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何澤生既得了齊朔提點,自然不再生出旁的心思。
將軍雖然敲打他不能逾矩,但還是將他放在與金暉等同的重要位置之上。
他所求之事,算是求到了。
故而,他原先想好的,借著柳二小姐窺探將軍的計劃,也擱置一邊了。
如今,籌備起將軍與柳二小姐的婚事,更加盡心盡力。
因柳二小姐的生父柳執,已經返回了南朝。嫁妝等一應事宜,便都要從叔父柳舉及叔母柳二夫人處支取。
說是柳家出嫁妝,其實並無人將其當真。不過是何澤生與元寶準備好一切,放在柳園裏,韶聲出嫁時從裏麵抬出來,過柳舉一道手。
明麵上顯出柳家的重視。
而為了更好地昭示這場與南朝大儒的聯姻,何澤生特意安排了人手,悄悄前往尉陵采買,置辦南邊的特產。
采買的車隊偽裝成商人,天剛蒙蒙亮,便從澄陽出發。
齊朔帶著韶聲,也混在其中。
韶聲麵上還帶著將醒未醒的困倦,對著齊朔抱怨:“你要帶我到哪裏去?困死了。”
當尚在睡夢之中時,齊朔便將她從被窩裏拔出來,要她隨自己一道出城。
因著還未全然清醒,韶聲心中無甚防備,說話時便顯得放鬆而隨意,帶上幾分大小姐的頤指氣使。
“我們去尉陵。困便睡一會。到了我再叫你。”齊朔說。
他如今的身份是一名江湖貨郎,搭乘商隊販貨的牛車,托他們把自己捎進尉陵城去。
韶聲則被扮作商人婦樣子,坐在他身邊。
貨物占的位置大,而人坐的地方很窄。齊朔摟著韶聲,讓她將頭靠在自己肩膀上,能坐得舒服些,不至於被擠著。也能靠著他再眯一會。
“去尉陵?就這樣去?!”韶聲被這突然的消息激得清醒了不少,猛地從齊朔懷中彈起來。
牛車上還坐著旁人。其中一位高高壯壯,蓄著一圈濃密絡腮胡的男子笑著打趣:“你們可是新婚夫妻?感情真好。”
他與身旁幾位,是貨真價實來往澄陽與尉陵之間,販貨的商人,正坐在韶聲與齊朔對麵,也被貨物擠著。
因齊朔並不願出行被人察覺,所以隻有采辦物品之人出麵與這些商人交涉,也隻有此人被當作貴客,安排在馬車之中。
至於齊朔與同行的韶聲,則被當成是貴客順手捎帶去尉陵遊玩的熟人。
故而,韶聲與齊朔的對話,在他們看來,便像是年輕人之間的打鬧。
“可、可是……我們是去尉陵。澄陽與尉陵還在交戰……”韶聲見對麵打趣自己的男子也同齊朔一般,並不如何緊張,更加驚疑不定。
“小娘子不必慌張,既然是跟著我們去玩,就不要想太多。即便是交戰,我們也要做生意的。你看,你的夫君就不擔心。”大胡子大笑。
“可、可……尉陵不會抓人嗎?”韶聲放不下心。
“我們是商人,自然有商人的辦法。”齊朔插嘴。
大胡子笑嗬嗬地看著:“說對了!你看看,你的夫君倒是很明白嘛,裝得也確實像個小貨郎了!這麽漂亮的小貨郎,可要小心別被其他姑娘拐走咯!”
韶聲聽了他的話,看向齊朔,這才發現他身上掛了幾個大口袋,口袋裏放了各色的小玩意,隨便掏出一把,就能在路上向人兜售了。
齊朔也笑,甚至還順著大胡子所說,從口袋裏拿出一麵木底的小鏡子,遞給韶聲:“拿去照著玩。”
韶聲一眼便看見了鏡子裏映著的自己。
她這才發現,自己也穿上了與齊朔相似的裝扮:灰撲撲的衣服,衣服上到處都是口袋。
晨起時,她光顧著困,至於侍女為她穿了什麽,並沒來得及在意。
“你……這些都是怎麽弄的?”韶聲不禁開口問齊朔。
“真真是小姐的百寶箱呀。”齊朔突然湊近,在她耳邊輕聲說。
呼吸柔柔地,吹拂在耳畔。
韶聲的耳朵霎時變得通紅。她想推開齊朔的臉,可手上提不起什麽力道。
反而被齊朔製住,湊得更近了:“小姐不信嗎?可真真已經把小姐帶到尉陵了。尉陵裏有的南朝物件,小姐應當會很喜歡。”
韶聲的臉也通紅了。她隻得不自然地扭過臉:“大家都在看……”
齊朔這才又坐了回去。
韶聲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牛車搖搖晃晃地走在路上,韶聲正襟危坐,平視前方,一絲目光也不敢分給旁邊的齊朔。
她怕他又冷不丁說出什麽令人尷尬的話,讓她不知如何收場。
衣袖隨著車子搖晃,韶聲總覺得袖子裏有重物墜著。
遇到路有坑窪,牛車的晃動的幅度大了些,她身子坐不穩,袖子裏的重物也直直掉了出來。
是一塊上好的白玉,玉上掛著一根紅繩。
韶聲等不及坐穩,緊張地伸手,一把將玉抓在手心,想趁人不注意,收回袖子裏。
——這是她之前與齊朔打賭之時,準備賠給他的賭注。
是她撿到齊朔那天,從他死去的忠仆那裏得到的白玉。
也是齊朔還是貴公子時,會掛在頸間的墜子。
她一直沒還給他。
雖然她想得很好,準備以賭注的名義,趁機物歸原主。
但真正將這塊燙手山芋踹在袖子裏之後,她卻不好意思再拿出來了。
拿出來的時候該說什麽呢?
