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沈昉將人引入院後,立刻小跑著去臥房知會沈牧,沒一會他出來,躬身示意周嫵進門。
周嫵沒許霜露跟著,留她候守在外。
沈昉懂得待客之道,開口邀霜露去前廳飲茶,不想卻被駁了好意。
霜露麵色憂忡,堅持候守在前院,寸步不離。
沈昉見狀,無奈隻好由她。
……
推開門,濃濃藥味撲麵鑽鼻。
周嫵下意識抬起食指在鼻尖處略作擋掩,可是效果甚微。
聞到的不隻有苦味,還有帶著微微辛辣刺激的澀酸氣。
周嫵屏息再往裏走,越過擋屏,看到房間正中放置一黏泥香爐,裏麵正燃著嫋嫋香料。
很明顯,房間主人同樣意識到屋內氣味不好,便想用熏香遮擋,可燃點的香料實屬劣質,如此氣味和混,加之通風不及,反而適得其反。
低價的香爐香料,簡陋的家具擺置,泛黃的斑駁牆壁……
除去房間整潔,唯獨那牆上幾幅字畫裝裱顯出的文人氣息,算是這房間屈指可數的優點。
周嫵收回眼,她早知沈牧出身貧寒,卻未想到如今他已得官職,竟還會拮據至此。
想來是他眼下未得正式任命,所領俸祿不多,又在京城寸土寸金的主街買下這幢獨院,積蓄已被掏空。
現在他身邊最有價值之物,大概要屬書案上的那一方漢白玉硯台了。
“嫵妹。”
沈牧出聲,從她進門那刻,他便艱難撐起身子靠在床頭,見她走近,他聲音克製道,“我沒想到你會過來。”
周嫵目光平靜,頓了頓,開門見山問道:“我來隻是想問你,你給我的藥粉,到底是何物?”
沈牧歎息一聲,低低回說:“是烈性蒙汗藥,起初交給你時我便忐忑,後麵更是後悔叫你單獨去犯險,嫵妹,告訴我,那日究竟發生了……”
周嫵根本沒耐心聽他說完,她開口打斷,口吻凜冽,“你到底說不說實話?”
“實話?”沈牧麵顯困疑怔忡,聲音卻依舊溫柔,“嫵妹,你究竟想我回答什麽?”
“好,既然你到現在還嘴硬,我便幫你回想起來。你給的那包藥粉,實際名為五噬散,是十足十的凶惡之物,若那日我不小心加大用藥劑量,容與哥哥現在怕是已被我害掉性命!你為達目的,如此不足手段,實在叫人不恥。我生平最恨旁人騙我,而你不僅欺瞞,還心腸歹毒地對我加以利用,沈牧,若不是想問清楚此藥來源,我根本不會再來見你。”
沈牧搖頭,焦急想去拉握周嫵的手,卻被其抗拒甩開。
他麵色沉重,終於顯出些急切,“嫵妹,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什麽五噬散,我根本連這名字都是第一次聽說。那藥粉的確是我從黑市上尋買來的蒙汗藥,可藥販隻說此藥藥效很強,提醒我勻量使用,我怕你手下有失,傷到自己,便提前摻入□□做過稀釋,確保安全。此藥用之,隻是會叫容公子暫時陷入昏迷,絕不至於傷及他性命。”
周嫵聽他狡辯,更加忿忿:“那藥粉是你親手交給我,物證在前,你豈能抵賴?”
沈牧卻堅持說法,“嫵妹,因對你愛慕至深,無可自控,我不惜敗壞道德也想嚐試爭搶。臨婚之際欲將你帶走,我心裏對容公子已然深深懷愧,又豈會喪心病狂再下殺手?”
“那你說,普通蒙汗藥為何轉手就變成了殺人的毒藥?”
“我不知。”沈牧蹙眉,回得沒有猶豫。
見他嘴硬至此,周嫵深覺沒有再和他繼續交談下去的必要。
她冷冷留下一句‘好自為之’,轉身頭也不回地漠然離開。
身後,沈牧撐起身子欲要挽留,卻因腿腳受傷不便,沒走幾步便狠狠跌墜在地。
他隱忍痛哼一聲,周嫵聽清,卻心硬沒有停留。
出門叫上霜露,兩人剛剛出院,迎麵就撞見沈昉神色有異地匆忙而進。
目光對上,沈昉立刻恢複麵色如常,明顯有所掩飾。
周嫵沒興趣問他發生了何事,隻冷靜告知沈牧在裏麵摔了跤,要他最好快些進去幫忙。
沈昉聞言一驚,沒有心思送她們出院,趕緊焦急奔向寢屋。
見狀,周嫵搖搖頭,不再拖遝地徑直往前走。
前後耽擱如此之久,她想,容與哥哥應在客棧已經等得著急了。
……
房間內,氣氛凝沉。
沈家兩兄弟麵對麵,良久靜默不語,直至沈昉按捺不住,率先試探問出了口。
“阿兄,你和小嫵姐姐是吵架了嗎?”
沈牧閉了閉眼,聲音幾分疲憊,“我們隻是有些誤會。”
“那就盡快將誤會解開,阿兄,你們有話一定要好好說,不要意氣用事。”
沈牧失笑:“你教育我?”
“哪敢。”沈昉小聲嘟囔著,“反正大麻煩我都幫你解決了,之後如何做就看你的了。”
“大麻煩?”
