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竊非命(2)

江辭月把人救上枯井,就問:“你叫什麽?家在何處?我先送你回去。”

段折鋒報上名字和段府位置,江辭月便招手喚來了自己的坐騎——那是一匹渾身雪白的駿馬,見到段折鋒時,四蹄有些不安地來回踩動。

江辭月不解其意,伸手安撫坐騎,在它耳邊低聲吩咐道:“他有眼疾,行動不便,你不可調皮。”

馬兒聽了,兩個耳朵委屈地一折,濕漉漉的大眼睛信任地望著他,不再多動了。

江辭月先上了馬,再回頭伸出手來接段折鋒,本意是想讓後者坐在自己身前,好方便照顧一下這個失明的少年。

怎料到,段折鋒碰到他的手指,卻是很熟練地接過韁繩,翻身而上,坐在了江辭月的後頭,雙臂展開環繞在他身側,聲音在江辭月耳畔響起:“走吧。”

江辭月從來沒和人這麽親近過,腰板忽然有些僵硬,側頭看了段折鋒一會兒,耳垂微微泛紅,不自在地說:“你抱的……”

段折鋒圈著他的細腰,懶洋洋地:“怎麽了?我看不見。”

江辭月抿唇:“……你抱得緊些,小心別摔了。”

……

新曆217年。

大梁國中州馮翊郡,奉都鍾鼓街,段府門前。

已經是夜間宵禁時分,長街上空無一人。

從角落裏無聲無息地步出了一匹神駿馬兒,背上載著兩個豐神俊朗的少年。

正是段折鋒和江辭月兩人。

江辭月下了馬,來到段府門前定睛一看。

隻見段府紅牆碧瓦、門庭儼然,畫棟雕梁下懸著一副金絲楠木匾額,上書“段府”兩字,兩旁更有楹聯寫道:識德頌功名榮天下,揆文定武勳紀萬年。

江辭月上前一步,敲響朱漆大門上的鋪首銜環。

未幾,段府的門牙子匆匆跑來,將大門打開一條細縫,警惕地向外看:“誰呀?”

江辭月拱手道:“府上是不是走丟了少爺?我來送段折鋒回家的。”

門牙子聽聞之後,臉上露出了震驚的表情,隨後忍不住張望一下,看到站在後麵的段折鋒後,神色間又摻雜了幾分驚慌失措,勉強對江辭月道:“多、多謝這位俠士,夫人一定高興壞了,我這就去稟報夫人!”

說罷,段府大門又轟然合上,隻聽見裏麵門牙子慌亂的腳步聲。

——真的是走丟了少爺,怎麽不趕緊迎進府裏?還要回去稟報夫人?

江辭月眉頭一皺。

有古怪。

江辭月默念口訣“靈犀洞見”,先將天眼開啟,在層層法力運使之下,看向段府門庭。

這一看,他瞳仁一縮。

隻見整個段府籠罩在一片紫氣氤氳之中,乃是大氣運、大功德之象;紫氣朝東又隱隱迎合向京城金光,說明聖眷正隆。

然而最奇怪的就是,這片紫氣來自段府祠堂中,卻去往東邊主廂房,廂房之上仿佛趴伏有一隻黑色獸麵,貪婪地吮吸著段府上空紫金之氣。

“有妖物作祟。”江辭月眯起眼,若有所思。

正在這時,段府的大門再次豁然打開。

門內吵吵嚷嚷地湧出了一行人,幾個丫鬟眾星拱月地圍著一位穿金戴銀的婦人。那婦人顫顫巍巍地邁過門檻兒,看見段折鋒的第一時間便哀聲道:“哎呀,鋒兒!你可算是回來了!娘在家裏盼得好苦啊,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那我可怎麽辦呀!”

說著,她抹了抹眼角,親自迎了上來,牢牢抓住了段折鋒的手臂。

段折鋒淡淡道:“有勞夫人費心,我又活著回來了。”

來的正是段府如今的名義上的女主人,蔡氏。

她把著段折鋒的手臂,像是急切地領他回家,又很殷勤地對江辭月笑笑:“多謝這位俠士救了鋒兒。天色已晚,不如就在我家中歇下,明日我們再好好感謝你。”

江辭月目光落在她臉上,雙眼微眯,似乎察覺到了什麽,說道:“不必了,我尚有要事在身。”

說罷,不等蔡氏出聲挽留,江辭月轉身就走,跨上馬兒,消失在街道盡頭。

他走之後,段折鋒自然也看不見,蔡氏臉上的神色突然冷了下來,她麵無表情地拉著段折鋒,聲音裏卻繼續飽含感情地說道:“鋒兒,你可算是回來了,你可把爹娘給急壞了!快快回房,我去找大夫來看看你有沒有大礙……”

身旁的丫鬟下仆們紛紛低下了頭,仿佛對這詭異的一幕已經司空見慣。

蔡氏領著段折鋒回到西邊側屋,好生噓寒問暖了一番,足足半個時辰之後,好像才放心下來,讓段折鋒好好休息。而後三步兩回頭地往東邊的主宅走去。

這時已經半夜三更了,段折鋒屋內的燈都被熄滅,好在一個瞎子也並不需要光亮。

當屋裏的下人們都退了出去之後,段折鋒坐在桌前,摸索到上麵一盞茶壺,悠然地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西院隻有你一人居住?”

