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鬱靈下午去紫宸殿時, 貴妃命李禦醫給她診脈,“嫻妃娘娘身體康健,隻是臣沒有診斷出孕脈。”

貴妃麵上明顯失落, “本宮知道了,張禦醫也說皇帝身體無礙, 怎麽皇嗣如此艱難呢?”

李禦醫道:“臣也沒有個頭緒。”

鬱靈腹誹道, 你們不知道我知道啊,狗男人精明著呢。若不是貴妃催促她, 她也不稀罕。

待李禦醫一走,貴妃又對鬱靈耳提麵命,“如今本宮信任的人唯你一個, 你侍寢時,皇帝可有、”

許多私事,即使女子之間也不也好開口。

“嫻妃,這也關係你的將來, 你若自己不上心, 到時候淑妃若刁難你, 恐怕本宮也保不住你。”

貴妃與她說了許多話,鬱靈聽著, 貴妃的意思是因她的緣故,才懷不上子嗣。

鬱靈如實道, “娘娘命人去偷偷查一查, 陛下私下裏在喝什麽藥, 皇嗣之事, 絕非臣妾可以左右。”

“陛下在喝什麽藥?”貴妃正經問道。

“貴妃應該猜得到......若陛下繼續飲這藥, 臣妾即使再盡心,也懷不上龍嗣。”鬱靈覺得自己已經將話說得很明白!

之後她便回了清寧殿, 歪歪地躺在美人榻上。

累死了,這日子過一日算一日吧,今夜她也不打算去禦書房了。夜裏蕭鐸也沒有派人喚她過去,貴妃也不再派人催她去皇帝跟前。

鬱靈幫著淑妃一起籌備宮宴,也算是過了個太平的除夕,隻是原本答應給蕭鐸做的衣袍沒有做好,一直擱在櫃子裏了。

她夜裏得空,取出來繼續做,想著就當蕭鐸明年的生辰壽禮吧。

年關過後,皇宮裏總算閑下來了,這個冬季,皇城雪幾乎沒有停過。

皇帝要去行宮休養幾日,除了近身的宮人太監,誰也不帶。鬱靈覺得這樣挺好,她可以過過清淨日子了。

不想清晨蕭鐸命人通知她,收拾物件,隨他一道去行宮。

鬱靈:“......”

於是天還未亮,鬱靈睡眼惺忪地靠在龍輦一角,“臣妾還未去貴妃那兒請辭。”

“怎麽她是你主子?你做什麽事還得她同意麽?”蕭鐸語氣不善。

鬱靈覺得蕭鐸純粹就是離不開女人,才將她一並帶去行宮。

鬱靈:“......”

“臣妾信期將近,恐怕不能叫陛下盡興。”鬱靈道,籌備宮宴已經叫她精疲力盡。

“信期將至,那便是還未至。今夜你不必休息了。”

鬱靈心裏不平,這是人說的話麽?

而且她總覺得蕭鐸如今看她的眼神透著古怪。

寬綽的龍輦裏,鬱靈瞧見門口放置著一個樟木箱子,兩人的行禮多,但其他都裝在後頭馬車上。

“陛下這是什麽?”鬱靈心想這必定是珍貴之物,玉璽?珠寶?

“朕送你的東西,你打開瞧瞧。”

鬱靈喜笑顏開,蕭鐸送她的大多是珠寶,翻開木箱卻見是一箱子細軟衣裳,衣裳也行吧,她也很喜歡。

“多謝陛下。”

蕭鐸唇邊笑意遊離。

鬱靈這就覺得不對了,她提起其中一件衣裳。

“你從江南帶回來的那些衣裳朕很喜歡,特意命人製了這麽一些。”

這輕薄的料子根本不是冬天的衣物,鬱靈立即丟進箱子,簡直髒了她的手!

