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敘平生(2)

他們有一千多個日夜,沒有像現在這樣平和地待在一起。

桃源繪卷中,一切如舊,就像段折鋒從未離開過靈犀山。

小軒窗外,白芷花開得正好。

段折鋒倚在旁邊,手持一本詩集,卻一直沒翻過一頁。

他看江辭月束起長發,恢複了那副靈犀宗掌門人的威嚴氣派,恍然想起前世種種,此刻卻隻覺有趣。

書中有詩詞寫道:

小窗前,疏影下。鸞鏡弄妝初罷。梅似雪,雪如人。都無一點塵。

暮江寒,人響絕。更著朦朧微月。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溫。

一會兒,江辭月說:“靈犀宗門人還需要半個月時間抵達,我最多隻能留——”

他沒有說完,段折鋒卻不愛聽這個,挑眉換了個話題道:“我已經想好了刺青的圖案,我還要刺在你後腰上,江辭月,你準備好這個了沒?”

江辭月果然頓住,有幾分惱怒,又有幾分哭笑不得:“你、你是故意……”

“非但故意,而且蓄謀已久。”段折鋒不懷好意地打量著小師兄的身段,“後院的溫泉還是我親筆畫下的,今晚總該輪到我享受一番了。”

江辭月果然聽不下去了,小聲道:“不可沉迷享樂,幾天也差不多了……”

段折鋒笑了笑,並不答話。

——這個方麵,小師兄說了不算。魔尊說了算。

門外有嘰嘰喳喳吵嚷的聲音。

江辭月推開門,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片燦爛盛景。

——庭前竟是一片杏樹林,飽滿的杏花傾情盛放,連綿鋪展向視野的每一個角落,竟似取代了桃源中的桃花。

山明水秀,美不勝收。

江辭月一時怔住,片刻後才回頭看向段折鋒:“這……也是你做的?”

段折鋒走了過來,從身後攬著江辭月的窄腰,慵懶地將下巴擱在他肩上,低聲笑道:“你寄了一片杏花,不是很懷念當年美景?我沒有什麽東西好寄給你,思來想去,不如還你一片杏花林……從今往後,桃源繪卷中永遠都有這片杏花在,好看麽?”

江辭月閉了閉眼,輕聲道:“很好看。”

“感動的話,就再喊一聲‘哥哥’給我聽。”段折鋒再次壞笑著說。

江辭月失笑道:“休想!我警告你,快將這件事全部忘記。”

正說著,杏花林中卻又傳來一陣吵嚷聲音。

江辭月推開門後,信步向外走去,這才發現其中一隊身影。

原來,連夜栽著杏花的是那一群矮小的夢貘。

一隻看來十分眼熟的狐狸——容雩正在指揮著:“一隊接著往外種樹種,二隊用法術催熟。什麽?別問我幾分熟,笨啊!隻要開花了就行!開花就是浪漫,你們這些笨蛋妖怪,別丟了本大妖的臉!”

夢貘們原本是江辭月接入桃源繪卷中,準備帶回靈州安頓了。

誰知道剛剛過去一夜,這狐狸竟儼然成為了一個黑心包工頭,將夢貘們當做免費的勞工,一頓呼來喝去,一夜間栽出了這麽大一片杏花林。

“……”

江辭月向段折鋒興師問罪:“好啊,原來你就是這樣種下的杏花林,還敢來向我邀功?”

大魔頭並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我饒了這群小妖一命,那便是他們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要他們做點小活,又怎麽了?”

江辭月道:“歪理。你明明可以親自提筆,畫下杏花林,我看你就是想找機會捉弄他們罷了。”

段折鋒又挑了下眉道:“難道留他們在桃源繪卷中白吃白喝地供著麽?我這是‘以工代賑’,照顧這群小妖的羞恥心而已。”

江辭月聽完這段歪理邪說,看了段折鋒好一陣,最後歎了口氣。

段折鋒:“怎麽?”

江辭月說:“你果然還是這般會騙人。怪不得當初我被你哄得暈頭轉向。”

段折鋒悶聲笑了起來,在江辭月耳邊道:“小師兄倒是進步斐然,沒當初那麽好騙了啊。”

分別了這些日子,容雩卻還是狐狸外形,看起來毫無進步,頂多會說人話了而已。

江辭月以欣慰地眼神看著狐狸,緊接著又想起來問道:“鳳雛可在你身邊麽?”

段折鋒歎了口氣:“別人以信鴿傳書,你倒好,直接送了隻鳳凰來,你可知道他有多煩人麽?”

江辭月回想起小鳳凰那聲稚嫩的“娘”,至今仍覺莞爾,不由道:“他如今何在?”

段折鋒沉思起來。

江辭月:“嗯?”

須臾,段折鋒打了個響指,令那隻狐狸畢恭畢敬地端上來一個小匣子,其中琳琅滿目。

段折鋒從中取出一枚哨子,將哨子一吹,不遠處很快響起了清亮的鳳凰叫聲。

江辭月:“??”

