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一晚上也沒怎麽好好睡,早早的便醒了。
綺蘭一開門,就看到了門口坐著的的身影,他的身量高大,坐在門口,走廊都容納不了他的腿,隻能勉強的屈著。
他的發頂還有些許清晨的水珠,聽見開門聲,他睜開眼,眼裏還有些剛醒來的迷茫,嘴裏卻下意識呼喚出口:“蘭蘭。”
綺蘭眼神有些複雜:“你在這坐了一夜?”
“沒有。”他抿抿唇,又微笑的揚唇想要站起來,但是卻因為固定了一夜的姿勢,身體已經僵麻,起身的時候根本站不穩,直直的朝地麵倒去。
綺蘭眼疾手快的接住。
懷裏還是一把骨頭。
白硯幹脆抱住了她,聲音裏是掩飾不住的笑意:“蘭蘭。”
傻子,等了一夜還這麽高興。
綺蘭從鼻腔裏發出不可聞的一聲:“嗯。”
石見又期待的喊了一聲:“蘭蘭!”
“嗯。”
“蘭蘭!”
“別叫了,上工了。”綺蘭略略不自然。
“嗯!”
她扶著他往前走,沒有看他,但是卻能感受道一道視線一直在看著自己,像漿糊一樣掙不開。
綺蘭稍稍掐了掐他,又說:“看路,小心摔倒。”
身邊的人笑的跟花一樣,可惜綺蘭看不到。
“你不會讓我摔倒的。”他篤定道。
“那可說不好。”綺蘭專心的看著前方。
剛說完,身旁的身體一傾斜,綺蘭下意識立刻用身體擋住
,他壓在她的胸前,綺蘭也身體往後彎,但是卻好在她的腰好,柔韌性好,撐住了他,兩個人還沒摔倒。
身上的人眼睛亮發出冰雪的光,耀眼灼目:“你看,我就知道。”
綺蘭用力把他推了回去,他一時沒反應過來,還後退了好幾步,差點跌倒,但是臉上卻**漾起波光粼粼的笑意。
傻子,綺蘭心裏罵了一句。
茶樓裏今天的額顧客特別的多,但是有了白硯的幫忙,遇雪跟彩蝶都輕鬆了不少。
隻是苦了綺蘭跟李掌櫃,尤其是綺蘭,一首接一首的唱,原本是一天隻唱三首,但是今日耐不住顧客一直在下麵要求繼續唱。
綺蘭趁著歇息的空隙,連喝了兩壺茶水潤嗓子,清涼的茶水下去,她才覺得嗓子好了那麽點。
李掌櫃關心道:“今日能否不唱了,再唱嗓子都啞了。”
綺蘭苦笑;“哪能這麽好的事,今日的顧客這麽多,許多顧客都排著隊,不曾聽到,很多人都是大老遠慕名而來,若是不教他們聽個盡興,恐怕是於店名有損。”
“要不再買個丫頭回來培養?以後可以幫幫老板,省得老板以後都如此操勞。”李掌櫃提議。
綺蘭點點頭,上次本就要去買丫頭,隻是因為白硯一時耽擱了,改天必須要提上日程了。
李掌櫃給綺蘭泡了杯蜂蜜柚子茶養嗓子,心裏雖然心疼無比但是也並未再多加勸阻,她知道綺蘭對茶樓到底有多看重,這是她全部的心血,於是隻是吩咐了一句“那你卻要把握好,莫唱壞了嗓子。”
綺蘭休整好,正欲回閣樓之上,卻看見琴案前已有一‘女子’。
那人身姿端正,正撫著琴,琴音寥寥,如同清泉一般傾瀉而出,雖然‘她’並不出聲吟唱,少了番綺蘭吟唱的那般的的樂趣,但是勝在技藝高超,琴曲動人。
一時間茶樓賓客聽得如癡如醉,紛紛沉浸在這典雅的琴音之中。
李掌櫃也看向二樓之上,有些出乎意料:“想不到他竟會彈琴,還彈的這般好。”
“老板,這人雖然來曆不明,但是人卻挺好的,竟還穿了女裝去頂替你。”
他穿的白色的衣服,不知怎麽的就勾起了綺蘭過往已久的記憶。
綺蘭看了一會,便不再看了,默默地轉過身,正往外走的時候卻到了登門前來的張啟文。
“張老板!你怎麽來了?”
