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一扇屏風將房間隔成兩半。
受了一日的寒風, 鬱靈浸泡在熱泉之中,趴在浴桶邊緣,身子漸漸溫熱, 青絲沾了水,蜿蜒貼在雪背, 美得不可方物。
再坐懷不亂的男人, 也難以抵抗。
屏風外,蕭鐸坐在椅榻上翻看奏疏, 嘩啦水聲清晰地灌入耳中。
映照在屏風的上模糊身影。
“我沒有衣裳可以換......”屏風內傳來微弱的聲音。
鬱靈不確定蕭鐸會不會幫忙,若他不幫忙,那她隻能著自己的衣裳, 可是他說她衣裳上有難聞的氣味。
不過片刻,一件薄裳被扔在屏風上。
鬱靈立即取了穿上,才發現這是蕭鐸的一件寢袍,寬大但質地軟綿, 穿上後顯得少女身姿纖瘦曼妙。
她離開屏風。
半濕的長發散在脖間, 水珠順著雪白細膩脖子流過鎖骨, 滑入衣襟。
“你睡椅榻!”蕭鐸移開視線,語氣不善地命令, 而後進入了內室,再不管她。
鬱靈隻能自己收拾椅榻, 找來被子, 在上麵將就一夜, 總比睡在馬棚好。
她好餓, 幸而矮幾上放置著一碟子糕點, 她吃了一塊,想起馬棚裏的鬱正, 哥哥已經一整日都沒有吃東西了。
內室的燈熄滅了......看著碗碟裏餘下的糕點。鬱靈生生地在椅榻上坐了半個時辰,確定內室沒有動靜了,蕭鐸睡了,她偷偷拿了水與點心,下樓去了馬棚。
“哥哥......”
鬱正昏睡了,他吹了一日的寒風,缺水少糧的,本就是少爺身子,鬱靈發現他額頭燙得厲害。
醒過來後鬱正吃了點東西,“他沒欺負你吧?”
鬱靈搖搖頭,“我一會兒將侍衛引開,你趁機逃走吧。”
“要走一起走,我獨自一人也不知去何處?”
兩人言語間,身後忽得有了動靜,鬱靈回眸看過去,一個人身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蕭鐸......
男人高高在上,眸光高傲地看著草堆裏的兩人。
“還真是情深義重,明明自顧不暇,還牽掛著他的死活!”
鬱正立即起身,“兄台、不、陛下、妹夫、”
“過來。”蕭鐸不理睬他,隻是冷聲命令鬱靈。
鬱靈愣在原地,他明明已經入睡了,原來一直跟在她身後。
“不過來?”蕭鐸氣息凜冽,“好,朕可以放了你們,你們現在就可以走。”
他真的肯放她走?
鬱靈眼底燃起希望。
“這是方圓十裏沒有人家,夜裏狼群遍地,你跟著他逃走,不是凍死就死被狼撕咬而亡。”
蕭鐸扔下這句就大步流星走了。
狼群撕咬......鬱靈嚇傻,那他們還是不要跑為妙,她不想死得那麽淒慘。
看看蕭鐸遠去的背影,再看看哥哥,她慌忙跌跌撞撞跟上了男人的腳步。
鬱正一下又坐到草堆裏,原來這就是蕭鐸,他的妹夫。
隻是他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這位不可一世的皇帝,眼底妒火熊熊啊,恨不得將他抽筋扒皮。
還有,他的傻妹妹,這個地方哪裏來的狼啊?
***
隔日清晨,鬱靈上馬車時,蕭鐸已經穩坐其中,瞧見她身上的衣裳,很鄙棄地移開了視線。
“我換過了......”
雖然是粗衣麻布,但是不是昨日那一件,她換過了。
鬱靈撥開車簾,哥哥好可憐,他病得不省人事,金永便將他扔囚車裏帶著。
“你若不放心,可以下去陪他。”蕭鐸語氣不善。
鬱靈立即放下車簾坐好,搖搖頭,她又不傻。
路勳不在,馬車裏隻她與蕭鐸二人,鬱靈覺得別扭極了,“貴妃她......”
