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斷離恨(1)
眼下情況危急,紫煬帝君果斷出手。
隻見一尊四方青銅鼎似的法器滴溜溜飛出,化作一陣紗霧包裹住那黑色的怪物,其中陣法運轉之下,憑空而現出兩道滾滾長河,如波濤翻騰、交織,最後幻化出一張鯨魚的巨口,將怪物一口吞入腹中。
這怪物在水鯨的腹中變幻形態,一會兒如同長有肉瘤的怪魚,一會兒又變成三翅五頭的怪鳥,在其中不斷掙紮。
幸好,此時江辭月也是趕到,眉心中一輪劍影唰然而出,劍光不似劍光,仿如月色般煌煌照下。
隻見這怪物身上被照到之處發出滋滋異響,黑色血肉像石油般粘稠淌下,也漸漸終止了掙紮。
“是帝君的九海鯨吞之術!”
看見怪物被暫時製服,有膽大之人捏了個防身的法決,便待上前去查看。
眾人的目光也跟著追進網中,想要一睹這怪物的真容。
身後,龍族卻按捺不住了,叫道:“敢動我四海龍族?先扒了他的皮看看是什麽真身!”
“不錯!將此種異怪趕盡殺絕才好!不可放過一個!”
“咦?”
船艙中,突然響起一道略帶疑惑的聲音。
紫煬帝君的身影如電光激射,瞬間出現在人群之前,他目含爍光,驚疑不定地掃視過麵前怪物,凝眉道:“且慢動手!”
說著,他撚起怪物掉下的一片漆黑鱗甲,端詳起來。
正當此時,眾人突然錯覺般地聽到隆隆鼓聲,自四方海域中傳來,海天之中倏忽間大放異光。
海麵上波濤不休,宛如沸騰一般,即便在龍族的喝止下也未見停歇。
很快就見水麵下鼓起一個巨大膿包,繼而是一棵枯樹從中陡然誕生——不,這不止是枯樹,其每一根枝丫都是由皮肉組成,每一片樹葉都似垂死的肉瘤般墜著,葉片摩挲之間傳出陣陣苦痛呻吟之聲。
巨樹的樹冠就這樣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之中不斷生長,幾乎是眨眼間便鋪天蓋地,將整個船隊都包圍起來。
隨著護衛法陣的靈光亮起,眾人被保護在正當中,紛紛如臨大敵地試探起了這棵巨樹。
不過,巨樹未見任何反應,仿佛死物一般,隻是將他們困在正當中,變成浩瀚大海中的一個透明氣泡。
“不必驚慌。”
關鍵時刻,還是江辭月出聲道:“這裏是古籍中所載,扶桑天宮。”
“天宮?”
眾人抬眼打量,這詭異的血肉古樹,還有停止掙紮的黑色怪物,怎麽看都和傳說中仙氣縹緲的扶桑天宮搭不上任何的關係。
他們看向在場的幾位德高望重之人。
作為仙道魁首的紫煬帝君,此時麵帶遲疑之色,看向江辭月道:“看來……我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江辭月默然不語,看向敖旭。
暫任四海龍族之長的敖旭卻不在乎修真之輩口中的扶桑天宮,隻是上前一步,說道:“這麽說,這怪物是從天宮中闖出來的?敢食我龍族血肉,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
“昂——”
身後龍族群起響應。
眼看詭異天宮之中,龍族即將手刃黑色怪物,這時卻又有一道悠然的聲音從眾人身前響起。
“日出扶桑,其道大光……海盡歸墟,一瀉汪洋。扶桑天宮的景致,各位可還滿意?”
血肉古樹之中,有一道黑袍人影從層層破敗枝丫中走出來。白發如雪,袖藏金紋,正是段折鋒。
眼見大魔頭就在眼前,眾人驚恐交加,險些先行動手。
但再仔細一看,卻能發現眼前薄霧朦朧,形成一麵水鏡,而魔尊隻不過是在水鏡之中,帶著嘲諷的笑意俯視著眾人。
正主雖不在這裏,但無赦魔尊這個名號所代表的一切,依然讓眾人膽寒。
“這一切……果然都是你所為?”還是敖旭上前一步,率先發難道,“你用這個不知名怪物為誘餌,將我們引入這‘扶桑天宮’,究竟有何目的?難道不怕我們群聚於此,一聲令下,使天下人、龍共誅魔道,將你討伐於扶桑天柱之下?”
