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美國早八點, 佛羅裏達州坦帕灣宅邸。

白色大理石構築的券柱式,富麗堂皇的庭院,排排風姿婀娜的棕櫚樹, 在習習海風中翩翩舞動。

奢華的接客廳, 繁複古典的燈飾與瓷磚相互輝映, 明亮如鏡。

家仆不停往坐在黑香木沙發上的男人投去目光,他已經在這等待了一小時, 而他們的主人九點半才會醒來。

蒲甘拿著平板強撐一口氣匯報國內的工作, 裴瑞在旁等待的期間打了無數個嗬欠又硬生生咽下去。

他們因倒時差極為不適應, 再者任何時候隻有別人等江梟肄的份,誰不是舔著臉來巴結, 這等待遇簡直是笑話。

而江梟肄始終麵色平淡, 泛冷光的薄鏡片讓本就精致的建模臉像一台仿生機器人, Gallop大小事宜通過精密計算得出通過或否決的標準答案。

九點四十, 在家仆的帶路下來到餐廳。

坐在主位的女主人叫劉可妮莉雅, 四五十歲的樣子,世界富豪榜的榜單裏,少有的女華裔。

微卷的齊肩長發,戴一副淺棕色鏡片的眼鏡, 身形精瘦幹練,全身散發女強人的強勢與淡淡的壓迫感。

“江先生, 招待不周。”她很客氣,“我們邊用餐邊談。”

蒲甘拉開椅子,江梟肄坐下, “不用, 來前用過。”他接過裴瑞遞的卷煙,禮貌地問:“劉女士, 介意我抽根煙嗎?”

可妮莉雅手中刀叉未停,笑著說:“您請便。”

之前聯係時明確拒絕,她不知道這男人為何那麽執著,竟跑到弗羅裏達,屈尊降貴在前廳等待那麽久。

“我也不繞彎子了。”江梟肄淺吸了口煙,雙目在陰翳之下像寒冷陰鬱的冬季,“威廉姆森粉紅之星您報個價吧。”

可妮莉雅笑了笑,指著飯廳牆壁的一幅畫說:“這是我駕駛飛機在日本富士山拍下的照片,與航拍的感覺不一樣,您知道駕駛飛機時不能順著火山口上的氣流,否則就會被火山吸進去,往深處窺探的那一秒非常打動人,讓我不惜冒險拍下這張照片。”

“擁有用之不竭的財富後,其實會追求某個令人難忘的瞬間,”她注視他認真地說:“這顆鑽石不是錢的問題,我很喜歡它,想要奪人之美您至少告訴我的用途,再準備一番言辭來打動我,對嗎?”

“我想送給我未來的妻子。”江梟肄的語速很慢,卻堅定。

蒲甘與裴瑞倒抽一口氣,心裏直呼完了。

可妮莉雅露出幾分興趣,“這倒是很少見。”

世界著名幾顆稀有鑽石都是送給女兒,那些富豪眼裏,妻子隻是一個名義隨時可以取代。

麵前的年輕男人像從英國莊園走出來的貴族後裔,卻並不奶油小生,憑借豐富的經驗,**功夫會不錯,如果她再年輕幾歲也許會想與他雲雨一番。

可妮莉雅猜想這樣深刻的感情應該是青梅竹馬,她好奇地問:“你們相戀多少年了?”

他碾滅煙,平靜地陳述事實,“我們剛認識不久,還未相戀。”

這是什麽稀有物種?可妮莉雅非常驚訝,“這顆鑽石價格不菲,未知的未來怎麽能控製,你怎麽能確定送出去不會後悔?”

“那幅畫是因為未知的愛才被留下。”

——人們會愛上已知的事物,卻更愛未知的事物。

她稍怔楞,“是。”

江梟肄望向牆壁,目光穿透畫布似乎在看更遙遠的地方,“火山休眠期的岩層漆黑冰冷,等待的過程漫長無趣,也會麵臨被吞噬的危險,然而熾熱噴湧的一瞬間,心中隻剩下對壯麗激越的嘩然,血液和熔漿一樣滾燙,心跳震耳欲聾。”

“所以,隻要見過一次火山爆發就不會再甘於滯留休眠期。”

可妮莉雅回味江梟肄說的話,“世界上火山很多。”

