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去見你
雪煙趕在鈴響前,回到教室。
陳念薇發現她麵色不對,被她搪塞過去。
她有些心不在焉。
她害怕被那群人尋仇,有些後悔剛撒謊騙了他們,但不至於吧,他們還會為了這事特地去8班找她嗎……
雪煙提了下口罩,心裏七零八落的,等葉寧進教室,她才勉強收拾好心情。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事情已經發生了,要他們心眼小,真來找她算賬,也隻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這節是班會課,葉寧講了些本學期的注意事項,叮囑大家珍惜時間,認真學習,努力考上重點大學。
最後,她說了開學必提的事,“一年級要購買學習資料,學習委員統計下人數,下周要收齊資料費。”
雪煙發起愁來。
她手上沒錢,但現在又不太好和裴秀穎開口,畢竟,她是因為自己的皮膚病,才和林季同吵架的。
雪煙愁了一路,公車到雁江站時,天已經黑得差不多了。
她下了車,用鑰匙開門。
裴良朋是承包建築工程的,今晚下班早,正在做飯。
一進家門,雪煙就聞到食物的香味,齊蘭夏估計還在外頭搓麻將,裴池窩在沙發上看電視。
她沒心情和他打招呼。
聽見動靜,裴良朋炒菜間隙,探出個頭來,“小煙,回來啦?快,洗好手就能吃飯了。”
雪煙放下書包,進廚房幫忙了。
裴池還賴在沙發上,裴良朋把眼一瞪,“你這哪有哥哥的樣子?趕緊洗碗,準備吃飯了!”
裴池不耐煩地皺眉,調著電視台,“雪煙不是進去幫忙了?”
“少廢話,來搭把手。”
“……”
客廳放著刑偵劇的聲音,顯得熱鬧。
三人坐下,飯桌上熱氣騰騰,菜色不算豐盛,但也是家常氣息濃鬱。
她剛住進來,這是他們第一次一起吃飯。
雪煙也不想沒有禮貌,猶豫兩秒,還是摘下口罩,將臉露了出來。
裴池本來要拿筷子的,手頓在空中,眼睛直盯著她瞧。
眼底似乎有某種情緒翻湧,神情不可測。
雪煙以為嚇到他了,連忙低下頭,“要、要不我進房間吃……”
裴池打斷她,側臉冷淡:“不用。”
裴良朋沒注意到氛圍不太對勁,看著她的臉,皺眉道:“怎麽皮炎還沒好?這周末我帶你去醫院看看吧。”
雪煙不想麻煩他:“不用了,舅舅,快好了。”
“那再觀察幾天。”裴良朋給雪煙夾菜,又樂嗬起來,“其實我們雪煙長得可水靈了,等皮膚好全了,我帶你四周轉轉,羨慕死其他鄰居去。”
雪煙漸漸被轉移了注意力,彎唇笑了下。
窗外有風來,平了她一天的委屈。
這兒條件算不得很好,樓下兩個臥室,上麵一個閣樓,一個客廳和廁所,麵積都不大。
家具老舊,牆壁有些地方被腐蝕了。
街頭巷裏傳來老人聊天的聲音,還有其他家炒菜的動靜,充滿著家的溫情。
有時候,雪煙還挺羨慕裴池的。
雖然是養子,但舅舅舅媽對他是真好,都說血濃於水,但有時候,親情和血緣其實是沒有關係的。
吃完飯後,雪煙的心情好了些,準備收拾碗筷,被裴良朋勸住,把洗碗任務扔給裴池了。
雪煙也不矯情,她還有不少作業,拎著書包上樓了。
雪煙打開燈,桌麵斜斜放著本書,叫《被討厭的勇氣》,書頁有些陳舊,明顯被反複翻看過。
雪煙剛坐下,裴秀穎正巧來了電話。
手機是過時款,屏幕也有點花,看不太清。
不過,雪煙也看習慣了,按下接通。
正好。
她得和裴秀穎提下資料費的事。
……
“寶貝吃飯了嗎?”
