉兒心裏心結倒下去不少。想著下次再不放心想回家,自己應該是和周嬸嬸直接提了,隻要不是三天兩頭往家跑,嬸嬸應該是不會不允的。

眉兒這般想著,看著走在前頭帶頭的沈祇,就小跑著上去將自己這話說與了他聽。

沈祇點點頭:“是這個道理。”

李長財李長發兩堂兄弟則在後頭竊竊私語,周學一張口就跟鴨子似的:“你倆鬼鬼祟祟說啥呢?”

眉兒因與周學見的多些,與李家堂兄弟見的不多,是以沒遇到過男娃變聲這一說,這猛地一聽周學說話,眉兒直接就樂了。

“沈祇,他這是怎麽了?”

沈祇回頭瞧了一眼周學滿臉疙瘩,皺眉:“周學比我大個半歲,這是變聲了。”

“變聲是什麽意思。”

沈祇想了想給眉兒解釋道:“小鴨子是黃色的,變成大鴨子得褪毛。褪毛時候難看,褪完了就好了,男孩子這茬兒變聲,差不多吧,就是聲音先是變的奇怪,等過一段時候就好了。”

“那豈不是變聲完就是大人了。”

“差不多。”

眉兒又問:“那女娃也變聲嗎?”

何花倒笑了,插了句嘴:“你可說是什麽呢?”

李家堂兄弟是個混不吝的老粗的,正好快到山腳下了也沒什麽人,直接喊了句:“還能是啥,月事唄。”

這倒惹了沈祇不高興,手上的長弓直接朝著李長發打了過去:“當著姑娘家說些什麽鬼話。”

幾人自是打鬧。

東堤山連綿幾座,春日瞧著淺綠迸發,很有些好看,幾人爬到半山腰,便能俯瞰鎮子全貌。這是眉兒第一回 到東堤山上,看到鎮子碼頭處有人忙碌。

越過碼頭才見滾滾黃河水。

等下山時候,看黃昏日落,眉兒隨著沈祇也是讀了些書的,腦子裏就蹦出了那句“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的詩句來,她是沒見過海的,也想象不出這海是什麽樣子。

一時被黃昏之色點亮了眼睛,眉兒回頭巧笑嫣然的問沈祇:“你說我們以後會不會也瞧見海的模樣?”

沈祇倒無反應,其餘三個小子倒是被眉兒此刻的模樣震動,原隻知道眉兒好看,這會兒才發現原來她笑起來會更好看。

不過這一時震動很快就被一聲音打破。

“想來也是,不難的。”沈祇這半句停頓倒不是故意為之,而是聲音忽從之前的稚嫩走了調,也發出一怪異的語調,著實是不大好聽。

眉兒才明白原來這男娃的變聲都是一下子來的,沒個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