“我來找你有正事,上次跟你提過的。”張老板微微一笑,“今日便是品茶會了,你要與我一同前去嗎?”
想了一下,張啟文又補充道:“你放心,在下絕無強迫之意,隻是在下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有利於你在京城站穩腳跟,所以前來問你,若是你不感興趣,在下自行前去便是。”
綺蘭失笑:“張老板,你多慮了,能夠得到張老板的邀請,我高興都來不及。”
綺蘭思索了一會,她這茶樓生意還不錯,日後若是想要繼續做下去,少不得要與行業內的人多大交道,若是能夠一同前去,認識些人,說不定將來能大行方便。
如此一想,綺蘭便點了點頭。
“也好我便同你一同前去。”
張啟文嘴角的笑意擴大,斯文的臉上露出兩個酒窩,看上去還有幾分可愛。
石見一連彈了十幾首曲子,每首都贏得滿堂喝彩,但他卻看不到那個期待看到的身影。
結束後,他便立刻下樓尋著綺蘭的身影,卻怎麽也沒找到。
眼裏不自覺閃過失望,眼前走過遇雪,他急忙捉住她問道:
“蘭蘭去哪裏了?”
遇雪燙似的甩開他,“你別碰我!”
他不言語的嚴肅的看著遇雪。
遇雪這才神色不自然道:“老板去哪裏了我怎麽知道!”
一旁的彩蝶答道:“老板去了品茶會,身邊有....”
話還沒說完,就看間眼前的人瘸著腳,飛快的跑了出去。
彩蝶這才繼續沒有說完的話:“身邊有高老板陪著,咱們就不用跟去了。”
遇雪突然說:“那個狐狸精知道路嗎?”
彩蝶:“不知道。”
遇雪又說:“他知道怎麽回來嗎?”
彩蝶:“不知道。”
品茶會上有數百名茶商,紛紛來自於不同的地方,一時間匯集了各個明產地的各種名茶,綺蘭一進來便被牢牢吸引。
綺蘭隨手挑了一片茶葉,放進嘴裏,稍微嚼了嚼。
味道不同於一般的茶葉苦澀,反而透露出山泉一般的甘甜。
眼神突然驚喜道:“這可是產自黔南的產量及其稀少的金絲烏木茶?”
一旁的張啟文點點頭,讚許道:“蘭姑娘好眼光,正是金絲烏木茶。”
“此茶一年產量屈指可數,可以說是十分難地,多用來供於宮中或者極其顯貴的貴族,想不到此地居然也有!可見我真的跟張老板來對了地方。”
張啟文收起了折扇,突然問道:“此茶確實名貴而且少見,也確實如同蘭姑娘所說,一般人很少能知道,蘭姑娘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喝過我當然知道,綺蘭心想,有一段時日她將此茶牛飲,一天就能喝光黔南一月的產量。
白硯搜將刮來的所有的名貴的東西都給她了,何況是這區區的金絲烏木茶。
綺蘭隨便找了個借口:“我喜歡看些雜書,從書上看的罷了,這茶不同於一般的茶,喝起來十分的甘甜。”
比小糖水還要好喝。
“哦,蘭姑娘倒是出乎我意料的博學多識。”
綺蘭厚著臉皮受了誇獎:“隻不過眼下隻有這麽些,用來泡茶也不現實了,每一片葉子都金貴的很呢!”
“你想試試嗎?”張啟文正色道。
綺蘭吐了吐舌頭:“就這麽點,我們要是喝了這攤主還不把我們給殺了?”