“……沒什麽。”
見沈昉人小鬼大地故意賣弄關子,沈牧搖搖頭,沒精力再去和一個半大的孩子猜迷語。
他當下心事重重,一邊揣摩著周嫵的質問,一邊又反複回憶著拿藥那天具體發生的一切,最後他歎息一聲,抬手摁揉住眉心,深覺一股無力感侵身。
沈昉不知兄長在愁思什麽,可他此刻卻難掩內心的小小得意。
就在方才,小嫵姐姐剛進屋沒多久,院門被人圍住,見來者不善,他出去攔擋,映目就看到一藍杉男子高高騎坐馬上,向下睥睨目光,透著幾分凶威。
在其之後,還有另外一位,一身黑衣氣質不俗,隻是目纏絲布,可惜為殘缺之人。
“我們是丞相府的人,看到馬車徽記特意尋來,不知是哪位主子在內?”那藍杉男子率先開口問道。
沈昉向來聰明,一聽便知對方是在刻意套話,目的就是想從他口中確認,方才進門的人究竟是誰。
他心有防備,自然不準備如實回答,可當他注意到那盲目男子身上佩戴的那塊雙子玉佩時,他忽的想起小嫵姐姐似乎也有相似的一塊。
沈昉這才開始暗暗揣磨兩人身份,然後很快,他心頭便有了猜想。
於是他故意回道:“我兄長受了傷,未來嫂嫂正在裏麵貼身照顧,現在不方便見外人,你們自稱是丞相府的人,可有自證身份的名帖?”
果然,此話一落,對麵兩人臉色瞬間沉到了極致,好像是親自證實了什麽一般。
藍杉男子明顯表現地更為衝動,他手握劍鞘,攥握得指骨發白,像是隨時會拔劍發作而出。
隻是明顯,那眼盲男子才有真正的決定權,他不發話,前麵的藍杉男子根本不難擅動。
即便看不到其人眼目,沈昉依舊從他緊繃的下顎和抿緊的唇線察覺,此刻他定是怒極,就當沈昉以為對方隱忍不住定會闖門時,那人卻隻是用力握拳,之後單手勒握韁繩,默然策馬而離。
他沒有選擇生闖。
目送兩人離開,沈昉心有餘悸的心跳震鼓不停。
尤其最後那藍杉男子眼神所帶的煞意,實在叫人難免生怵。
不過好在,周家的車夫早早被他請進院門去喝茶,方才的對峙一幕,不會再有多餘人知曉。
沈昉心想,神不知鬼不覺之間,他或許已經幫阿兄將眼前最棘手的情敵解決掉。
……
幽篁客棧。
容與進入前堂,繞過幾桌熱鬧酒桌,手扶竹木欄杆,平靜邁步上樓。
他全程沒有顯露暴躁,更沒有失控吼聲,平靜得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向塬緊跟在後,後麵跟著葉兒。
直至進入房門,容與才終於開口,隻是聲音沉啞,帶著無法掩飾的苦意。
“收拾行囊,趕在宵禁鳴鑼前,我們出城。”
“師兄……”
向塬突然有點後悔,他做這一切並不是想看師兄成這副模樣。
“我說,收拾行李。”容與聲音冷下幾分,要比方才威厲得多。
向塬硬著頭皮,“就這麽走了嗎,你不想找周千金質問清……”
他這話還沒說完,卻被身側的葉兒出聲打斷,“向塬師兄,京城是是非地,我們早些回青淮山,門主也能早些安心養傷了,眼下還有什麽比門主的眼傷恢複更要緊的呢?”
向塬遲疑思忖,葉兒說的話有道理,可他總覺就這樣離開,實在太過憋屈了些。
糾結半響,眼見師兄臉色愈發陰沉,向塬隻好歎氣妥協。
“我現在去準備馬匹,葉兒,辛苦你去城西的華浦醫館跑一趟,從傅大夫那裏按藥方提前取藥備用,我們之後客棧回合,爭取趕在黃昏前出發。”
葉兒表現得十分積極,“好,向師兄,我現在就去。”
……
兩人離開。
房間重新回歸寧靜,容與孤影臨窗,如石像一般默然久久矗立,身形顯得格外蕭涼寂寥。
他無法思考,內心雜亂如麻,而麻團在燒,將要把他的心也灼透。
早不該,再抱有期待的……
不久,房門再次被敲響。
容與當是向塬回來,於是在聽聞開門聲時並未回頭。
直至,背後忽的繞伸過來一雙白皙柔軟的手臂,環腰將他輕輕摟住。
他身僵的瞬間,熟悉氣味縈繞在鼻。
“容與哥哥,抱歉我來晚了。傅大夫應已替我傳了話,告知你我大概會晚些到,你今日目痛有沒有好些,我一直擔心著。”
容與感受著自己腰腹上垂搭的細腕,悵然般嘲弄一笑。
“……擔心。”他聲冷。
她到底知不知道,此刻她身上還沾著藥味,別的男人身上的藥味!
所以現在的擁抱又是什麽……
她當他是什麽?
心頭醋意翻湧成洪,仿佛下一刻就要衝潰決堤。
太陽穴猛跳兩下,容與咬牙,轉身用力掐住她的纖弱腰身。
在周嫵的輕嚶聲中。
他眸中透惱,占有欲暴烈騰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