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綺蘭跟在他的身後,一路繞過學生,穿過回廊,來到一片涼亭裏。

“請坐。”他一撩袖,舉手投足高門風範,看的綺蘭不由得來一陣怯意。

綺蘭問了問心神,依言坐下,將後背打的筆直。

他也坐好後,開始抬袖開始烹茶,舉手投足間行雲流水,斯文俊秀。

君子端方,如玉如蘭。

綺蘭想起死去了的徐老爺,徐老爺也是愛這般風雅,喜歡烹茶,徐老爺的烹茶步驟要比他的複雜很多,可是卻沒有他的簡單大方,古樸舒適,看起來就賞心悅目。

徐老爺自詡文化人,但是更像個學生一樣,一板一眼的按照理解做這些事情。

但是他卻像是把這一套動作融進了骨子裏,一舉一動,自成風流。

一時間仿佛回到了過去,腦子裏開始瘋狂回憶起徐老爺教她的那些沒用的東西。

這時候他烹好一杯茶,遞給綺蘭。

綺蘭回憶出徐老爺教導她的動作,淡定接過。

“多謝。”

她把茶移到麵前,輕輕嗅了一下,而後淺抿一口,在口中停留了一瞬,這才咽下。

“唇齒留香,回甘綿長,好茶。”

一套品茶的動作標準無比,評價也十分的專業。

果不其然,綺蘭看到他的眼底升起一絲難以察覺的讚許,心中這才算鬆了一口大氣。

綺蘭又覺得這口氣送的莫名其妙,心頭升起幾分懊悔。

明明他隻是一介布衣,而且還是一個窮教書的,窮到要去青樓賺取銀錢那種,她幹嘛這麽拘束緊張?

綺蘭揮散掉腦子裏莫名其妙的想法,暗暗告訴自己,就是個窮教書的,不過就是長了張頗有姿色的臉,她沒什麽可緊張的。

她有家財萬貫,良田萬頃,她現在是這聞洲城最富有的人之一。隻要她想,分分鍾就可以讓這個書院明天就倒閉,

這樣一想,她才放鬆愜意了幾分,底氣也足了不少。她恢複成遊刃有餘的姿態,誇讚道,

“公子烹得一手好茶。”

“不過順手罷了。”他放下手中的茶。

“在下姓白,單名一個硯字。”

見他自報家門,綺蘭有些欣喜,這應該是代表兩個人的關係更進一步了?

綺蘭也開始自我介紹,“我喚綺蘭,公子叫我蘭姑娘遍好。“

白硯微微頷首,目光掃過桌旁的琴,“有勞姑娘費心了。”

綺蘭攤攤手,“沒有什麽,權當報答公子罷了。”

想起那天的綺昵場景,綺蘭眼眸稍稍閃躲,低斜的看向一旁的地麵,露出纖細的後頸,將未語含羞的畫麵演了個十成十。

他似乎也是想起了那天的場景,隻不過臉上的表情並無大的變化,“蘭姑娘放心,那天

的事情在下會通通忘記。”

綺蘭如同一株含苞待放的含羞草,嘴角泛起淺淺的笑。

“白公子,你先看看琴吧,若是有什麽問題,我叫師傅再好好修一下。”

“嗯。”

白硯仔仔細細將琴檢查了一番,連各種細微之處都不放過。

元寶見狀,不自覺屏住了呼吸,這琴可是仿製的,雖然師傅跟她發誓說仿成了十成十,但是誰敢打包票呢?再完美的仿製品也經不起這麽細看啊。

若是被拆穿那就尷尬了。

元寶不自覺緊張的看向自家主子。

卻發現她依舊笑的從容鎮定,一張白蘭花一樣的臉格外的從容不迫。

元寶心裏愈發沒底,都這時候了,她珠子怎麽還這麽淡定。

白硯將琴放下,臉上帶了些疑惑之色,“音色....”話沒說完,接著開始繼續查看。

元寶的心提到嗓子眼。

白硯又是敲了敲琴案,又是試了試琴弦,臉上疑惑之色更甚。

元寶手心出了一手的冷汗。

“師傅說這琴也是有靈性的,此番大修對於琴來說是一種損傷,會有一些跟以前不一樣的地方,比如琴音之類會混雜一些渾濁,不過這問題也不大,養養就好了。”

“養琴?”白硯嘴裏咀嚼著這兩個詞。

綺蘭故作驚訝,”公子不知道養琴嗎?”