綺蘭看向一旁不遠處的攤主,他正接待著別的客人,無暇理會他們。
“那可未必。”張啟文打開折扇,笑的一臉神秘。
綺蘭挑眉。
“我有辦法。”
綺蘭正好奇他有什麽辦法,然後就看見張啟文示意她站過去一點點,綺蘭照做,剛好擋在張啟文與攤主中間。
張啟文用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拿走金絲烏木茶盒,而後牽著綺蘭的手拔腿就跑。
耳邊的風呼呼的吹,直到完全跑出一段距離,綺蘭停下來,抽出手,撐著膝蓋不停的喘氣。
“原來....這就是...你的方法。”
“不然呢?”張啟文一直笑。
想不到這張老板倒是個妙人,綺蘭心想。
綺蘭還想說話,但是一轉眼,卻看到了一個人。
人海茫茫,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穿著可笑的女裝,高大修長的身軀顯得有些突兀,又有些茫然跟局促。
他雙臂吹落,雙手卻緊握著,跟綺蘭四目相時候,那雙灰色的眼底有些灰撲撲的,暗淡無光。
綺蘭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來的,有沒有看到剛剛的場景。
她平複好了呼吸,走上前問他:
“你怎麽來了?”
他抬眼在綺蘭跟張啟文二人之間掃了一圈,聲音平平:“李掌櫃擔心你,便讓我來看看你。”
“哦,那我們便一起吧。”綺蘭說道。
一旁的張啟文不掩臉上驚訝:“他竟是個男子?”
綺蘭:“嗯。”
“那他又為何穿的這般模樣....”張啟文帶著打量的目光掃視了白硯兩眼,“我還真以為他是個女子....”
說著似乎也覺得接下來的話不太適合說出口,於是住嘴不言。
不知為何,綺蘭莫名的不喜歡這個眼神,也不喜歡這番話,
她上前不聲不響的擋住白硯,臉上笑容依舊:“今日是因為我嗓子有恙,他為了替我,被逼無奈罷了。”
“原來是這樣。”張啟文了然,而後又說道:“我們繼續逛吧,剛剛才逛了一個攤位,剩下還這麽多,我們的我得趕緊抓緊時間才是!”
綺蘭察覺到身後的人捉緊了她的衣袖,她偷偷的撫了撫他的手背,又對張啟文點頭:“嗯!”
一行人繼續往前,因為趕時間,綺蘭的速度加快。
她發現白硯走路慢了很多,不一會了他就被落在後麵。
她問他:“腿疼嗎?”
他搖搖頭。
“要不原地休息一會?”
他又搖搖頭。
一行人繼續往前,他又再次被拉下,綺蘭再次詢問他的時候,他這才道:“你們先走吧,我在一邊等你們。”
綺蘭點點頭,也好,不然這樣卻是很浪費時間。
綺蘭跟著高老板把整個品茶會轉了一圈,每個攤位每個產區出來的名茶都被她記在心裏,想著以後怎麽去豐富岸芷汀蘭的產品。
過程中,一直都有一條視線在默默的注視著她,如同春風細雨,沉默無言。
她忙著選茶,並未注意,一旦認真工作起來,很多事情便被她拋在了腦後。
她滿載收獲的跟著張啟文一起回家,又在岔路口分離。
月色之下,她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落了什麽東西,驀然回頭,看到了一直悄無聲息跟在她身後的白硯。
一瘸一拐的,看到她突然回頭,他僵在了原地,眼神中透露出無
措,還有一絲難堪。
綺蘭突然對今天發生的一切福至心靈。
他不是腿痛,也不是疲憊,隻是他走快了就很容易看出瘸拐,他隻是不想被人看出來罷了。
所以一個人在高處一直默默的看著她。
他說他等她,可她卻隻顧著茶會,將他都忘了。
複雜的情緒突然湧上胸口,綺蘭覺得堵堵的,愧疚也在同時擊中了她。
她不喜歡現在他臉上的表情。
以前他的臉上很少看出情緒,她也不在乎他心情如何,心中又是作何想法,自己全憑心情作他,反正他會無限包容她。
可現在他變得喜怒分明,她能感受到他的情緒,還有喜怒哀樂,可這些因為她產生的情緒卻讓她覺得莫名的發堵,甚至會覺得有一絲難過。
綺蘭走上前,擠出一個笑容:“對不起,我今日太高興了,便一時忘了,是我不好。”
他直直的看著她,眼裏並沒有因為綺蘭的忽略有半點生氣跟委屈。
過了會,他輕聲問她:
“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綺蘭卻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哈?”