是若無其事地揭過此事,說:這是我們上回打賭,我欠你的賭注,拿著吧。
還是老實承認錯誤,說:對不起,我一直沒把你的東西還給你。你要是生氣,就罵我。
不過,她的一切糾結籌劃,都被此時忽然摔出來的白玉的攪亂了。
齊朔看見了。
“藏什麽?拿出來。”他麵無表情,向著韶聲伸手。
韶聲磨磨蹭蹭地將玉放進他的手心。
“對不起……”她小聲說,下意識地選擇承認錯誤,沒臉說這是賠給他的。
齊朔牽著繩子,將玉對著光舉高。
清瑩的玉質上透著日光,仿佛是一汪凍住的冰泉,有一下沒一下地在空中晃**。
韶聲偷覷齊朔的側臉,隻能看見光勾勒出他的輪廓,他濃長的睫毛,他挺直的鼻子。
看不見他的表情。
他不說話,她也不敢出聲了。
“小貨郎,還用鑒定什麽成色?這羊脂白玉我一看,就知道不得了。你的小夫人當真下了血本。你可要好好想想,回禮送個什麽了。”坐在對麵的大胡子不知原委,仍當他們是情人之間的打鬧。所以突然開口,打破了此時微妙而膠著的氣氛。
“好,大哥說得對。”齊朔露出了一貫的溫和笑意,不緊不慢地將白玉收進了懷裏。
見齊朔這樣,韶聲更不敢說話。
一路上,她坐得更加端正,將身子也向堆著貨物的地方縮去,隻敢挨著一點點的位置。
直到商隊進了尉陵城。
齊朔確實像一隻百寶箱。韶聲不得不承認。
他們進城十分之順利。連城門口例行的盤問,都未曾有,便這樣大搖大擺地進了城。
牛車停在一家皮行的門口。
“二位,今日我們暫且別過,申時再於此處碰麵,返回澄陽。”大胡子商人對著齊朔與韶聲拱手,率先跳下車。動作利落矯健,與他的身形有些不符。
“多謝各位。”齊朔回禮。
“既然你們是貴客帶來的人,自然也是貴客。隻是我們這次貨物多,沒辦法隻能讓你們坐牛車,不好意思。回去就不會了,有馬車。”大胡子撓撓頭。
“麻煩大哥。”齊朔又一次道謝。
與商隊分別後,又隻剩齊朔與韶聲了。
“走吧,我們去城中逛逛。看看你最喜歡的衣裳首飾。”齊朔拉起韶聲的手。
韶聲別扭地用餘光瞄他——眼角彎彎,嘴角也彎彎,全是溫柔的弧度。
確實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仿佛白玉的事情從未發生。
既然他裝什麽都沒發生,那其實是在給自己台階下,她當然也要裝不知道。韶聲想。
“好的。”韶聲說。
尉陵城的主街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熱鬧非凡。
齊朔帶著韶聲,進了一家招牌最顯眼,最氣派的鋪子。是首飾鋪子。
本來,他們穿著樸素,在這樣的鋪子裏,一般是會受冷待的。
但夥計也會看臉。
不多時,便有夥計從櫃裏出來招呼:“二位,是要看些什麽?我們這裏什麽價位的東西都有。”
“那個拿來我看看。”齊朔不是真貨郎,自然也不會怯,毫不客氣地指著櫃中的一塊嫩綠的翡翠籽料。
夥計雖然因著他美麗的臉,而多有寬待,但此時也不禁打量起他的衣著,語氣為難:“客官,這塊料是放在這裏展示的……要先付了定金,定下了才能拿出來。”
韶聲太知道這些鋪子的嘴臉,從來拜高踩低,看人穿得有錢,恨不得貼上來求,看人穿得普通,就瞧不起。
她不禁為齊朔打抱不平:“嗬?定下來,尉陵戰事頻繁。我們要是今天定了,也不知道哪天打仗。誰知道你們會不會料沒雕好,反而卷了錢跑路?”
“我們可不像那些小鋪子,一來,我們有錢能負擔得起損失,二來,我們是祿京總號下的分號,不會因為幾場小戰事,就開不下去了,客人付了錢,訂了貨,就一定會按時交。因此,這尉陵城裏,我們乃是剩下的唯一一家首飾鋪子,無論是城裏的達官貴人,還是普通人,都會到我們這裏來置辦。這位娘子,置辦不起貴價的首飾,也可以看看平價的,何必說這些酸話。”夥計的語氣裏,不僅有自豪,更有著對韶聲明晃晃的嘲笑。
“你!你還要不要做生意!”韶聲氣得胸脯鼓鼓。
“客官,我方才說過了,我們是這尉陵城裏的唯一一家首飾鋪子。你若是要買,便隻能在我們這裏買。”夥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