她又微微一笑,耐心解釋,“我曾在一本書上看到過,琴也是充滿靈性的樂器,一要遇知音,二要常彈,三要善待,才能讓琴音更加清越,這便就是養琴。”

白硯眼底的疑惑之色散開,“原來是這樣,不過養琴這一說法,我倒真是第一次聽說,蘭姑娘見多識廣,想不到竟是連這種書都有所涉獵。”

元寶的心裏像是八百個小人,在一同為她主子的胡說八道拍案叫絕,心潮澎湃起伏,這演技,唱戲的都沒她能胡編!

綺蘭謙虛一笑,“論琴技,我肯定是比不上公子的,心思都用在這些沒有用的東西上麵了。”

白硯一哂,“蘭姑娘自謙了,也未嚐就是些沒用的。”

綺蘭差點被他嘴角微不可察的笑迷暈了眼,可真是好看呢,不愧是讓她心心念念的人。

美色當前,有些話就不受控製的脫口而出——

“白公子你可曾婚配?”

原本和煦的氛圍瞬間破碎。

白硯收起嘴角的笑,臉上恢複成麵無表情,“你問這個做什麽?”

綺蘭急中生智,“那真是可惜,若是白公子有婚配,我倒還想認識一下那配得上白公子的人應該是一個怎樣的美人。”

說著,似乎對於周圍的氛圍變化絲毫察覺不到一樣,捂嘴一笑。

“原來是這樣。“白硯若有所思,卻也沒再多說什麽。

兩個人沉默的喝茶,綺蘭也沒有再挑起話頭,隻是一邊喝茶,偶爾目光不經意的飄過他。

她不自覺地抓緊了裙擺。

隨即又放鬆了下來,安慰自己,沒事,來日方長。

杯中茶盡,白硯再次開口。

“既然琴已經修好,那日的事情我也會忘記,我們就此別過。”

綺蘭臉上的笑頓時僵在臉上。

原本以為兩個人的距離被拉進,起碼是朋友關係了,可他這話的意思明顯是要跟她從此以後劃清關係,從此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綺蘭寬大袖子裏的手緊了緊帕子,絞盡腦汁的想著如何才能不這麽斷了聯係。

她的眼神又默不作聲的掃過他。

他微微頷首,坐姿筆直,如同芝蘭玉樹。

越看越心癢癢。

她絕不能就這麽跟他斷了聯係!

他略帶疑惑地看向她,似乎在疑惑她為什麽還不走。

綺蘭勉強撐住得體地笑,依舊磨蹭在原地。

正是此時,書院管事急匆匆的跑了過來,打斷了二人。

“白先生,新學堂那邊的修繕,我們跟工人起了衝突,需要您趕緊過去看一下。”

幾個人來不及多說,就急匆匆地朝學堂的新場地趕去。

綺蘭心裏想,這不是機會來了嗎,於是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行路匆忙,沒多久,就到了修繕的地方。

地上橫七豎八的堆著建築材料,一些原本完整的石頭材料被砸的稀爛。

一群學生跟工人們對峙著,兩方人氣氛劍拔弩張,學生看見白硯過來,頓時圍了上去。

“白先生!”

“白先生來了!”

學生們將白硯團團圍住。

“白先生,我們本想來看一下譽康學院的修繕,但是卻發現他們想用這些材料以次充好,這些石料,你看!”一個精瘦的學生一臉憤怒的走到石料前,拔起身邊的佩劍直接對準地上的石料一劈。

那看似堅硬無比的石料頓時碎裂開來。

脆弱的不堪一擊,就這種材料搭建而成的房子,如何能抵禦風雨的侵蝕!這簡直不把人命放在心上!

