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演講

◎有那麽一刻,罩住了她◎

不催就不催……她耐心多的是。

尤簌撇撇嘴踮著腳走路防止自己踩上水窪, 她順手撥了下碎發,抬眸朝前望去。

重雲沉沉地壓在天際,銀色的雨線綿延著一顆顆滴落, 在他們同撐的一把小傘之外, 不遠處,有人招搖著一個人打一把巨傘。

傘內空間預估還能裝下三名壯漢。

並且背影還有些眼熟……

“贏天揚?”

尤簌揉了揉眼, 有些難以置信。

十分鍾前她明明親眼看著他帶著兩名男生一起闖進雨幕的,怎麽現在自己打這麽大一把傘,有空位的話為什麽要把蔣馳期丟在教學樓門口?

“蔣馳期蔣馳期。”

尤簌小心翼翼地戳他,目不轉睛仍舊盯著前方, “你看前麵的人是不是贏天揚?”

贏天揚剛從食堂擠了個卷餅出來,一手撐著傘,一手握著餅吃得手忙腳亂。

男人順勢抬眼往前看了兩秒,神情不鹹不淡。

“是他。”

好寡淡的語氣, 被兄弟拋棄應該很傷心吧。

現在還要在追求者麵前維持表情管理, 真是辛苦……

尤簌了然地搖了搖頭, 嗓音很輕地安慰道,“你也別難過,我相信你們之後一定會和好的。”

雖然不知道蔣馳期和贏天揚為什麽鬧矛盾, 但憑借她對這兩人的印象,這件事,

一定是蔣馳期的錯。

贏天揚一朵人見人愛的燦爛太陽花,蔣馳期八百年難得一見的毒舌難搞大少爺, 肯定是他挑剔別人惹的禍。

贏天揚決絕地跨進雨幕時好像還撂了句狠話……關於祝福蔣馳期淋成落湯雞之類的。他一向樂天派,把人都逼到這份上, 蔣馳期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

“什麽和好?”

蔣馳期隔著人潮看了眼擁擠的食堂, 又忽然想到了什麽才閑閑應下, “噢,那個啊,沒多大事兒,少操心。”

“真的沒事嗎?”

尤簌擔心蔣馳期折不下麵子求和,鑒於目前她追求者的身份在,她想了一會還是大膽開口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跟我傾訴。”

賣乖這種事,蔣馳期不會,她可是手到擒來。

或許幫他解決這一困擾,她的好感能上升那麽一丟丟。

“想了解我?”

男人帶著笑睨了她一眼,眉目在潮濕空氣中輕揚。

“……”尤簌磨磨唇,“就算是吧,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幫你說和。”

“你還是別去了,免得火上澆油。”

“嗯?為什麽?”

蔣馳期挽了挽袖口,嗓音不緊不慢,“知道我們倆怎麽鬧掰的麽?”

“是我無意間透露了自己有妹妹追的事兒,他嫉妒上了,非說我炫耀。”

“你說這種情況下,”男人放低腰,盯著尤簌的眼,“你再去他麵前,不更拱火?”

“他那人一向小心眼,別去惹事了。”

聲音因忽然縮小的距離慢慢變小。

尤簌怔然,陷入思考,“真的嗎……可我覺得贏天揚不是那種人,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沒誤會,你不了解他,你知道他說我們什麽嗎?”

