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韶聲將手搭在齊朔肩上。
閉上眼,緩慢地將嘴唇送到他麵前。
她從未覺得,二人之間的距離竟如此之長。眼睛閉了許久,可嘴總也碰不到實處。
直到一陣微涼的,柔軟的觸感,輕輕碰了碰她的唇角。
韶聲更不敢睜眼了。
隻知順著這種觸感,小心翼翼地親回去。
一啄即放。
仿佛蜻蜓撲扇著翅膀,剛沾到水麵,就要撲扇著飛高了。
“好了,我親了。”韶聲移開臉說。
她隻是扭轉了正臉,但紅通通的耳根,全都露出來了。
齊朔伸手,輕輕捏了捏:“謝謝小姐。”
“你是不是……在為齊家的事情傷心。是不是因為齊家……所以才自立……好向舊主複仇?”韶聲卻沒空理會他的動作。
她隱隱約約地覺得,每當齊朔這樣裝腔作勢地說話,都是故意在遮掩些什麽。比如,他現在心裏似乎很不痛快。
所以,才先問出了這個她糾結許久,觀察許久,但最想知道的問題。
“聲聲小姐,旁人若是對真真說出‘舊主’二字,可是要殺頭的。小姐雖然是小姐,但以後也不許說了哦。”齊朔又捏了捏韶聲的耳垂,好像是得了什麽有趣的玩具。
“你別這樣……傷心的事情不想說,我就不問了。或者你不想讓人知道,我可以走。別……裝成這個樣子來遮掩。憋著不好。”韶聲不想他再插科打諢。
齊朔手上的動作一頓。
“好,你想知道,我便告訴你。”他鬆開手,恢複了平日裏說話的聲音。
“我於北地起勢,同齊家,同南朝的皇帝,全無關。不過是順勢而為。”
“齊家還在時,與柳家也並無多少區別。”
“你現在全知道了。”
韶聲隻好答:“知道了。”
可是他還是沒有說,他是不是為齊家的事情傷心了。她在心中默默想。
“好了,不要想太多。你接下來該想的,是與我成婚的事情。”
“我險些忘了,柳二姑娘與人訂過婚。對這些應當已經駕輕就熟,很有經驗了。”齊朔最後說。
柳大爺柳執離開澄陽後。
元寶同何澤生,確實按著齊朔的吩咐,籌備起將軍與柳家的婚事來。
北人皆知,元將軍從來獨斷專行,成親這種私事,更不會容得外人置喙。
當然也不可能出現,齊朔與韶聲話中暗示的,軍中同意就順利,不同意就不順利的情況。
但還是出現了意外。
這個意外便是柳韶言。
柳大爺同將軍辭行之時,她已經晝夜兼程地到了澄陽。應為柳大夫人之托,她還帶著韶聲的貼身侍婢紫瑛。
柳韶言剛在柳園安頓好,便將紫瑛打發走了。
沒過多時,柳大爺從將軍官衙回轉,便將元應時便是齊朔的消息,告訴了柳二爺並柳韶言。
柳二爺先是同柳大爺一般惶恐,覺得齊朔是不是來找他算賬的。
又想起何澤生三請四勸的態度,這應當不至於。
若齊朔欲怪罪柳家,該收拾早收拾了,何必繞這麽大圈子,甚至專辟一個園子供自己居住。
惶恐終於化為狂喜:真是有了瞌睡便來枕頭!
何澤生早就同他吹過風,說將軍有意同柳家聯姻。故而,他才會千裏迢迢地將女兒接來澄陽。
隻等元將軍隱廬請賢後,他便會順水推舟地表明:他柳舉士為知己者死。甚至願將自己飽讀詩書,經略滿腹,不讓須眉並且名滿南朝的女兒柳韶言,嫁予將軍。
如今驟然得知,將軍本就同女兒有舊,他的計劃定然會更為順利!
且說回柳韶言。
她到澄陽沒幾日,並不與任何人交際,便隨父親柳舉一道住了進雲仙山下的一間青廬。
齊朔攏共去尋了三回,回回都帶著一眾謀士,大張旗鼓,興師動眾。前兩回,柳舉都使小童站在門口,將他擋下了。
第三回 時,柳舉使女兒韶言在院中候著。
這個主意,也是何澤生給他出的。
何澤生想借著幫將軍籌備婚事,壓元寶一頭,好重得將軍信重。
於是便將主意打到了韶言身上。
他少時於舊京遊冶,太知道擷音居士柳韶言了,麵容清麗絕倫,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簡直是名動舊京。他與柳二小姐第一次見麵,便是借著擷音居士的請箋,混進柳家的雅集。當年舊京城之中,幾乎所有的少年人,都多多少少思慕向往過她。
如此佳人,又與柳舉的關係更近。何澤生認為,無論是從英雄逐美的角度,還是從展現將軍待士以誠的角度,柳韶言都比柳韶聲更合適。
隻是沒成想,這第三回 求賢,將軍竟帶著柳二姑娘一道。
韶聲其實是很不願再入雲仙山的。
拗不過齊朔的強迫。
坐在馬車上,她一反常態,閉上眼就睡,不願往外多看一眼。
直到車停。
“到了,下車。之後便要步行上山了。”齊朔親自幫韶聲掀起車簾。
韶聲不情不願地睜開眼。
她根本沒睡著。腦子裏全是雲仙山裏的回憶,怎麽睡得著!
