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撼輪回(7)
江辭月從火山煉獄中離開之際,有人問他:“其中的那位老前輩呢?還是不願意出來嗎?”
江辭月沉默片刻,答道:“他是自願在此,你們不必相勸。”
眾人麵麵相覷,但見江辭月都已經離開,也就隻好緊跟上去。
此時此刻,這片地府已經不複初來時的陰暗。
隨著天柱傾覆,仿佛重雲散開,有千萬年來久違的日月之光照徹而下,恍如將天空照破了數道裂隙。
四散的魂魄向著世間每一個角落飛度而去。
所有人都在望著這一幕。
有人低聲說:“地府即將不複存在,那位老前輩如果還不肯走,恐怕要被掩埋在地煞之中……”
江辭月回頭望了一眼地獄,似乎答非所問地說道:“待我將師弟帶回來,一切都會明了。”
他不再留戀,大步向前走去。
日出之後,鬼門關自動消弭於時間。
在此之前,江辭月成功帶著山海繪卷穿過鬼門關,回到了陽世的淪波鎮中。
此時的淪波鎮沐浴在晨曦之下,再無昨日夜間的陰森氛圍,隻有空****的街道回**著風聲。
江辭月展開繪卷,找回到眾人的身體,然而……
周顰驚恐地發現:“我回不去啦!!!”
穿越者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吵嚷起來:
“完蛋了,我怎麽沒呼吸了?!”
“誰把老子殺了!”
“怎麽會這樣,掌門真人救我——”
“怎會如此?”
江辭月俯下身,將指關節湊近眾人的身軀,接著發現他們果然已經失去了生機。
這也就意味著,山海繪卷裏的穿越者們成為了無根浮萍——沒有了肉身,就隻能做孤魂野鬼,再修煉的話就是和鍾九罹一樣的鬼修之道了。
江辭月眉頭緊皺,看向山海繪卷裏——
隻見眾人一個個垂頭喪氣,圍坐成一團,嘰嘰喳喳地說道:“應該是昨晚那群妖魔,在穿過鬼門關的時候發現了我們的禁製,順便就把肉身都毀了吧……”
“都怪我們沒有元嬰期的修為,不能元神分離,被鬼王強行抓走了魂魄,隻留肉身在原地。”
“那以後怎麽辦啊?”
“等著魂飛魄散嗎?”
山海繪卷裏,這群小人捂著腦袋,一個個十分頹廢的樣子。
江辭月看著他們搖了搖頭道:“你們將死未死,乃是生魂,還不至於魂飛魄散。這樣吧,如果有想回到陽世的,暫且居住在紙人力士中。”
幾人互相看了一眼,小聲討論片刻,不斷點著小腦袋,好像達成了什麽共識一般,卻答道:“那還是算啦。”
“紙人不能吃,不能喝,不能**做的事……不如留在山海繪卷裏呢!”
“咱們先二次元修煉一會兒。反正穿越都穿越了,不差這一回了。”
“繪卷好啊!繪卷安全!等以後段總毀滅了世界,有外麵的三次元頂著!咱們終於可以安心喝奶茶了?”
最後一個小人兒話音剛落,就被眾人慌忙捂住了嘴巴。
白濟:“別!劇!透!”
江辭月:“……”
這群穿越者,真當堂堂元嬰真人是個聾子不成?
江辭月沉默片刻,看著這群生動的二次元小人兒,說道:“今日回去之後,將你們知道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向我道來。”
眾人兵荒馬亂。
白濟倒是知道他們躲不過這一劫,就乖巧地點點腦袋,又說:“可是泄露天機的話,會挨天劫——”
“天柱傾覆之事,我都承擔了下來,自然沒有畏懼過天劫。”江辭月沉吟片刻後說道,“山海繪卷乃是神器,你們居於其中,又已經不是肉體凡胎,想必天劫不會那麽凶猛。不過,你的思慮未必沒有道理。不如等我晉升化神期後,再與你們徹談,想必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眾人又是驚訝,又是欣喜,並帶著幾分對未來的恐懼。
他們沒有想到:劇情比想象中的節奏要快了這麽多,江辭月都已經想著晉升化神期真人了,那豈不是……他即將接近玄微真人的級別?
化神期真人能通天地之造化,當年玄微真君也是在此時窺探到了天機。
白濟欣喜地思考道:也許,真的有機會將劍宗拉攏到他們這一邊!穿越者協會客卿長老江辭月!哇塞無敵了!
……
而此時,隨著妖魔如海潮一般退卻,陽世漸漸恢複了正常的秩序。
峭壁之上,眾人苦尋不到的無赦魔尊——段折鋒本人,正在淡淡地低頭望著整個淪波鎮。
他身旁,六尾妖狐恭敬地低垂著腦袋,現在還輪不到他說話。
隻見羅刹隱上前一步,說道:“尊上,六道輪回已毀,該往生的、不再往生,該永劫沉淪的,也偷渡世間。我已經按照您的吩咐,籠絡了不少鬼修,想必能為咱們的大業更近一步。”
“不錯。”
段折鋒漫不經心地回答著,雙目之中有金色的波紋不斷閃動,他低聲道:“玄微真君依舊未出地獄,想必是他自願如此。”
“那個老兒?”羅刹隱麵露些微猙獰之色,“要不要屬下去幫他魂飛魄散?”
