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現在認輸還來得及,顧。”

鏡麵照影中,女人將蓬鬆的卷發挽成髻。黛米推搡她的肩膀,紋絲不動,氣急敗壞:“我跟你說話呢!”

顧意弦緩抬睫,一雙柳葉眼嫵媚含情。

今天還有晉升柔術黑帶的十人車輪戰,她懶得搭理繼續勒緊腰間的藍帶,敷衍了事,“哦,好的。”

黛米輕嗤道:“像你這種中國弱雞隻配匍匐在男人身下,浪**的小馬兒。”

巴西的民情風俗開放,類似的嘲諷聽過無數次,對象不止女性地點也不止在巴西。顧意弦知道黛米因為西蒙討厭她,本不值得浪費時間,弱雞的前綴著實讓人不爽,她挑起細長的眼角,平靜的回諷:“是哦,他的味道可真是好呢。”

“你們上床了?”黛米氣得臉發綠,抬起手。

虛影晃過,女人靈活避開襲擊,退至安全距離後往走廊牆壁隨意一靠。

燈光下,顧意弦的皮膚有種中世紀古典油畫的細膩脂粉感,明豔大氣的五官像在畫布上怒放到極致的鮮活玫瑰,她冷淡的神情流露高高在上的輕蔑,那是被金錢浸泡腐朽,欲望滿足後的慵懶頹靡。

但也僅僅存在幾秒。

“你猜。”她笑著留下似是而非的回答,直起身款款朝館內走。

顧意弦即使身著普通道服也風情婀娜,黛米咬牙切齒地跟過去。

館內準備就緒。

軟墊中央站著唯一的中國女學員。

沒人看好顧意弦,包括教練布雷。畢竟在拳擊格鬥史上從來沒有中國女性奪取金腰帶,他象征性地說了幾句規則,宣布考核正式開始。

第一位黛米雄赳赳上場,顧意弦笑而不語。

館內的學員吹口哨起哄,有些仰慕者麵露擔心。

不想,黑發女人一個利落的蝴蝶掃,比她高半個頭的黛米倒地,她迅速撲身過去壓製住,使出第二個招式——木村鎖。

黛米的肘關節被扭向正常情況夠不到的地方,顧意弦和她離得太近,外國人酸餿的體味衝進鼻腔。從小和有潔癖的顧檠生活,她為了離他更近非常注意個人衛生,久而久之養成習慣自己也變得十分挑剔。

“像你這種巴西悍婦躺在**,他會以為是館裏哪位兄弟呢。”顧意弦的聲音輕柔到像情人耳語,她繼續施力扭動黛米粗壯的肩手,“剛剛罵我的時候力氣不是很足麽。”

大概有喜歡的人在場,被死死壓製的黛米還在試圖反抗。

顧意弦練柔術幾年對規則了然於心,搏擊格鬥打不贏及時拍地投降才能避免受傷。垂死掙紮是非常不識趣的行為,當然得付出代價。

她無聲地笑,“愚蠢的小壯牛。”

哢。

關節擰斷的清脆聲。

黛米:“啊——”

館內觀戰學員驚呼:“喔!!!”“耶穌啊!!!”

布雷趕緊衝去查看情況。

黛米全身發抖,冷汗直冒,右小臂軟垂無力地扭曲在背後,被硬生生折斷。而始作俑者坐在地上,微卷發絲散落在額前,別有一番淩亂美。

顧意弦攤開雙手無辜聳肩,“抱歉啊教練,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投降,你不能怪我。

“......”

布雷心裏感歎了句蛇蠍美人,招手傳喚傷口處理師把擔架抬來,“沒事,下次注意分寸。”

顧意弦在無人注意的角度頗為嫌棄地擦了擦手,側頭看著怒目圓睜卻因疼痛說不出話的黛米,微笑提醒:“黛米,下次記得早點認輸。”

黛米:“......”Bitch。

“以後別再逞強了,不然,”她笑得眼波流轉,唇角梨渦輕陷,“若是碰到喜歡用絞殺的對手,斷的可就是喉管了哦。”

有黛米的前車之鑒沒人再敢小看顧意弦,很快她們就發現這位美麗的東方女人平時藏拙都是假象,柔術的精髓被她玩得淋漓盡致,黑帶實至名歸。

·

顧意弦迫不及待回休息室,想把勝利的喜悅分享給遠在大洋彼岸的人。她拿出手機輕易劃到設置成星標的人名,猶豫幾秒撥通。

對方接得很快,她搶先開口,“哥哥,我拿到黑帶了。”

“嗯,小弦真棒,想要什麽獎勵。”顧檠很寵她,物質方麵從來沒虧待過。

顧意弦解開發繩,語氣帶笑,期待之意明顯,“什麽獎勵都可以嗎?”

溫柔又不容置疑的嗓音從音筒裏傳來,“回家的問題,我們已經討論過了。”

“真的不行嗎?”顧意弦委屈巴巴地問。她在顧檠麵前偽裝得很好,扮演著乖巧聽話的妹妹。但人總是貪心,她繼續輕聲試探,“顧檠,你就不想我嗎?”