麵對老龍咄咄逼人的問句,段折鋒卻是不疾不徐,說道:“何必著急打打殺殺。我今日在這裏,隻是為了分別問二位一個問題。”
此刻敖旭心中,對於高深莫測的無赦魔尊隻剩下忌憚。
他念及不久前剛剛入魔的龍君前輩,便不敢多聽他說話,隻是一邊虛與委蛇,一邊悄然向紫煬帝君傳音道:“不能放這魔頭繼續妖言惑眾,一會兒我先動手,你從旁策應!先下手為強,將這水鏡打散之後,誅殺妖孽,推翻古樹,釜底抽薪!料他段折鋒有通天的能耐,也不能再興風作浪。”
誰知,他剛傳音完畢,卻見水鏡當中,段折鋒的目光已經落在紫煬帝君身上。
隻見無赦魔尊仿佛聽見了二人的密謀,道:“帝君盯著這‘怪物’研究多時,想必是已經知曉祂的真實身份了。”
一旁沉默不語的紫煬帝君皺了皺眉,揮手一道袖光打散水鏡,阻止段折鋒繼續說下去。
但疏忽之間,海上又升起了無數水鏡,仿若一座水晶宮殿一般,包圍著血肉古樹中的眾人。
而無赦魔尊的身影,就像鬼魅一般,在層疊無限的水晶中穿行,淡漠的聲音傳到了每個人的耳中——
“你們也該知曉,這不是什麽怪物,而是金烏。祂是開天辟地,億萬斯年以來,天地間僅剩的神。”
天之盡頭,即為扶桑。
神話傳說之中,有金烏居於扶桑樹,黎明時分化為一輪金日,向西而行,即為太陽;待到黃昏,則褪盡鱗羽,回到扶桑。
如此輪回,就是凡間的日夜輪轉。
段折鋒的身影,隱沒在水晶之後。
每一麵水鏡上,很快又浮現出了截然不同的許多畫麵。
這其中,有著日出而作的農夫農婦,有著等候上朝的官紳士子,也有著麵向東方、等候紫薇氣機的修行中人,更有居於深山老林之中吞吐著日月精氣的妖邪鬼魅。
鏡麵氤氳,照徹世間千般人,但每個人都仿佛等待著天亮的那一刻——等待著日出扶桑,其道大光。
但是,今天的日出,始終沒有來到。
或者說,祂已經無法來到了。
祂苟延殘喘,僅剩一裹破敗的肉,支離破碎的鱗,還有黑色的血。其身軀之中,精、氣、神早已耗盡,或許千萬年前,就已經該如那不周山的燭龍一般,壽盡而死了。
如今,祂就受困在紫煬帝君的法器之中,動彈不得。
“帝君這件九海鯨吞之法器,號稱是奪天地所鍾,匯九海之靈,而聚於一鼎,法力非同凡響。”段折鋒悠然道,“隻是帝君離開之日,這東海中,日月昏暗,死水無波,凡有活物皆遭滅頂之災,想必在你們看來也是理所當然的。”
聽到這裏,紫煬帝君道:“確實是奪天地造化不錯,但自從法器成形以來,所拯救的生靈又何止萬千?我自問俯仰無愧於天地,不曾為非作歹,隻是扶危解困。若有虧欠,待我百年之後,將法器之靈打散,令其重歸天地罷了!”
他確實堂堂正正,問心無愧。
浩氣**然的一番話下來,穩住了不少人的心神。
段折鋒亦點了點頭,接著目光看向了身後的眾人:“看來,帝君實乃在世聖人了。那麽,諸位比之帝君,何如?”
幾乎所有人都在刹那間躲開了他的視線,仿佛這樣就能躲開深入靈魂的拷問。
有人小聲道:“帝君高義,我等遙遙不及。但我修行以來,隻為求證長生之道,絕沒有做過壞事……”
段折鋒笑了笑,說道:“長生之道,貴在修真。修真之始,凝氣築基。諸位修行以來,所獲天地靈氣不計其數,也敢像帝君一般,盡數歸還於天地神明嗎?”
此話一出,有如石破天驚,四下皆寂。
行將殞命的金烏,就在那裏,被困在紫煬帝君那“天地造化”的青銅鼎中,動彈不得。
就是這頭醜陋獰惡的怪物剛才襲擊了船隊,生吃了蛟龍。
剛才還在喊打喊殺的眾人,此刻突然都緘默不語。他們不知道一旦動手,金烏殞命之後,等待著這片天地的會是什麽。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浩日隕落,誰能幸存?
“天下興亡,我等之罪。”段折鋒緩緩道,“天地開辟至今,修真之輩從未斷絕。如今天地靈氣荒廢至此,山川、日月、諸神盡皆隕落,可都是我們每一個長生之人的因果罪業。”
拷問之下,有人終於忍耐不住,道心動**之下,祭出法劍,就不管不顧地攻向段折鋒。
“魔頭!我不信你說的!休要毀我道行!”
眾人還來不及阻止他,隻見魔尊的身影刹那間從重重水鏡中消失,停在了那人的麵前。
而那人愕然的表情隻定格在一瞬之間,接著身子便無力地軟倒下去了。
從他的身軀之中,很快有靈氣開始四溢,而那道茫然的魂魄則抬頭看向了血肉古樹——古樹那沉默著的根須,以他的精、氣、神為食,將靈氣匯聚回樹冠之中,融入了縹緲天光。
段折鋒輕描淡寫道:“身死道消,還道於天。善。”
他的衣袖輕輕一震,那死者就已經徹底消失了。
而血肉古樹仿佛恢複了一線生機,卻又隻是杯水車薪,僅僅隻能搖動葉片,從四麵八方發出了連綿而低沉的哀叫聲。
“這裏就是扶桑天宮,這棵樹就是扶桑天柱。”
無赦魔尊說。
“而這就是我的第一個問題。諸位,既然修行本是逆天之舉,那麽我等修行中人獲罪於天,可赦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