蔣馳期勾勾手,示意她附耳,等到女生靠近時,他才盯著她的耳垂輕飄飄道,“他說我們是一對,狗男女。”

“他說我們是一對……”

尤簌眼眸漸亮。

“……”

蔣馳期嘖了一聲。

“你怎麽聽的?少占我便宜,重點是後三個字。”

“就這樣贏天揚才放狠話,說有追求者了不起啊,有本事你讓你追求者來接你。我正猶豫著要不要跟你打個電話什麽的,回頭就看見你了。”

故事圓得毫無破綻,尤簌低眉替他著想道,“為什麽給我打電話還要猶豫,你直接打就好嘛。”

“我不是怕給你添麻煩麽。”

蔣馳期懶洋洋勾唇,回得輕描淡寫,“我自己受點委屈沒多大事兒,怕你麻煩。”

“……蔣馳期你太好了。”

尤簌感動得吸吸鼻子。

“知道就好。”

比他想的還好騙。

蔣馳期輕笑一聲,又慢悠悠引誘,“我看你追我實在沒思路,這樣,我給你個思路,明天下午我參加個演講賽,你——”

“我一定去鼓掌!!”

……

明天下午的時間本來是預留著要去學生會幫忙的,但有了蔣馳期那場約,她必須要提前把時間擠出來。於是陰雨連綿的晚上尤簌也沒歇,撐著傘去了會議室。

林偶若和其他部的學姐已經聊得熱火朝天,尤簌走進去,大家也紛紛向她打招呼。

她笑著回了幾句,剛坐下,電腦沒打開肩膀就被拍了下。

林偶若坐在桌子邊,看她的眼神帶著關心,“簌簌,你聽說辯論賽的事了嗎?辯論社社內打辯論也不夠,計劃著來個全校的活動,挨個學院打。”

“綜測分給很高呢,一共四個名額,怎麽樣報不報?”

“四個人……那大概率誰會被選上啊?”

尤簌有些琢磨不定。

如果隊伍裏都是女生,那她還能衝一衝。

“你們班長算一個吧,他表達能力和比賽發揮都不錯,剩下的估計就是新聞學的那兩個男生,你記得上次元旦晚會說相聲那兩個人不?聽說他們也經常在宿舍自己練。”

眼看著尤簌眼神漸漸黯淡下去,林偶若又湊近了些,小聲道。

“學妹,要不要抓住機會突破一下自己,雖然那三個大概率都是男生,但你競爭力也很強,我覺得你要去選,肯定能選上。”

“如果不比的話,那綜測分可就被別人拿了,你專業課要超多少才能追上別人,獎學金——”

尤簌猛地捂住耳朵,“收了神通吧學姐,等我把策劃案做完你再攻擊我。”

林偶若也不再逼她,抱著自己電腦也坐過來,“你給我打下手就行,具體我來做,本來就是幫忙的,少往自己身上攬活。”

“主要上次那活動,我不是看著你能跟那個長得哇塞的男生合作了嗎,才想著問問,如果你不願意就算了,下次有別的活動我再幫你留心。”

“那個男生,”尤簌搭在鼠標上的手緊了些,“我也是磨合很久才能和他正常相處的……”

回寢室已是十點,洗漱完尤簌隨便找蔣馳期嚷了幾聲累就睡著了。

次日下午。

預先說好的演講時間在五點左右,尤簌沒時間看全場,抱著電腦在走廊的休息位置爭分奪秒地改專業作業。

秦琳和贏天揚在旁邊侃大山,一人抱著一包薯片逍遙快活。

“我說你上次跟人蔣馳期鬧什麽呢?”

昨天中午秦琳也聽見了他當眾拋棄蔣馳期的言論。

身為贏天揚的黑粉、蔣馳期的迷妹,秦琳現在看見贏天揚都想把薯片從他的鼻孔塞進去。

“鬧什麽……”贏天揚大口灌了口水才一拍腦袋,“嗐,你說昨天啊?那不是鬧著玩麽,我嫉妒他有妹妹追行了吧。”

“要我說,秦琳咱倆也是好哥們,你也追追我,我再狠狠拒絕你,讓我長長臉,省得蔣哥一天到晚全宿舍炫耀尤同學又給他幹什麽了,就這演講,本來我們宿舍都要來的,但聽說他相好的要來,直接全罷工了。”

“他那人,尾巴翹太高,遲早我也找個對象,我狠狠打他臉!”