蕭鐸這個人生得仙人之姿,外人看覺不知他如此重欲。

鬱靈覺得自己當年就是被這幅皮相欺騙了。

蕭鐸抱著手臂,眸光倨傲地後靠著車壁,如今他心如明鏡,這個女人對他沒有絲毫的情意。

這並不重要,他也絲毫不在意。

他貪戀她的美色,那便好好享用,等膩了,就棄了。

行宮裏有一處天然溫泉池子,夜裏蕭鐸遣散了宮人,帶著鬱靈進入其中,當冰寒的身子浸入池子,溫潤的泉水拂過肌膚,鬱靈滿足地微喟歎。

一頭青絲用簪子束起,靠坐池壁,瞧見蕭鐸步下來,他一頭青絲披散,鬱靈不禁又想,他生得真好看啊。

取下一支素雅的玉簪,待他來到她麵前,鬱靈好心地替他綰起青絲,“如此一來,頭發便不會沾到池水了。”

她弄完之後手垂落下來,指尖還未沾染泉水,蕭鐸的手心便包住了她的小手,放到唇邊輕輕啄吻。

鬱靈臉上忽得就生熱。

他現在越來越會撩撥人了!

天降小雪,泉水溫熱,此處看遠景美不勝收,“就在這池子裏,好麽?”蕭鐸含蓄問她。

他竟然還會征求她同意了?

唔,鬱靈應了一聲。

但她又想起如今宮裏的形勢,背過身去,伏在池邊,“從譽王府一直走到今日,貴妃盡心盡力,將後宮打理得甚好,陛下卻生生地奪了她的權柄,臣妾替貴妃覺得委屈。臣妾與淑妃一起籌備除夕宮宴,覺得淑妃實在擔不起管理後宮的職責,臣妾覺得陛下還是重新重用貴妃為好。”

她說的都是真心話,按照淑妃的行事,後宮將不太平。

聽著嘩啦水聲,男人溫熱的唇輕輕落在她的肩胛,一雙手比跟著從背後纏上來。

“你倒是忠心,時時刻刻想著你的主子。”蕭鐸語氣不善,“腰低些。”

那便不說了。

手臂擋住了唇,卻又被他扯開了。

“四周無人。”蕭鐸道,“你怕什麽?”

......

雪夜、溫泉、燭火,真真是個浪漫的夜晚,蕭鐸抬手取了她的發簪,任由她的青絲蜿蜒在雪背,真真美極了。

“依你便是。”蕭鐸道。

“嗯?”

“貴妃的事,依你。”蕭鐸語氣篤定。

連蕭鐸自己都混淆了,或許是為美色所惑,或許也是理智告訴他,像從前那般相安無事便很好。

回到寢宮,鬱靈換上蕭鐸帶來的衣裳,對他百般討好,若貴妃能重新掌權,那便太好了,她什麽都無需擔憂,一切如舊,他要飲藥就繼續飲吧,沒有皇子便沒有皇子,什麽都不要拆穿就很好。

行宮除了宮人就他們二人,鬱靈有些肆無忌憚了,但她覺得蕭鐸喜歡她這般。

他誇她的聲音動聽。

鬱靈一雙手捧著男人臉頰,一下一下啄吻,“陛下,明日堆一個雪人給臣妾好不好,就像多年之前在王府那般。”

她想起來了,當年在王府的時候,最初一開始她不知蕭鐸真麵目,為他的皮相所迷,覺得他脾氣溫和,真心誠意地接近過他。

當年,他為她堆過一個雪人。

“好。”蕭鐸答應。

隔日清晨,鬱靈起床洗漱完預備去用早膳,忽然發現院子裏竟然堆起一個雪人。

這雪人,竟有人半身高了!

“這雪人是......”鬱靈詢問宮女。

“奴婢也不知道,晨起時就在那兒了。”

她隱約想起來了,似乎是蕭鐸堆的?昨夜她隨口說了句想要一個雪人,他天還未亮就爬起來堆了?