江梟肄整理領帶,溫莎結上方遺留淺紅色半圓印。布料摩擦的聲響細膩柔軟,和他的眼神一樣。

“我偏愛那一座,看過後,就再也不能沒有她。”

可妮莉雅看著那副畫沉默很久。

她或許也在回憶過去的人生是否有這樣一座火山。

“我倒是好奇她是否真的如您形容的,如此讓人著迷。”

江梟肄輕笑,“絕無虛言。”

“如果江先生願意多印一份請帖,說不定我會同意請求。”

“我想您更喜歡親自接送。”

·

佛羅裏達州與南楚時差十二個小時左右。

將近晚上十一點,顧意弦略微發困。

與顧檠三人為明日製定周全的計劃,費了不少心思,她剛準備關機熄燈睡覺,握在掌心的手機嗡嗡震動。滑過通知欄,視頻通話,她下意識地翻身趿反了拖鞋,小快步到衛生間照了照鏡子,“......”

你有病吧,顧意弦。

她在心裏罵了句,拿氣墊梳將淩亂的卷發整理柔順,拿著藍牙耳機走到小陽台按下綠色通話鍵。

音筒傳來細小飛機渦輪聲,視頻裏的男人背靠灰皮座椅,雙臂鬆散抱於胸前。

兩人隔著大洋彼岸對視幾秒。

江梟肄做了抬手的動作,視野距離被拉近,他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聲音很輕,“這麽晚還沒睡。”

“睡了怎麽接視頻,不是昨晚才到佛羅裏達,這麽快就走了啊?”顧意弦將手機豎放擱在茶杯前,目光有點躲閃,不敢直視那雙眼睛。

“有別的地方要去,”他話音一頓,“跨國項目視察。”

她嗯了聲,想起今天江梟肄今天分享的許多風景照片,別別扭扭地說:“四哥,你的拍照技術不行,有的圖片模糊了。”

“沒帶相機,下次。”

“你會攝影啊。”

“略有研究。”他很謙虛。

顧意弦來了興趣,問江梟肄一般玩什麽配置,他如談及黑膠唱片緩慢道來:“鈦合金,九枚玉,SUMMARIT,SUMMICRON,SUMMILUX,50mm/0.95,桃木手柄,八分之一秒,三分之一秒。”

她眨眼,總結所有的點,“Leica(徠卡相機品牌),你喜歡布列鬆對嗎?”

“à la Sauvette(匆忙的圖像)。”他的法語非常醇正。

顧意弦立刻接下句,“The decisive moment(決定性瞬間)。”

他勾了勾唇表示認同——布列鬆在法國出版的攝影集《匆忙的圖像》,美國出版改為《決定性瞬間》。

兩人一拍即合,她迫不及待地問:“那索尼/尼康/賓得其他的牌子呢?”

江梟肄眼底帶笑,“佳能紅圈頭,賓得三公主,沒品,Bronnica,Mamiya,太次,索尼芯片和黑科技將就。”

“其實我對日貨都不太感興趣。”他補充道。

“我看你是對便宜貨不感興趣吧?”

江梟肄不置可否,顧意弦唇角不自覺上揚。

圈子裏有許多隻懂尋歡作樂的公子哥,國外留學時大腦空空的富二代比比皆是,每天隻知道怎麽開轟趴玩女人。出於教養與尊重個人意願,顧意弦從不對那些人評頭論足,心裏免不了嫌棄。她以前不是沒想過放棄顧檠,談一段戀愛放縱,但單單聊天的關卡就過濾太多人。

相反江梟肄,不得不承認很多方麵,他們的觀念太過吻合,他的品味她非常認可。

她挑了下眉,故意說:“四哥,機器不能決定一切,還得靠過硬水平。”

江梟肄喝了口酒,倏地向前俯身,臉部離攝像頭特別近,畫麵發糊。

從機艙外透進來的光微微發橙,如晨曦般拓在他隆起的眉弓,像兩道隱蔽山脊。

“小弦。”放大的唇部一緊一鬆,像在咀嚼她的名字。

音筒放大了嗓音的磁性,更加抓耳,顧意弦心跳不聽話的加快。

他的目光有點燙人,“等我回來,你可以隨便檢驗。”

檢驗什麽啊......話裏話外都太犯規。

她臉一熱,臉蛋緊繃,“掛了!我要睡覺了!”