對麵的工人見此場景,臉上毫無羞愧之意,反而一臉囂張,“你們招標的時候就這麽點錢,不用這些材料你們還想用什麽?”

白硯並未理他們,反而轉頭問書院掌事,“可曾先前與他們條文確定過用料?”

負責人哭喪著一張臉,”他們說會給我們用最好的材料,我們便信了,不曾條文約定過。”

為首的工人一臉麻子,聞言得意道:“不曾條文約定那便是沒說過,我們想用什麽便用什麽,哪輪得著你們在這多說,你們現在就是在幹擾我們施工,而且這些你們損壞的材料,統統都要給我賠償!“

“你!”學生們紛紛氣的氣的麵紅耳赤,可他們還未出市井,麵對這幫市井之人卻毫無辦法。

“你就不怕我們告到官府嗎?!”學生們大聲道。

麻子臉洋洋得意,”既無文書約束,那便是告到官府,我也是占理的。”

可當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

白硯見狀,不禁眸中墨色聚集。

“你們若是這般做生意,即便做成了我們這一單又如何?若是別的顧客知道了你們這種行徑,還會再找你們嗎?你們是掙了我們這一單,但是卻失去了之後的單子,這樣無異於殺雞取卵。”

麻子臉這才正眼看了白硯一眼,笑道,“那又如何,你怕是不清楚我們這行的規矩,一年不開張,開張吃一年,等我接到下一單生意的時候大家早就忘了,到時候誰還記得我們這筆陳年舊賬?而且,我們一切都是按照文書來辦,也無任何違規的地方,要怪,隻能怪你們自己,輕信於人罷了。”

學生們攥拳緊握,眼看就又要上前,一聲清亮悅耳的女聲打斷了他們。

“我當是誰,原來是城西二麻子,這不是出了名的潑皮破落戶嗎?如今倒是搖身一變,開始帶人做起工程來了?”

二麻子眯眼看向說話的人,一個生的甚是、好看的女子,麵對這般場景,臉上卻毫無怯意,

反而說話格外落落大方,二麻子見她知曉自己的名字,估摸此人應該頗有來頭,一時間收斂起了兩份張狂。

“你是何人?”

綺蘭微微一笑,“你那城西鋪子說好三月交尾款,但是你這鋪子開了也有兩個月了,尾款遲遲不給,按照條例,這你鋪子可以是被直接收回的。”

王麻子大驚失色,“你是....”

綺蘭見他就要說出自己身份,於是連忙打斷他,“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講誠信,人不信則不立,你這樣掙了一筆小錢,但是損失的是自己的信譽,如果真的較起真,他們沒辦法那你怎麽樣,但是我卻有一百種辦法,讓你在這聞洲城混不下去,你信不信?”

綺蘭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是一副溫溫柔柔的樣子,但是在場卻沒人敢懷疑她話語裏的威信力,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卻有著一種別人沒有的鎮定人心的力量。

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據記載綺蘭的身上,但是綺蘭仍舊不驕不躁,絲毫不受影響,耐心的等待看著對麵的反應。

原本趾高氣昂的王麻子突然就如同泄了氣的皮球,整個人的氣勢都軟了下來,“不是我要故意坑騙他們,實在是這個破書院給的錢太少了啊,別的人聽到這價錢都不肯來,我是唯一一個肯接這活的,要是都給他們用上真材實料,把我賣了都不夠賠的啊。”

“你們約定好給多少錢?”綺蘭側頭問道。

書院掌事見綺蘭問話,連忙上前

,不自覺就恭敬了語氣,“回姑娘一共八十兩白銀,約定好先給七成的訂金,尾款等工程完工之後再結。”

王麻子一臉委屈,“您也看到了,他們這個破地方,就隻拿得出八十兩,您是懂行情的,這八十兩連材料費都不夠,何況我還有人工費,這要是不偷工減料,我也做不下去啊。”

綺蘭沉吟一聲,“這樣好了,我再補上二百兩白銀,加起來已經是市麵上的一倍還有餘了。”

掌事聞言,連忙出聲道,“姑娘,這如何使得!這些錢加起來已經是市麵上的一倍有餘了,不說建個學堂,建兩座也是可以的啊!”