“你是不是因為昨天我凶了遇雪,所以才生我的氣?”
聽見他這麽問,綺蘭啞然,沒有想到他不僅不生她的氣,反而還在考慮她的情緒。
“我不氣。”
“你有。”他有些固執道。
好吧,她確實有。
她一開始確實有那麽一點點不高興,但是經過早上那一番,她早就不生氣了,而且她也並不是是因為他凶遇雪,而是因為....
“我凶遇雪是因為她說了不好聽的話。”他繼續說道。
白硯:“反正我不會再凶她了,也不會跟她計較了,你不要生我的氣了。”
“好。”綺蘭溫溫柔柔道。
“今天為什麽出來找我?”她又問。
他勾了勾手指,不答反問道:“你喜歡聽琴嗎?”
綺蘭猶豫著點點頭。
“你喜歡聽什麽曲子?”
綺蘭羞澀一笑,眼看四下無人,湊在他的耳邊悄悄說了幾個字。
他白皙的耳尖也因為這幾個字變得通紅,可是表情依舊鎮定:“也不是不會。”
話語裏暗示的意思綺蘭完全接收到了,她盯著他,不知為何就想起了他以前每次彈,都是一副羞憤欲死不情不願的閻羅表情。
她又得寸進尺:“我還要聽你唱。”
“好。”
她跟他一起慢慢的往回走,他有多慢,她就跟他一樣的慢。
月光溫柔,如同層層銀霜,將二人裹挾其中。
綺蘭用上前所未有的耐心,陪他慢慢的走著這一截路,心中是前所唯有的平和。
她察覺到他往她這邊看了好幾次,她問道:“你想說什麽?”
他看了綺蘭一眼,鼓起勇氣:“我不喜歡你跟那個張老板在一起。”
“為什麽?”
她能感覺到,他不喜歡張啟文,她想起他今天的行為,大抵也是不願意在張老板麵前露出自己不良於行的一麵吧。
她以為他直接說不喜歡他,但卻聽見他一本正經的說道:
“他不是好人。”
綺蘭“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知道我這個茶樓怎麽開出來的嗎?”
“怎麽開出來的?”
“若是沒有張老板的幫忙,我一個人可是很難開起岸芷汀蘭,他幫助我,卻不求回報,至少明麵上是這樣。就衝這點,我也要以真心相待,把他當成朋友。”
他的嘴唇緊緊繃成一條直線,偏過了頭,下頜線冷峻筆直。
綺蘭看著他的反應,又人不住笑了一聲,接著慢悠悠道:“不過....”
他立刻回過頭,緊緊的盯著他:“不過什麽?”
“不過那也僅僅隻是朋友而已。”綺蘭看著他明顯陽光起來的表情,又補充了一句:“跟你不一樣。”
他嘴唇的線逐漸柔軟,又慢慢的開始上揚,勉強道:
“這可是你說的。”
綺蘭點點頭:“嗯,我說的。”
綺蘭看著這個樣子的他,心中不知道哪裏來的一種衝動,讓她脫口而出:“倘若,你恢複記憶,就可以變得富有四海,站在權利的頂端,所有的人都隻能聽你的差遣,你願意嗎?”
“我當然願意。”白硯不假思索。
綺蘭的心情突然變得有點壞。
“如果我不想呢?”她聽見自己問道。
“那就不。”他毫不猶豫。
“傻子。”
綺蘭悄悄的伸出手,跟他十指交叉,握緊了他,他也反握住她。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願意包容你所有的缺點,你的粗鄙,自私,陰暗與愚蠢嗎?
綺蘭這麽問自己。
在經曆了親人的背叛之後,她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不屑一顧,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比她更愛自己,也不會比她自己更包容自己。
可是現在,她的信念發生了動搖,因為活生生的例子就在她的眼前。
真的有人可以包容自己的一切,永遠義無反顧的選擇自己,即使他失去記憶,失去一切,但是他依舊會毫不猶豫的奔向你。
他愛你,甚至超越了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