“軟禁內務府大牢,你若想她,等回了皇城,也可以去陪她。”
鬱靈:“......”
她還是閉嘴吧。
中午停靠在客棧用飯,鬱靈沒有胃口,蕭鐸便命令她在馬車上待著,哪裏也不許去。
周圍十多個侍衛看著她,她哪裏都去不了。
客棧在熱鬧的集市,路勳用過午膳後買了兩串冰糖葫蘆,一串自己吃了,一串遞給了鬱靈,“姐姐沒有胃口,這冰糖葫蘆酸酸甜甜的,很是開胃。”
鬱靈正準備接。
“她沒有胃口。”蕭鐸道,“所以自然吃不下這種東西。”
鬱靈咬了咬唇角,縮回了手,他就是針對她。
“你下車。”蕭鐸命令路勳。
鬱靈看著鞋尖,越想越委屈,漸漸紅了眼睛,一串冰糖葫蘆都不許他吃,死刑犯還給口飯呢!
她已經努力隱忍,可是淚水還是不爭氣地落了下來,一雙手無措地揪著裙邊。
鬱靈覺得自己雖然做錯了很多事,但當時已經彌補了。
“一串冰糖葫蘆而已......”她咕噥道,他怎麽這樣壞......
男人對上少女濕漉漉的眼眸,緩緩移開了視線,看向窗外。
“不許哭。”
這沉沉的一聲命令起了反作用,少女哭出了聲,眼淚啪嗒啪嗒地掉。
一直到鬱靈哭累了,頂著紅腫的眼睛,難看極了。
蕭鐸始終肅著一張臉。
夜裏到了驛站,此處繁華。鬱靈被蕭鐸揪下馬車,他帶她來到鬧市。
不會是給她買冰糖葫蘆吧?鬱靈心存希望。
然而蕭鐸卻待她進了一家名為天絲坊的成衣鋪,“給她挑幾件衣裳。”
蕭鐸沒那麽好心,他隻是看這個女人身上這些粗布衣裳不順眼罷了。
女掌櫃習慣性地先看了鬱靈一身穿著打扮,這衣袍寬大,顏色土氣,料子極差,再往上看到鬱靈的臉,掌櫃脫口而出,“簡直暴殄天物。”
掌櫃選了一襲珠光白的素雅長裙,交到鬱靈懷裏,“進去試試。”
鬱靈抱著裙子,看向蕭鐸,她現在這樣有必要打扮麽?
她現在可是連一串冰糖葫蘆都吃不上啊。
在掌櫃的催促下,鬱靈進去換衣裳。
將粗衣裳換下,人就有了脫胎換骨的感覺,女掌櫃見到鬱靈出來的刹那,眼睛都亮了,這簡直是店裏的活招牌。
女掌櫃瞧著蕭鐸,非富即貴,立即開價十兩銀。
十兩?鬱靈瞠目結舌,這衣裳確實不錯,但也不值十兩啊。這些年她已經改掉了奢靡的習慣。
“我沒有錢......”
蕭鐸指了指其他幾件衣裳,“一起包起來。”
然後他付了錢。
鬱靈:“......那我去將這件換下。”
經過三年苦日子,鬱靈早就不是那個窮奢極欲的人了,她會精打細算過日子!
“將她的舊衣裳扔了!”蕭鐸對女掌櫃說。
鬱靈:“......”
跟著蕭鐸離開成衣坊,蕭鐸腿長走得快,鬱靈小步跟上。此處縣城熱鬧繁華,遊人如織,她跟得吃力。
正巧經過藥鋪,鬱靈鼓起勇氣伸手揪住了蕭鐸的衣袖。
“何事?”蕭鐸問她。
“能不能......抓幾副藥?”她求他。
蕭鐸麵色陰沉,揮臂甩開她的手,轉身走了。
***
蕭鐸一路上都沒有再同她說話。
回到驛站時,廳堂裏正熱鬧非凡,慕容循從教坊請來不少歌姬舞姬,此時正與侍衛們飲酒作樂。
“主子回來了!”慕容循舉著酒杯嬉皮笑臉,邊上的王長明卻是常年麵無表情。
慕容循將身後的兩人推到蕭鐸麵前,竟然是兩位美貌舞姬,“陛下身邊沒有妃嬪陪伴左右,想必夜裏寂寞,臣特意精心挑選這兩位美人,獻給陛下,還望陛下今夜能盡興!”