“對呀對呀,這如何使得!”周圍的學生見狀,也紛紛勸阻,

綺蘭用目光先安撫好他們,繼續對王麻子說道,“不過訂金我一文錢都不會給你,那二百兩,必須得等到我驗收通過了才會給你。你可同意?”

王麻子沒想到事情竟出現了如此轉機,被這天上掉下的餡餅砸懵了眼。

他深知眼前此女子的身份,二百兩對於別人來說可能是天文數字,可對於眼前這位,那可真真是九牛一毛。

即使他全部都用好料,到最後也能賺一大筆,這天大的好事他如何能拒絕?別說不給定金了,就是讓他倒貼錢幹,他也得幹啊。

王麻子絲毫不懷疑綺蘭話裏的水分,於是忙不迭聲道,“同意!同意!”

“不過我還有一個要求。”

此時王麻子看綺蘭已經是看向財神爺的態度,綺蘭此刻提出任何要求他都不會拒絕。

綺蘭神秘一笑,而後上前,附到王麻子的耳側,“不可將我的身份透露出去。”

王麻子高興的連連點頭。

一旁的掌事忍不住插嘴,“姑娘,你與我們書院毫無關聯,何況這二百兩白銀,也不是小數目啊。”

白硯也是沉默的目光掃過綺蘭。

綺蘭輕笑,目光又看了白硯一眼,“雖與我無直接關聯,但是若能讓諸位學子住上廣廈千萬間,那我也是極為欣慰的,這二百兩白銀,不是區區身外之物罷了。”

一番話引起讚頌無數。

“這位姑娘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小姐,真可謂是蕙質蘭心,人美心善啊!”

“這不是什麽富貴人家的小姐,這是仙子吧,仙子才會不計回報的幫助我們。”

“古人雲,惟吾德馨,不外乎如是。”

綺蘭一哂,神態淡泊而又愜意。

元寶把一切都看在眼裏,深深的感歎於他家主子的演技。

“此事不可。”

突然有一道清朗的聲音打斷了大家。

眾人一看原來是白先生。

白硯繼續出聲道,“這本是我們書院內之事,與你無關,你不需要參與此事,更無須因此浪費錢財。“

眾人心下覺得有理,但不免覺得可惜,這可能是唯一一個解決辦法了,好不容易遇到這麽一個有錢才,又善良不計回報幫助他們的人。。

但綺蘭怎麽可能放過這個賣他麵子的好機會。

她靈機一動,“書院外的人不便參與,意思就是書院內的人可以參與咯?”

綺蘭看向書院掌事,“不若給我一個掛名的職位,這樣我就算是書院內部人了,這樣我去介入這件事情就沒問題了吧?”

書院掌事眼睛一亮,“這倒是有道理,不若姑娘可以掛名書院老師,姑娘此等德行,足以為眾人師,若是姑娘願意來,書院榮幸至極。”

掌事一馬屁拍的綺蘭通體舒暢,正要謙虛的說兩句。

但是卻被白硯叫住,“趙掌事!此舉不合規!”

趙掌事一臉為難的看向白硯,不明白到這時候他有啥可拒絕的。

書院缺錢,蘭姑娘缺名,這本就是互惠互利的好事,雙方既得了好處,有沒有什麽損失,天大的好事,他不明白白白先生為什麽非要阻攔他們。

正在雙方僵持的時刻,綺蘭主動走到白硯跟前,兩個人的距離不能再近。

在白硯下意識準備後退之前,綺蘭湊在他的耳側,吐氣如蘭“我用這二百兩銀子買你一個承諾怎麽樣?“

綺蘭側頭,眨眨眼。

白硯也回過頭,視線交接,兩個人差點鼻尖擦到鼻尖。

白硯有些狼狽的後退。

綺蘭站在原地噗嗤一笑,如同天上的月亮皎潔美好。

她回過頭,對著眾人,聲音朗朗,“你們白先生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