“嗯,你呢?”
“剛吃了,中午的飯菜胃口吧?”裴秀穎說:“你不太能吃辣,媽另外炒的,味道會不會淡?”
漆黑的夜裏,裴秀穎的聲音顯得格外溫柔。
雪煙猛地低下頭,喉嚨幹澀,說不出話來。
自從雪玉樹去世後,她的春天就死了。
裴秀穎也倒黴,再嫁沒多久,林家破產倒台。
為了博一個縹緲的未來,等林季同東山再起,裴秀穎在重組家庭裏委曲求全,雪煙都看在眼裏。
即使她被討厭,被謾罵,被報複,也沉默得像顆隕石,不給裴秀穎添任何麻煩。
但她原來是介意的。
她不平,嫉妒,怨懟,像個心陷懸崖的人,渴望絕對的溫柔,渴望被全然偏愛,自私地希望裴秀穎隻是她一個人的母親。
“寶貝?”
雪煙回神,慣性哄她:“很好吃呀,媽媽的廚藝又進步了。”
裴秀穎被逗樂了,又問:“在舅舅那習慣不?”
雪煙微頓,老實道:“舅媽和表哥好像不太喜歡我。”
裴秀穎似乎沒太在意,“還不熟悉。日子久了,就處出感情了。”
是嗎?
如果時間久了,就能處出感情,那她現在又為什麽會寄人籬下呢?
這些年,她好像都在顛沛流離,半生雨打歸舟,除了一身淋漓,活人的世界始終沒有她的位置。
雪煙沒說話。
“咱們啊沒那條件,你凡事忍忍,平時在學校,也別去招惹靜怡了。”
裴秀穎歎了口氣,看似是安慰她,其實又是老調重彈:“她脾氣不好,你又是姐姐,平時就多忍讓一下。”
雪煙捏緊手機,手抵著雙眼,心像被油煎著。
明明是他們從來沒接受過她,為什麽總要讓她忍呢?她拚命努力過,委曲求全過,可人力有窮盡,這個重組家庭搖搖欲墜。
像懸崖上的房子,風一吹就倒了。
裴秀穎微頓,聲音有些疲憊,永遠這樣要求著她。
“做個聽話的孩子,大家遲早會看到你的好的。”
雪煙感到了難堪的失望。
她想說話,一陣鹹淚卻從心髒向上洶湧,堵在喉嚨,酸脹得苦痛。
她嘴唇動了動,最終咽下了資料費的事。
*
接連兩天,都沒人找雪煙算賬。
那混球估計也懶得找她麻煩,雪煙心裏的石頭總算是落下了。
日子恢複了平靜。
一場暴雨後,天氣越來越熱,將整個城市燒得滾燙,教室開了風扇,也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上課鈴響,這節上英語課。
春困夏乏秋打盹,學生們從桌上抬頭,勉強打起精神,懶懶散散地站起來,向老師行上課禮。
雪煙剛坐下,就發現同桌坐立難安,低頭在桌洞翻來翻去。
她看了眼桌麵,空****的,又問:“你忘帶書了嗎?”
岑文逸抬眼,有些尷尬,撓了下後腦勺。
“昨晚朋友喊我出去喝酒,搞得英語作業寫太晚,課本就忘記放回書包了。”
雪煙愣住,他明明看著這麽乖,“你還會喝酒?”