鬱靈心情愉悅了幾分。

蕭鐸帶著侍衛去林間狩獵了,他真的精力充沛,天氣嚴寒,那雪人一直未化,她坐在殿中,從窗口瞧過去正好。

早膳時,一個宮女捧著熱茶進殿,左右瞧了瞧,“娘娘,貴妃從宮裏帶消息過來,說她已經叫人偷偷換了陛下的湯藥。”

宮女說完,放下熱茶就走了。

鬱靈手持筷子僵在原地,貴妃的膽子可真大,竟然敢在皇帝的湯藥裏動手腳,倘若叫蕭鐸知道,他必定大發雷霆。

更何況他已經答應,等回宮後就命貴妃重新執掌後宮。

下午鬱靈惴惴不安地去了小廚房,果然在小廚房裏見到了一個熟悉的小宮女漱漱,貴妃的人,今夜負責給皇帝煎藥。

鬱靈命漱漱出來,將她拉到隱蔽地方,“貴妃命你換藥?”

漱漱點頭,“娘娘放心吧,奴婢一定做得天衣無縫。”

“不許換。”鬱靈道與她分析了利害,囑咐她千萬不可以動手腳。

漱漱最後總算是點頭了。

鬱靈吩咐不止今夜不換,往後都不可以隨意動皇帝的藥,萬一被皇帝發現,那可是牽連許多人。

等鬱靈一走,漱漱回到藥爐前。

“怎麽了?”宮女瑤兒道。

此番貴妃派了她們二人來行宮,漱漱將嫻妃的話轉達給了瑤兒。

“嫻妃就是膽小怕事。”瑤兒道。“煎藥的人就你我二人,怎麽會被人發現,等嫻妃誕下龍子,你我必定會跟著飛黃騰達。你聽我的,換了。否則到時候貴妃不知怎麽罰我們二人呢!”

漱漱聽了,改變心意,“你說得對!”

天色將晚時,蕭鐸從獵場回來,寒冬臘月,難得獵了一頭鹿與幾隻兔子,命人炙烤了鹿腿用作晚膳。

正在炙烤的鹿肉香氣撲鼻,鬱靈饞得很,蕭鐸便用銀刀割了一片喂給她。

鬱靈用碗去接。

“瞧你嬌氣,直接吃吧。”蕭鐸笑她。

鬱靈直接咬了鹿肉,“果然很美味!”

“朕瞧你怎麽像是頭一次吃,前幾個月朕也不獵了幾頭麽?”

提起這件事,鬱靈便心裏不平,“陛下還說呢,上一會兒臣妾就沒有吃到。鹿肉烤完了,劉歇分發給旁人,其他人都有,就臣妾沒有!”

蕭鐸想了想,“誰叫你去摘那些野果?好了,今日這鹿腿都是你的了。”

鬱靈想想翻舊賬確實沒什麽意思。

鹿肉真鮮美啊。

兩人用了整整一個時辰的晚膳,無奈她食量不大,大半個鹿腿還是進了蕭鐸的肚子,“明日隨朕一道去,朕教你騎馬。”

“臣妾會騎馬,以前在王府的時候,你就教過我的。”鬱靈道。

話說出口,她心裏突然一顫。其實這幾年她不太常提起從前王府的事。

“朕教過你嗎?朕自己都忘記了。”

是啊,好幾年前的事了,他們都忘記了。

“那明日你騎馬跟著朕,朕教你挽弓狩獵。”蕭鐸道。

鬱靈捧著一碗溫酒喝,熱氣騰騰地吃了一通鹿肉,她臉上都冒汗了,“好。”

“今夜,還想泡溫泉麽?”蕭鐸忽得問。

“陛下想泡溫泉,臣妾就陪你。”

“那便泡一會兒,暖暖身子。”蕭鐸道。

啊,不夠暖麽?吃吃喝喝這一通,她的身子早就暖融融的啦。

“那個雪人看見了麽?”

鬱靈點頭,她臉頰緋紅,“還沒化呢,若過幾日日頭強些,就化了。”

“若化了,朕再給你堆一個。”

“好。”

少女睜著一雙靈動眼眸,她身上裹著狐襖,長發披散,膚白盛雪,蕭鐸瞧了她一會兒,才移開眼眸。

“像這樣就挺好。”蕭鐸道。

確實挺好。

“在行宮多住幾日吧,橫豎你在宮裏也無聊。”蕭鐸道。

那可就太好啦!

鬱靈覺得心裏頭很怪異,酥酥麻麻的,說不是什麽感覺,忽得湊過去輕輕啄吻蕭鐸。

蕭鐸手持匕首正割著鹿肉,不動聲色地垂眸,眉宇間有些笑意,“先用晚膳,不要心急。”

不要心急?!哼!