不多時,杏花林外飛來了那隻小鳳凰,似一團暖色調的火焰,忽而穿過粉白的花海,停在段折鋒的身前。

江辭月仔細看去,隻見三年不見,這小家夥已經長大了不少,昔年隻有巴掌大的絨毛團,如今勉強能到他的膝蓋,光看其毛色鮮亮、神采奕奕,便知道被照顧得很好,隻是……

隻是這鳳凰為什麽像隻狗一般蹲坐在地上?

江辭月用探究的眼神看了一眼小鳳凰,又看了一眼段折鋒。

段折鋒絲毫不見心虛,光明正大地道:“本座最厭煩養這些小玩意,它若是不聽話,早就被我宰了、吃了。”

江辭月瞪了他一眼:“朱憐是上古神獸,鳳凰族裔,怎能如此輕慢對待?”

段折鋒涼涼地道:“每個凡人都還是上古神祇三皇五帝的後裔,也未見天道有什麽優待。”

江辭月:“……”

劍宗大人無言以對,深刻認識到自己言辭上的無力,最後決定捧起小鳳凰,道:“朱憐,你可還記得我?”

朱憐:“娘!”

江辭月蹙起眉:“三年過去,以他的智力不該還是隻會這麽一個詞——”

話音未落,就見小鳳凰整理了一下羽毛,好整以暇地對著段折鋒喊:“爹!!”

江辭月:“…………”

“你都教了朱憐什麽!”

江辭月聲音都變大了不少,用極度譴責的目光看著段折鋒,隻差沒有從袖子裏掏出戒尺,當場就追著可惡的小師弟打上一百尺。

而段折鋒大笑起來,將鳳凰從他掌心接過,讚許地說:“做得不錯,本座重重有賞。今晚想吃什麽?”

朱憐十分高興,在他掌心蹦躂了兩下,叫道:“狐!狸!精!”

不遠處,某隻沒用的寵物狐狸加緊了尾巴。

段折鋒瞥了一眼那邊,對鳳凰道:“想吃什麽都隨你,別來打擾我們,你娘害羞的緊。”

朱憐猶豫了好一會兒,又眼巴巴地看著江辭月。

江辭月心生憐意,說:“許久未見,想我了麽?”

小鳳凰點點頭,尚不會表達太複雜的字句,就拿毛茸茸的腦袋蹭了下江辭月的手指,說:“娘,留下,睡覺!”

江辭月也不再計較稱呼問題,展露笑顏道:“也好,今夜不如將他留下——”

“不可。”段折鋒當場翻臉,看向朱憐道,“你功課如何了?”

朱憐:“……”

肉眼可見的,小鳳凰的羽毛暗淡下來,頭頂絨毛也服帖起來,頗像一隻沮喪的小鵪鶉。

段折鋒從那匣子裏繼續取出一枚蟬形金色法器,隻見它在空中張開雙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出了杏花林,飛入了遙遠的天際。

段折鋒:“叼回來。一個月期限。”

朱憐“喳”地叫了一聲,張開雙翅,就追著金蟬飛走了。

“……”

江辭月久久沒有回過神來,看起來下一秒就要掏出他的戒尺了:“你怎麽……你究竟是怎麽把鳳凰養成小狗的?”

“不知道,照著那隻狐狸養的。”段折鋒不甚在意道,“這鳥胃口頗大,除了一口鳳凰真火,還能憑先天靈感用於尋人,其他倒也沒什麽用處。我沒管他,都是狐狸教導的。”

江辭月想到容雩那狐狸的諂媚樣子,頓時覺得有些理解了,又感到十分同情。

——鳳凰怎麽能學妖狐做派?

“朱憐是經常受狐狸欺負?”江辭月蹙眉道,“否則怎麽會學的這麽像。”

段折鋒回想了片刻道:“起初我是交給狐狸帶著,他頭上蹲隻小鳥倒也不影響什麽。後來鳳凰靈力漸長,便和狐狸平起平坐。至於現在麽……你看那狐狸頭頂的毛了沒?”

江辭月還真沒注意這個。

此時他運起法力向杏花林中看去,隻見那指揮著眾多夢貘的小工頭——容雩頭頂火紅的毛發竟然倍顯稀疏,恍如一個即將禿頂的中年男子。

“這……”江辭月看愣了,“莫非不是因為辛勞?”

段折鋒閑閑道:“鳳凰火燒的。”

江辭月:“……”

段折鋒看了一眼江辭月,又忽然道:“虧的是小師兄你當年聰明,知道把這鳳凰送來,否則你就是那含辛茹苦的老母親。”

江辭月忍不住了,終於伸手狠狠捏住了段折鋒的臉頰,惡聲道:“誰讓你這麽教孩子的,段折鋒!別以為你做了魔頭,做師兄的就不敢用戒尺敲你——再怎麽也該喊我‘爹’!!”

“打鬧”半個時辰後,師兄弟兩個才回到清淨小院中。

杏花落了滿身,連江辭月發間都有一片金色的花瓣。

段折鋒將它拈了下來,放在指尖旋動、把玩,忽然從背後抱住江辭月,在脖頸發絲間嗅了嗅,慵懶道:“江辭月,你身上太香了。”

“是杏花,不是我。”江辭月有些窘迫。

“我不喜歡。”段折鋒理所當然地命令道,“我習慣白芷的味道。你陪我去沐浴——後院那座溫泉,我們還沒有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