從哥哥到名字的轉變暗藏小心思——顧意弦喜歡顧檠,喜歡收養她,護她長大的兄長。

“沒大沒小。”顧檠的語氣嚴厲到不近人情。

顧意弦垂睫。

明明不是這樣的,顧檠對她縱容比對任何人都好,她從小就喜歡黏他,十六歲發現喜歡他時,她悄悄改掉哥哥的稱呼,他也任由她鬧。

那年,顧意弦不懂如何藏起這份剛萌芽帶著幾分禁忌色彩的感情。

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是如何與心上人相處呢?

最直接的反應,害羞大膽的製造肢體接觸的機會。

看電影時顧意弦輕輕把頭靠在顧檠肩膀,邊嗅沉香味邊說顧檠你身上的味道真好聞,走路時她要牽著他的手,開心時會撒嬌說顧檠我要抱抱,不開心時會抓他的手咬一口。

這麽多曖昧的小動作,顧檠從未排斥,直到顧意弦生病依偎在他懷裏看了一部愛情電影,她學著故事裏的女主坐到他的大腿叫了聲他的名字。

從那之後,他開始保持距離,勒令她以後必須喊哥哥,反複提及長大了要懂男女有別,不能再像小女孩一樣纏著兄長。

屢教不改的結果就是被送走,顧意弦黯了神色,“哥哥,我已經看過了。”

當初顧檠送她出國的理由,女孩子應該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可在外五年,她仍覺得世界上隻有顧檠不會拋棄自己,毫無保留,沒有任何目的,僅僅因為她叫顧意弦——這三個字是他取的,所以他們擁有最深的羈絆。

“好了,小弦,我這還有事,想要什麽和你二叔說。”

電話被掛斷,手機下一秒收到條訊息。

二叔:【我們在Knight。】

Knight拳擊館在顧意弦的家鄉南楚。

一座祖輩天性粗獷,世代追求強健體魄的拳擊格鬥之城。

發展到現在為選撥最優秀的選手代替南楚在世界征戰奪得金腰帶,當地出台雙贏政策,企業出錢扶持此行業,贏得比賽的企業獲得聲望與各項資源。

一年一度的爭霸賽專為此誕生,舉辦地正是Knight拳館,它坐落於聲色犬馬的流連街,也是南楚最著名的銷金窟。

來巴西太久竟然忘了這件事,顧意弦壓下情緒,隨手發了個表情後把手機放回衣櫃。

腦內不斷浮現巴西當地女子組格鬥冠軍佩戴金腰帶的場景,她垂睫,一把扯下腰間嶄新的黑腰,脫掉道服走進淋浴間。

.

Knight拳館的二樓觀看台與樓下金屬工業風不同,四張黑石英圓桌與雕刻繁複的沙發椅擺放有序,分別代表拳擊館以及背後掌握南楚經濟命脈的企業。

牆麵豎立一塊巨大的電子計分板,自動錄入四家企業旗下拳擊館的勝局點數。點數排名最高者可挑選任意公司的一個場所經營權或訂單,相反排名越低有概率被抽取同樣的次數。

這項規則是為避免四敗俱傷私下擬定的君子協議,由站在權勢頂峰的掌權人們製定。百年傳統延續至今,Knight拳館的二樓代表南楚上流階層的金字塔,因此被戲稱為

——四方王座。

排序第二的位置,圓桌的電子牌印有水墨字【萬關拳擊館[華森]】,顧檠坐在主位,手裏握著黑屏的手機,頭微微往後仰,“也許小弦需要在巴西呆兩年。”

“你還真舍得啊。”

他沒回答,嗓音清淡,“比賽馬上開始了,沒一個守時的。”

顧沭抬借著光看了眼顧檠額前的淺疤,抬起下頜示意旁邊的人把煙鬥遞過去。

石楠瘤木的煙鬥燒著昂貴的沉香和檀香絲,白煙飄向沒有署名的第四個位置,那裏曾寫有黑金字體【縱橫拳擊館[Gallop]】。顧檠掃了眼,表情倦怠地揮手讓候著的人出去,等觀看台無外人時才開口道:“Gallop最近動作很多。”

“自從江家老四從軍校回來掌權後,Gallop和以前天壤之別。”

“那就去使點絆子,我不想在二樓看到他們。”失去四方王座的江家,顧檠感受不到任何威脅,他抬起煙鬥淺吸了口,隨口問:“江家老四叫什麽來著?”

“江梟肄。”

·

“江梟肄人呢?”李平不悅地質問。

麵前這個梳著油頭,係著蝴蝶結,西裝革履的男人,Gallop江家排行第三,性格最暴躁的江侑安。再不濟還有江家長姐江珺婭,老二江掣宇。他盯著江侑安十指love&peace的刺青,無語地想江梟肄怎麽會派這個最無腦的來談判?