演得入戲,贏天揚像是真的開始嫉妒蔣馳期了,語氣都邪惡起來。

秦琳麵無表情:“我就算瞎了眼,從這樓上跳下去也絕對看不上你。”

“唉,”

贏天揚佯裝失落地搖搖頭,“好傷心啊,好傷心不能談上你這隻母老虎。”

“去死!!”

戰爭一觸即發。

尤簌無奈地抬頭看了眼大打出手的兩人,從包裏拿出耳機戴上,又靜悄悄埋下頭去。

擺動的樹葉間隨風搖曳。

不知過了多久,秦琳才神色慌張地拔下她的耳機。

“簌簌快走,蔣馳期前麵那位忽然棄權,他現在已經講上了!”

“!”

尤簌喘著粗氣趕到時,蔣馳期已經站在了聚光燈下。

他今天穿了件熨燙齊整的黑西裝,但並沒有規整地扣好扣子,身上一貫的慵懶氣質沒被完全壓住,混合的少年感撞上眉目一貫的張揚氣。

高挑背影投在幕布上,行雲流水地,又拚出一個鋒芒畢露的蔣馳期。

很像剛開學時風頭無兩,被架在高樓的他。

相處多了尤簌差點忘記……他是多矚目的一個人。

台上的光線其實不太亮,男人身後的ppt做得極為簡易,並沒有插圖和提示詞,僅僅一個標題,白底黑字——

《平衡與自洽》

“我演講的題目在背後,”他故意拖慢一聲,朝後鬆弛地瞄了眼幕布,“如圖所示,平衡與自洽。”

“人類世界要求的優秀,其實是口口相傳的謊言。”

這反叛的言語一出,全場瞬間嘩然。

男人視線從台下一張張質疑的臉上略過,繼而挑唇,把控全場。

“事實上並沒有一個確鑿的規範來告訴我們,你要做到什麽地步,要多漂亮,要多少分、爬到多高、落人多少才能算是同輩中的優秀。”

“人與人的認知是不相通的,遠如諸子百家論春秋,近如現在隨手打開的一條時事報道,思想差距大如浩海,眾說紛紜。有人說博士才算高學曆,有媒體又報道十三歲就入大學的某某神童。”

“爭搶拚搏,日度一日,滾動的齒輪永無停歇,有不甘落後的小姑娘——”

他停了一句,找到想看見的那個人,又繼續侃侃而談,“有一人撐起一個家隻靠苦力的底層勞動者,在這個殘酷的社會,所有人最終都將會被輾入曆史的車輪。”

“年少有為的創業者暮年渴望親情,接連熬夜隻為獲取晉升機會的職員落得殘破的軀體。努力是神聖的,同樣也是血腥的,我希望我們同學抑或是老師,當我們在狂妄地大步向前走時,記得給身體和心靈披上一層堅硬鎧甲。”

“可以盡力,但請不要竭力。”

“要給自己停歇、喘氣的時間,能不被時代壓力裹挾著向前。”

男人通透一笑,換了隻手握話筒。

“私以為人生的平衡為:不虛假更不天真,不會矯情造作為負麵情緒所贅,但擁有感傷的能力。有追求的目標並有為之努力的資格,上進但不會為上進心羞愧,不貶低自己但能摁住隨時上翹的尾巴。”

“平衡與自洽是很難的事,我願永遠為之努力。”

他認真地看向最後排的女生,聲音仍舊清朗,

“望你也是。”

掌聲雷動。

懷裏抱著的電腦還亮著屏。

有那麽一瞬間,

尤簌覺得她不是被蔣馳期的眼睛捉住,而是被他的靈魂擊中了。

他脫俗肆意的靈魂有短暫的一刻,罩住了終年疲憊的她。

作者有話說:

蔣馳期的演講內容純屬我胡編,其中部分來源於我的隨筆。如觀點不同請勿上綱上線,一切為了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