岑文逸直起腰來,幹笑道:“小酌小酌。”
語氣似乎透著點心虛。
雪煙也沒多想,將課本推過去,“一起看吧,這節課知識點還挺難的。”
“謝謝。”岑文逸如蒙大赦,瞥了眼台上的老師,慶幸道:“唐老師可賊了,要看到我沒帶書,等會肯定叫我起來回答問題,到時候就糗大了。”
哪有他說得那麽誇張。
雪煙憋住笑,手指抵在唇上,輕噓了聲:“小聲點,等會全班都聽見了。”
岑文逸也笑了,點了下頭,目光落在了她的口罩上,猶豫兩秒,還是沒忍住問:“你病什麽時候好啊?同桌好一陣子了,還不知道你長什麽樣。”
雪煙神色微僵,低頭避開他的視線,又提了下口罩,含糊道:“我也不知道。”
……
放學後,雪煙收好書包。
和陳念薇並肩往校門口走。
薄暮冥冥,煙樹迷離。
煙波藍的夜空,熱風彈動半壁煙霞。
陳念薇是個活潑好動的,一路絮叨個沒完。
從食堂的野貓,噴泉的蝴蝶,又聊到了學校流傳範圍甚廣的八卦。
雪煙在頭疼資料費的事,瘋狂走神。
班上同學基本都交了,就剩她跟個孤兒似的,錢還沒湊到。
雪煙有些煩。
雖然很不想,但看來還是得和裴秀穎開口了。
陳念薇忽然在耳邊喊她:“阿羞,你聽到我說的話沒?”
雪煙回過神來,剛才的話隻聽了個七零八落。
“你再說一遍。”
陳念薇重複道:“我說,我昨晚回家,你知道我看見誰了嗎?”
雪煙不想掃她的興,“誰?”
“陸京燃!”
雪煙第一次從她嘴裏聽見這名字,“你朋友?”
“你怎麽連他都不知道啊?”陳念薇都快服了,掐著她的臉頰晃了晃,“你除了讀書,八卦是一概不知,你也活得太清心寡欲了。”
她確實不太關心這些。
雪煙沒掙開她,聲音被掐得有些變形,“那你和我說說。”
陳念薇立刻鬆手,那語氣比中彩票還激動,睜大了雙眼,“我昨晚看見他飆車了,後麵還跟著好多人,好酷,那排場怪拉風的。”
“他大我們一歲,是高二理科班的,聽說學校好多女生都喜歡他!”她興奮極了,雙手交叉,“果然帥得不得了,而且,他那台機車一看就價值不菲!!”
雪煙很難和她感同身受,她現在一聽到“機車”兩字就頭皮發麻。
“這有什麽酷的。”
“你怎麽還不識貨啊,他家還特別有錢!!”陳念薇戳了下她的腦袋,不知從哪打探來的小道消息,“祝融科技聽過沒?全國的科技龍頭集團,他爸就他一個孩子,他是板上釘釘的唯一繼承人!”
外貌出眾,家財萬貫,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
在學校這方小天地裏,確實很有讓年輕女孩傾心的資本。
雪煙偷偷撇了下嘴。
但她讀書不是為了這些,學習填滿了她的生活,自然沒空研究這些八卦。
陳念薇還沒花癡完。
“他摘頭盔時,真的巨帥!”對昨晚的景象,她明顯意猶未盡,“而且,他有斷眉誒,右耳還打著三個黑耳釘,那氣質又野又痞,同齡人根本沒法和他比。”
斷眉?
雪煙心裏咯噔一下,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下一秒,陳念薇晃著她的胳膊,激動地指著前麵。
“誒誒,說曹操曹操到,前麵前麵,你快看!”
雪煙歎了口氣,無奈地抬睫。
校園人潮如織,前麵聚著一堆人。
基本都穿了校服,有男有女,全是他們學校的。
青春是關不住的。
他們嬉笑怒罵,年少輕狂,渾身都是痞氣。
活脫脫的土匪做派。
雪煙目光定在一個人身上。
他套件黑T,直肩闊背,領口微敞,露出的脖頸修長,喉結飽滿突出,欲感十足。
人又高又瘦,輪廓被光影裁剪得深邃利落。
他身前站著個女生,身後是一群狐朋狗友。
表情曖昧,似乎都在看熱鬧。
他偏著頭,嘴裏叼煙,單手插兜,懶懶散散站著。
黃昏之下,眉目冷戾。
天色暗,雪煙看不清他的臉。
女生身材纖細,背對著雪煙,似乎在和他說話。
他麵無表情聽著,深吸一口煙,時不時嗤笑著回句話。
似乎察覺到她的窺視,他忽地轉頭,直直地看向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