心裏的不滿難免有些表露在麵上。
也顧不得像往常一樣,時時注意著齊朔的臉色了。
不過這一切,很快就被她全拋於腦後了。
麵前山景蒼翠,遠處是晚開的桃林,紅粉綴於一片濃綠之中。很美。
“真是大手筆……這麽大一片園子,又是誰修的?”韶聲就著齊朔的手,從車上下來。
“小姐真奇怪。見到山中美景,不歎野趣奪目,反而問是何人修建?”齊朔笑吟吟。
“步道皆鋪設一色的長石,石縫中少有雜草,夾道的林木也都整整齊齊,不占一點人行之處。還有近處的綠樹與遠處的桃樹,每叢栽種皆有數目。如何不是人修的?不僅有人修,還有人常常養護。但應該不是你。這裏的樹木,有一人圍抱之粗,更高可參天,定然種下去有年頭了。”韶聲說。
“小姐真是觀察入微。”
韶聲不禁有些自得:“廢話。我在雲仙庵裏住著的時候,可沒見過山中有如此之景。”
“那小姐信不信,這是澄陽為柳二先生修的呢?”
“你怎麽知道?你問過我二叔?”
“不曾。隻是猜測而已。也不一定猜得對。畢竟,上次我猜柳大先生辭行之事,就猜錯了。”
“你為什麽猜是他?叔父是京官,幾年才回一次澄陽。”
“南朝皇帝不是派他做過平江刺史?且為吏部給事中,也難免要校考平江之事。”
“那不過是暫居。吃住都在驛館,與這假裝野趣的大園子有什麽關係?而且我叔父手頭不寬,我曾經聽說,府中有時還要倒貼些錢銀給他,哪有錢造園子?”
“他是言官,倒不需手裏有錢,地方諸官,自會討好。三尺喉舌如青鋒利劍,黑的能說成白的,白的能說成黑的。若不花費大價錢供起來,難保他們不會胡說。”
“真的嗎?”韶聲還是有些將信將疑。
“小姐若不信,等下可當麵向柳舉求證。”齊朔提議。
“那算了,我幾月前剛打過他,不想同他說話。”韶聲拒絕。
“沒關係,我幫你問。我與小姐打個賭。”齊朔從袖子裏掏出一枚銅錢,放入韶聲手心。
“怎麽就隻一文錢?”你可是元將軍,是北地之主。裝什麽呢?韶聲皺起眉,小聲說。
“小賭怡情。如今戰亂,各處都要花錢,我作為將軍,當然要以身作則,能省則省。”齊朔雙手一攤,示意自己不會再掏更多。
韶聲想了想,說:“賭就賭。隻是我的賭注今日沒帶在身上,回去了給你。”
“真真相信小姐。小姐可不要耍賴欺負我。”
齊朔竟同意了。
說話間,二人已行至一道階梯下。階梯盡頭是一扇柴門。
門內的小院裏,幾間樸拙的木屋錯落。
齊朔走在前麵,拾級而上,推開柴門。
——柳韶言正亭亭地坐在院中的石桌邊上,焙酒烹茶。
一雙纖纖素手,有石青的茶具襯著,更顯得白如新蔥。
立於身旁侍奉之人,不是別人,正是韶聲曾經的貼身婢女,紫瑛。
見著齊朔,韶言麵上並無一絲驚訝。
隻是抬頭看了一眼來客,便又將目光投向麵前將將煮沸,咕嘟冒出些小泡泡的茶鍋裏了。
端莊嫻雅,不愧是舊京城時聲名極盛的名姝。
“元將軍請坐。”她伸手示意齊朔坐在她對麵。
毫無起身行禮的意思。
至於跟著齊朔一道進來的韶聲,第一個發現她的人是紫瑛。
“小姐!”她激動地大叫。
全然忘了三小姐之前對她的叮囑,讓她一句話不許說。
齊朔與韶言全都循聲看向她。
韶言蹙眉,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出聲。
紫瑛對這個眼神很熟悉。
她這一路都是跟著三小姐,知道她有事從來不直說,喜歡讓下人們猜謎,溫溫柔柔的表情,變化細微,意味卻大不同。若是下人不遂她的心意,明麵上她雖不會說什麽,但懲罰卻一點也不少,有時候甚至做得很隱蔽。紫瑛習慣了韶聲有話直說,故而在韶言那裏結結實實地吃了幾次苦頭,才終於有開竅的跡象。
三小姐這個樣子,應當是很生氣了,留到回頭,肯定要狠狠收拾自己的。
不過,紫瑛已無暇顧及韶言的懲罰了。
因為她也看見了齊朔。
——柳二爺與三小姐等待多時的元將軍,竟然是韶聲小姐養過的元貞公子。
簡直是這天下最離奇的事情了!
“是……!”紫瑛不由捂著嘴巴,小聲驚呼。
齊朔轉過臉,悄悄向著紫瑛露出熟悉至極的溫柔笑容。
又將食指放在唇中:“噓,噤聲。”
紫瑛站在韶言背後,閉緊了嘴巴,愣愣地對著他點頭。
天啊,這一身青袍的元貞公子,竟然比三小姐更像三小姐,更像位名動天下的美人!
怪不得小姐會被,被他迷惑!
紫瑛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不自覺地轉到韶聲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