慕容循說完還看了一眼鬱靈,這話也是故意說給她聽。
王長明嗤笑道:“嫻妃能找奸夫,主子也可以找女人!!”妃嬪別嫁這件事,對於皇帝來說是奇恥大辱,身為男子,自然該找回顏麵!!
鬱靈徑直走開了。
沐浴完畢從屏風後走出來時,胡琴琵琶的聲音才漸漸停下,他們散了。
她穿著白日新買的衣裳,溫水潤過的肌膚雪白透紅,坐到椅榻上,靜靜地擦拭頭發。
蕭鐸正坐在椅榻上。
然而漸漸的,她聽見了個隔壁怪異的聲響,那些舞姬並沒有離開驛站,隔壁似乎是慕容循的房間......
鬱靈漸漸停下了。
隔壁傳來一記甜膩嬌軟的聲音。
她聽見了,但是不確定蕭鐸聽沒聽見,鬱靈側眸看向蕭鐸,他正平心靜氣地看書。
察覺她的視線之後才緩緩看過來。
鬱靈:“......”
她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看向了別處。
那她也裝作什麽都沒有聽見叭!
然而,未過多久,一連串的婉轉輕嚀,徹底打破了他們這間房的靜謐。
鬱靈僵硬地坐著,垂眸看著鞋尖,越來越不堪入耳,她伸手捂住了耳朵。
蕭鐸起身朝著屏風走去。
忽得他駐足,眼角餘光睨她,“過來伺候朕更衣麽?”
不是命令,而是詢問,決定權在她。
啊?鬱靈眼神迷茫,她不確定他的意思,就隻是伺候他更衣還是別的什麽......
但是她還是步入屏風,鬼使神差一般。
軟綿的手觸及男人玉帶,她替他寬了外袍,狹小的角落裏,她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蕭鐸忽得伸手,撥開她脖間發絲,輕輕地靠近她,仿佛在聞她發絲馨香。
他的薄唇與她近在咫尺。
鬱靈心髒狂跳,她覺得很羞恥,方才隔壁的聲音已經令她不自覺地回憶在皇宮的日子,她清楚地記得當年與蕭鐸......
外袍之下,男人胸膛肌理分明。
蕭鐸眸光落在少女雪白脖間。她更下粗袍,換上富麗的衣裙,他還是會被她吸引,蕭鐸從不否認,他沉醉於她的美貌,多年未見,她更甚從前,她對他一直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他自然也記得,當年她是如何在他身邊承歡。
她的頸側弧度優美,雪白細膩,散著些許青絲,蕭鐸氣息沉沉。
方才慕容循推給他的兩個舞姬,怎麽比得上她的容貌?
“你能不能,放了他?”鬱靈仰起頭,眸光哀求,“我會跟你回皇城,我不會再逃。”
一句話令人的理智回歸。
她用最殘忍的方式提醒他,這三年她與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這個男人如今占據了她所有的神思,足以叫她為了他不顧一切,犧牲自己。
他絕對不能被她迷惑,“滾出去。”
鬱靈掌心揪著男人的衣袍,以卑微的姿態哀求他。
蕭鐸不再看她。
她失魂落魄地離開房間,趁著蕭鐸沐浴,去了馬棚看哥哥。
“你怎麽來了?”鬱正被鐵撩綁著手腳,看到鬱靈大喜過望。
“被趕出來了,恐怕我今夜要與你一道睡馬棚了。”鬱靈道。
鬱正看了看左右,低聲道,“看守我的侍衛晚上都喝酒去了,至今未歸。路勳那個傻小子,將鐵鐐的鑰匙放在那處了!快去找來!”