“不必了。往事已矣,我和他互不相欠罷了。”段折鋒輕描淡寫地轉換了一個話題,“我讓你辦的另一件事如何了?”
羅刹隱答道:“那些‘穿越者’麽?已經都殺完了,肉身精氣也幹淨了,隻能成鬼修。千裏眼看過了,應當還在繪卷裏住著。尊上,屬下擔心他們會透露一些不該透露的……為什麽您要將他們留在江辭月那邊?”
段折鋒翹了翹嘴角,低聲道:“沒什麽別的意思,給小師兄解個悶。”
今世,他的計劃隻會更加緊湊。
這些穿越者所謂的經驗,已經是毫無用處了。而且有天機在前,想必也不能泄露什麽重要的情報出去。
不如給江辭月留著……做奶茶。
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中緩緩行進。
到了此時,他早已沒有回頭之路,既然連江辭月都已經分別,那就更不必在意旁人的目光。
段折鋒回過身,蒼茫雙目俯瞰著腳下這片遼闊的大地。
他的玄微天目不止看見了天柱傾覆,也看見了萬千魂靈在人世中四散……
黎國先皇後,江辭月的生母的魂魄,先在皇宮中看到了長子江虔,他正威嚴地坐在朝堂上。
接著她看見了皇後腹中的胎兒,那是半妖的血脈,也是黎國未來的皇帝。
不過……何須擔心呢?黎國在任何時候,都沒有擔心過皇帝是人、是妖。
皇後欣慰地笑一笑,接著飛度千裏,也落在淪波鎮中的簷角上,她看著:白發披散的江辭月身負山海繪卷,衣襟上懸著靈犀掌門人的令牌。
他手執那盞母親親手製作的琉璃碧火宮燈,忽見其中燈火幽微,就仿佛察覺到了什麽。
江辭月回頭看去,隻見晨光照耀著屋簷一角,其下有精美的風鈴微微顫動,發出清脆的聲音,就像是誰的殷勤叮囑。
隨著陽光升起,一切都重獲寂靜。
江辭月回過神,雪白的身影隱沒在人潮如海之中,繼續走向他的下一程。
一位遠古的半人半神——噎鳴的魂魄,不辭千萬裏之遙,遠度徐州、青州、幽州之地,來到不周山缺。
他見到不周天柱的遺跡,見到燭龍漫長沉睡後留下的痕跡,也見到這裏重現的日月,幽幽歎息一聲。
他知道:萬餘年過去,自己在地府中擔任神職的同時;留在人間的燭龍也終於耗盡了壽數,壽終正寢,回歸天地之間了……
隻可惜,他們最終沒能見上一麵。
許久之後,隻見噎鳴取出一支竹笛,站在廢墟之上,為他的老朋友燭九陰吹奏起了一支古老的曲子。
那首曲子,燭九陰或許已經忘記了,但好在,噎鳴總還是記得的。
笛聲悠揚,溫柔地籠蓋不周山漸漸複蘇的大地。
一位姓段的大將軍,帶著他的巾幗夫人,重回燕國故地,卻隻見段府人去樓空,早已沒有了人煙蹤跡。
街邊巷陌,百姓們民生已久,似乎隻有說書人還在津津樂道,訴說當年聖上清繳段二爺府邸的故事。
當年的段氏小少爺段折鋒的蹤跡,似乎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夫妻二人的魂魄既是悲傷,又是愧怍,遙遙看向段家宗祠之中,卻發現段折鋒的大名,早已從家譜中勾去了。
巾幗夫人說:“當年我追隨夫君而去,卻未曾想過家中幼兒失去雙親,又該如何平安長大……終究是虧欠這孩兒良多。”
將軍則道:“既然我們一家並未在地下團聚,想必鋒兒依舊活著,也有了他自己的緣法。自他出生起,我都沒有見過他一麵……不能圓父子之緣,實在遺憾。若有來世重敘父子之情,那就好了。”
而後,二人就在祠堂之中,深深對拜。
夫人道:“來世還願與將軍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將軍笑道:“與君千歲,終有一別。夫人先請。”
二人再次拜別,隨後釋然一笑,魂魄飛散向天際,從此不複再見。
此時千萬裏之外,段折鋒一身蓑衣,獨立江上,隨著千裏水波悠悠而遠。
身後有一隻小鳳凰在窮追不舍,卻始終追不上他。
段折鋒勸道:“走吧,我接下來要做的事,與你無關。”
小鳳凰眼淚汪汪,撲棱著翅膀道:“……爹!”
“找江辭月去。我段折鋒一生自負,從不需要任何人的寬容憐憫,更不稀罕世人的惺惺作態。”段折鋒淡淡地說,“朱憐,你我此生無緣,本是一件好事。等日後世人清算之時……至少不會再連累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