“等等。”江梟肄語氣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你去**躺著,我換手機與你打。”

“......什麽意思?”顧意弦沒懂。

他往後靠,憊懶地陷在椅子裏,修長的指旋轉玻璃杯徑口,眉心擰起淡痕,“路途奔波,睡眠質量太差。”

——關我什麽事?

不知怎的,她沒說出口,而是換成了,“所以呢。”

他定定地,沉靜地用那雙森翠的眼看著她,沒有任何言語,他相信她能聽得懂,選擇權給她。

“我今天很累,明天還有事,”顧意弦別過臉,“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睡著。”

江梟肄露出微妙的笑容,唇邊附近出現一個類似酒窩的淺淺勾形。

“好。”

視頻再次接通,顧意弦縮進綿軟的被子,江梟肄躺在飛機後方的小床,背靠黑白條紋的抱枕。

他脫掉了西裝與領帶,襯衣扣解掉幾顆,垂睫俯視,她猜測他的手機應該擱在大腿。

兩人正兒八經地聊了些飛牧的事,顧意弦省略計劃的詳細步驟,粗略概括為利用輿論整治仇祺福。

約莫過了幾分鍾,等意識到這樣的角度有多曖昧,有多像她躺在江梟肄的大腿上半截。

腦子塞滿那日水池邊若隱若現的輪廓,顧意弦猛然驚醒,挺直身。

肩帶從香肩滑落,白脂凝玉,有纖薄綢緞一抹,是為紅牆。

江梟肄的目光淺嚐輒止,克製收回,清咳提醒,她不為所動。

筋絡迅速充血蓬勃,他用力抓了下柔軟的抱枕,看著它在鬆攏掌心回彈,出聲時成了嘶啞的喉音,“肩帶。”

顧意弦拿起手機,直懟臉龐,她沒發判斷是他故意為之,還是自己聯想太多,隻能瞪著屏幕表達不滿。

她的顴骨泛羞紅色,眼神惡狠狠水靈靈。

得,怪到他頭上了。

江梟肄低覷,渴盼來得很強烈,隻能將計劃擱置,“你今日看起來似乎有些累了,早點休息。”

視頻隨一聲輕怒薄嗔被掛斷,他無奈地笑了笑,用指腹磨蹭堅硬發燙的金屬殼。

“晚安,小弦。”

——還有五日。

盡管飛機沒有大幅度顛簸,江梟肄睡得並不好,再次睜開眼,思維遲滯幾秒,他起身在床櫃翻出紙袋,脫下睡衣全部塞進去然後扔進垃圾桶。

不能抽煙,他灌下一大杯涼水,衝了下身體,洗漱後穿戴整齊拉開胡桃漆門,八位保鏢頷首。

“到哪兒了。”

“瑞士邊界。”

前方裴瑞與蒲甘在前方嘀嘀咕咕說些什麽,江梟肄走近都沒有發現,他用指骨輕叩椅背。

兩人一僵,站起來,“四哥。”

蒲甘胳膊肘推搡,裴瑞麵露膽怯,“南楚那邊來消息了。”

機組服務開始備餐,他順手拿起托盤的酒,懶散倚在椅背,漫不經心地問:“她惹禍了?”

“暫時還沒有。”裴瑞額頭冒汗,他不敢說:“但......”

江梟肄淡淡瞥去,威壓十足。

裴瑞心一橫,解鎖手機,把屏幕豎起。

照片上的女人身著超辣超短裙,腳踩細高跟,凹凸有致,濃豔妖嬈的妝容,掩蓋了原本的五官。

她細白的手臂挽著身旁男人,笑得極為刺眼,後麵還有兩位男人,目光都膠濁於她。

機艙的溫度一寸寸沉壓,空氣流動緩慢。

瑞士已到夜間,機窗的暗光掠過江梟肄眉宇之間,陰刻,沉冷。

難怪昨日那般乖巧,他麵無表情地睨著照片,手指越收越緊。

杯壁延生裂縫,清脆一響,玻璃杯直接碎了。碎片茬進皮肉,血淋淋的。

“四哥!”裴瑞驚呼。

蒲甘眼疾手快扯過旁邊餐布,“醫務!”

江梟肄倏地勾了下唇,看起來有種詭異的狠戾。

“果然不能心慈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