鬱靈想起夜裏的歌舞聲,所有侍衛都喝酒作樂去了!!!驛站的門口也無人看守!!
她從草隊裏爬起來,按著哥哥的指引找到了鑰匙。
時不我待,這還磨蹭什麽?!
鬱靈立即解開哥哥的鐵鐐,再挑了兩匹最快的馬,一人一馬騎了就跑。
夜裏大風呼嘯,風沙很快就會掩蓋馬蹄蹤跡。
“簡直天時地利人和!!”鬱正迎風呼喊道。
***
蕭鐸第一個發現兩人逃跑,怒不可遏地親自去追。
酒醉得躺作一堆的侍衛們嚇得要死,紛紛騎上馬跟在皇帝身後。
“這該死的妖妃!怎麽又跑了!”王長明怒斥道。
慕容循從榻上起來,發現事情不妙,今夜是他特意叫來教坊得歌姬舞姬尋歡作樂,身邊的舞姬與他是老相好了!!!
他沒想到嫻妃還敢逃!真不想活了!
冬季的郊外一片荒蕪,漸漸的身後有了聲響。
“糟了,他們追來了!”
“老規矩,分頭跑!”鬱正道。
鬱靈跑了許久許久,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一邊跑一邊回望,追她的人越來越少,一直到她疲憊至極,身後有一個馬蹄聲卻始終緊緊跟隨。
夜路難行,前頭竟然是一片湖,鬱靈再也支撐不住摔下馬背,她掙紮著往前逃去。
追她的人也下馬了,步如疾風一般朝著她走來。
不要再追她了!
她已經到了窮途末路的境地!
是蕭鐸,果然是他,隻有他才會鍥而不舍地追逐她!
鬱靈已經逃入湖水,她的發絲淩亂不堪,整個人狼狽至極,足下被水草絆住,生生地跌入了冰涼的湖水,沾染了半身的泥漿。
驚恐地看著那個身影朝著她走來。
她被硬生生地拖拽上岸,胳膊都要折了。
最終還是有能逃掉。
她絕望至極。
最終還是被帶回到驛站,慕容循與王長明他們氣急敗壞,“這麽不安分,幹脆將他們統統殺了完事!何必帶回皇城?!”
鬱正也被抓回來了,此刻被吊在馬棚中,正哀嚎著,被鞭打得滿身是血。
“哥哥......”
她要撲上去,卻被蕭鐸死死揪住。
“五十鞭,讓他長長記性!”蕭鐸命令慕容循。
“臣遵旨!”慕容循他們正愁沒有地方出氣。
“不要......”鬱靈哭求,“別......”
鬱靈被關入了房間。
“你覺得你能逃掉?”
她後悔極了,當時就不敢抱著僥幸逃走,她明知道若是失敗,必定會遭到蕭鐸更激烈的報複。
“我明明沒有動那個兵符,也沒有背叛你,你為何要這樣對我?!”鬱靈質問道。
為何?蕭鐸真想問問她,為何要逃?為何要嫁給別人?她現在要他怎麽辦?!他該怎麽辦??
可是這樣的話,高傲如他,怎麽說得出口。
“明明朕說了,隻要你殺了那個人,你我還如從前那般,為何你舍不下他?他就那麽好?比朕都對你好麽?”
鬱靈心潮澎湃,欲言又止。
蕭鐸氣得去了馬棚。
馬棚裏唯有留下看守的金永與路勳。
“陛下放心,臣不會再有疏忽。”金永道。
吊著男人已經奄奄一息,渾身是傷,想跑也跑不了,恐怕熬不過今夜。
蕭鐸不會殺他。如此一來那個女人會永遠恨他。
但是也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這個人犯了什麽罪?”路勳疑惑地問金永,他至今不知兩人身份,“為何一定要捉拿他們兄妹二人?”
金永示意他住口,“他們不是兄妹。”
“他們就是兄妹啊。”路勳狠肯定,“他們長得很像,而且鬱正大哥親口說的,他與仙女姐姐是兄妹,他們都姓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