好好一個男人可惜長了張嘴!

吃肉飲酒,直至深夜晚膳才算結束,鬱靈吃得很飽,摸了摸微微鼓起的小腹。

“怎麽像懷了孩子。”蕭鐸帶著點兒嘲諷的語氣,隔著衣物輕輕觸她的腹。

“你才懷了孩子!”她拍掉他的手回懟,在外頭她更放肆一些。

蕭鐸沒有惱,反而笑了,眉眼間像是冰山化開一般。

膳後,宮人送湯藥進來,蕭鐸瞧著手邊的藥,忽得問她,“嫻妃,你喜歡孩子麽?”

鬱靈想了想,“喜歡,臣妾堂姐的孩子就很可愛。”

蕭鐸抿了抿唇,“今日朕吃了鹿肉,便不喝藥了吧。”

他的意思是......他不喝避子湯了?

但鬱靈不敢這麽問,她必須裝作毫不知情。

此時張禦醫過來了,今日是禦醫每個月請平安脈的日子。

“朕無礙,你回去吧。”蕭鐸將人打發走。

鬱靈聽得耳朵生熱,兩人默認了這是一個風光霽月的夜晚,不想任何人來打擾。

“臣告退。”張禦醫也嫌自己多餘,皇帝悠哉悠哉在與妃嬪用膳聊天呢,隻是他忽然聞見了一股藥味,“陛下這藥......”

“這藥朕往後便不喝了。”蕭鐸道,仿佛下了什麽決心。

張禦醫皺了皺眉頭,端起藥碗輕聞,“這藥有問題!”

此話一出,鬱靈心裏驟顫,雙手不自覺地揪緊裙邊,她明明已經囑咐漱漱不要動手腳了,她是不是沒聽話?

“怎麽?”蕭鐸眼神凜然。

“有人換了陛下的藥!”張禦醫肯定道,“氣味不對!”

張禦醫如臨大敵,立即取出銀針測驗,此事非同小可,這說不定是一劑毒藥!

“去將行宮圍死,好好徹查,是誰動了手腳。”蕭鐸嚴肅吩咐。

糟了。鬱靈在邊上不動聲色,心卻已經高高吊起。

......

今夜的行宮注定不太平。

膳房的一眾宮人被押到了皇帝麵前,蕭鐸毫不留情,命人用刑,“若無人招供,那便打死。”

鬱靈在哭嚎的人群中看到了漱漱,她臉色慘白,向鬱靈投來求救的目光。

但此刻鬱靈哪裏敢輕舉妄動,一不小心就引火上身。

聲嘶力竭的哀求聲中,忽得有人指著鬱靈道,“今日奴婢在膳房見過嫻妃娘娘,她與負責為陛下煎藥的漱漱說了好久的話!!!”

花廳裏膳桌上還放著溫熱的鹿肉,蕭鐸親自用刀片給她食,明明如此溫柔的夜晚,就這麽毀了。

鬱靈坐在椅榻上,揪著裙邊,她已經不敢看蕭鐸的眼神了。

明明不是她做的,她卻格外心虛。

張禦醫回稟道,“陛下,臣已經查驗過了,藥裏無毒,隻是有人將陛下的避子湯換成了一般的補藥。”

事實真相,昭然若揭。

“朕知道了。”蕭鐸命人將宮女帶出去,“張禦醫,你也退下。”

鬱靈低著頭,她能感受到蕭鐸的目光,能聽見宮女們離開的腳步聲,還有殿門合上的聲音。

蕭鐸靜得可怕。

“你竟敢算計朕?!”

他怒斥的瞬間,緊緊扼住了她咽喉的同時,她重重跌倒在榻上,華裳鋪陳,金釵跌墜,狼狽不堪。

她怎麽解釋?說這一切是貴妃所為?她並沒有什麽歪心思?說她隻是勸漱漱不要動手?

鬱靈看到蕭鐸幽深眼底中熊熊怒火,這一刻,蕭鐸真想掐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