“哦,他今天有事來不了,特意吩咐我帶話。”

“有什麽話可以電話訊息說。”

江侑安神秘一笑,“等會你就知道了。”

“行,那去會議室。”

他揮手,“不用麻煩,就在這兒。”

什麽怪癖非要在拳館後院談事,過度友善反而讓人警覺,李平盯了幾秒。“江梟肄讓你來帶什麽話?”即使保持鎮定,他的聲音裏有一絲掩飾不了的心虛。

江侑安早有準備,從西裝裏拿出張備好的小抄,濃眉皺成一條粗線,清咳聲,“李平,無源拳館和你的公司現在入不敷出,長此以往隻會破產,而我江梟肄愛好助人為樂,力排Gallop眾議,拯救無源於水深火熱之中,為你們提供資金、公關、規劃、管理權自由等。”

李平翻了個白眼打斷,“他這意思,我該頒發個熱心市民獎?”

“我會轉告他的。”

江侑安點頭,繼續模仿江梟肄那優雅平緩的腔調,念出白紙上筆鋒淩厲的黑字,“做人要守信,顯然你不懂什麽叫君子一諾千金難換,但我足夠有誠心決定再給你一次與Gallop合作的機會。”

“價格不變?”

江侑安伸出一根手指頭,意思是隻能比之前開價多一倍。

李平的眼裏布滿貪婪,他冷笑,“嗬,聽我一句勸,沒金剛鑽就別攬這個瓷器活,別搞得雙方都難看。”

來之前江梟肄反複叮囑“不要威脅,要講道理”,“不要動怒,你是去談判不是去打架”“文明現代社會”諸如此類。江侑安判斷幾秒,談崩等於用不著紙條,接下來的話比較通俗他記得住,“行,那我代他問你最後一句,誰在背後搞鬼?”

李平暗暗心驚,江梟肄怎麽知道背後有人指點,他嘴硬,“別搞那些陰謀論,無源——”

砰!

一拳到肉。

“啊——”李平隻來得及慘叫一聲,鼻子便血流不止。

江侑安拽住李平的領口,極為興奮,“這就是為什麽不去會議室的原因,早猜到你這老狗會這樣,江梟肄讓我轉告你,他想做個善良有素質的人,隻要你說背後搞鬼的人是誰,故意抬價毀約的事兒就這麽算了。”他一記重拳砸過去,“好好珍惜最後的機會,嗯?”

這幾年Gallop為重回四方王座,左手攪撥風雲強迫競爭對手放棄這片戰場,右手將他們並入自己的公司。

一切少不了江梟肄三個字。

江家老四,此人喜歡先禮後兵,前者通情達理保證人人分得應有利益,後者兵戎相向手段狠決。

李平苦不堪言,難怪今早右眼皮一直跳,他在這場商業戰爭中被當槍使了。江侑安這拳頭跟他媽秤砣似的,眼看又要砸下來,他連忙說:“華森,是華森建築。”

“哦,原來是姓顧的。”江侑安嘟囔著腳下沒省力氣。

李平受不住力捂著小腹大叫:“操!我他媽都說了還動粗!”話音剛落又被來了個過肩摔,這次他叫的力氣都沒了。

“記住了,Gallop的準則是睚眥必報。”

“......”

“還有一句話想聽嗎?”

李平躺在地上滿臉是血,生無可戀。

“對於愚蠢又不知好歹的人,江梟肄向來隻講究百倍奉還,所以,以後把尾巴夾好了。”江侑安把江梟肄早就備好的醫藥費扔到李平臉上,“不然弄死你。”

出了無源拳館,江侑安撥通電話匯報情況沒人接,隻能轉而給江掣宇打過去,提及華森,電話那頭傳來砰的聲,他問怎麽了,江掣宇巧妙繞過,他渾然不覺有什麽問題,笑著說:“李平居然說他要為阿肄頒發個熱心市民獎。”

江掣宇眼角抽搐,他站在這被陰陽怪氣一小時,哪門子的熱心市民?

通話外放,談話清晰。

“熱心市民獎?”

嗓音低沉到像在喉間塞了塊吸力極強的磁鐵。

對麵被逆光模糊的背影,寬肩挺闊充滿力量感。男人修長的指間架著支萬寶龍鋼筆,凜硬骨節驟然突顯,一秒切換回剛剛的話題,他詼諧地說:“二哥,我不反對你玩女人,但別讓精蟲逆行把腦子搞壞了。”

江侑安在電話那頭撲哧一聲笑出來。

江掣宇默默掛斷電話。

他因貪色在外過夜,禍從口出給華森有了可乘之機,犯了江梟肄的忌諱。華森二字從聽筒傳來時,地板四分五裂的煙灰缸差點沒把腦袋砸個窟窿。

“以後少鬼混,多關心Gallop的生意,我會讓長姐減少你下個月的開銷作為無源談崩的補償。”江梟肄甚至沒回頭,口吻平直暗含強勢的壓迫感,“絕對不要在外麵暴露你在想什麽,絕對不要讓任何人看到你手裏的底牌。”

他輕描淡寫地說:“我不想再重複第二遍,現在可以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