屋裏突然響起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假如是別的人,此時恐怕已經嚇了一跳。

不過,段折鋒卻神情從容,又倒了一杯冷茶,遞到自己身旁的座位上,仿佛早就在等著這個客人一樣。

這個客人,當然是江辭月。

他在送段折鋒回府之後,假意離開,實則去而複返,偷偷又跟著潛入了段府。段府下人雖多,卻都是凡人,在他刻意規避之下,當然毫無覺察。

江辭月特地在段折鋒屋子裏蹲守了一會兒,發現這個失明少年好像沒什麽異常舉動,這才出聲提醒。

哪料,段折鋒聽了他的聲音,笑道:“江辭月,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可疑。”

江辭月從暗中走出,神色淡然的眼裏凝起了一絲困惑:“我?”

段折鋒道:“剛才蔡氏邀請你時,你不大方答應。如今深更半夜、烏燈黑火,潛入我一個瞎子的屋裏,又問我是否獨自一人居住?”

“……”江辭月聽完,驚覺自己真的像個登徒子,懊惱地抿緊了唇,耳垂微微泛紅,向他解釋道,“你府上有妖物作祟,我懷疑與段夫人有關,所以才去而複返。”

“喔。”段折鋒不置可否。

江辭月又問:“段府是何來曆?你平日裏有否察覺到段夫人的異常?”

段折鋒勾起唇角。

他年幼時啊……父母雙雙在戰場上陣亡,據說是妖魔的報複,段家無人主持,隻有二伯段旻一家三口願意前來照顧。

說好等段折鋒弱冠那一年繼承爵位、主持家業,但是真到了這一年,他們卻反悔了。

蔡氏想要置他於死地,讓兒子段玉廷繼承一切,因為不敢留下證據,於是想盡了辦法,甚至讓人推他下水鬼所在的枯井……

再後來呢?

他仔細地回想了一下,唇邊的笑意緩緩加深。

就在這時,房門突然被敲響了。

門外是一個熟悉的丫鬟,輕聲道:“少爺,夫人適才吩咐我們熬了參湯,給您壓壓驚。您睡了嗎?”

說著,她又敲了敲門:“屋裏怎麽沒人伺候?我推門進來了?”

江辭月聽到動靜蹙了下眉,左右看了眼,卻發現段折鋒屋裏陳設極為簡單,根本沒有地方躲藏。

這時,段折鋒走向內間,將幹淨整齊的被褥翻開,示意江辭月躲進去。

江辭月隻遲疑了一瞬,就翻身悄然躺了進去,整個人裹在其中。

接著,他神情一滯,看見段折鋒也解下外衣、躺了上來……

段折鋒側躺在榻上,隻露出後腦勺,仿佛真的睡著了一般,如此借助自己的胸膛掩蓋住了江辭月那邊的隆起。

可是這樣一來,江辭月就完全被困在他被窩裏,整個天地都似被羅被所籠罩,暈乎乎置身於一片深沉的白檀香味中,隻感覺熱意從四麵八方包圍了上來。

床褥外,那個丫鬟趁著冷清夜色推開門,悄然潛入。

她竟沒有腳步聲!

隻有一股淡淡的臭味隨著動作漫了過來,她來到了段折鋒床前蹲守,想確認段折鋒真的已經睡著。

——一對猩紅色的豎瞳,在黑暗中靜靜地盯著段折鋒,無聲無息。

江辭月感知到了強烈的妖氣,雙指下意識地作出劍訣。

忽然,段折鋒伸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腕,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隨著他的動作,雪白中衣滑落下來,露出半邊胸膛攔在江辭月眼前。

江辭月想躲,卻無處可逃。

不敢大口呼吸,床褥內的空氣愈加稀薄,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股熱癢,白檀香悶得人頭暈目眩,心跳快如擂鼓,將突突跳動的熱血輸送向四肢百骸。

江辭月的額上已經出了一層薄汗,黑發濕膩地貼在頰邊,素白的臉上浮起了霞紅色,劍眉因為隱忍而蹙起,齒關緊緊咬住了下唇,幾乎要滴得出血來。

床鋪外,猩紅色的豎瞳終於眨了一下,失去了耐心。

“丫鬟”伸出細長的手指,從段折鋒的枕上,撿走了兩根散落的長發,而後又無聲無息地退向了門外。

吱呀——

房門輕輕閉上。

察覺妖氣遠離,床鋪內的江辭月手指一緊,就想掀開被子。

誰料,段折鋒一手攬住了他的肩背,製止了他的動作,以口型道:“別動。”

氣息近在耳根處,江辭月動作一僵,耳尖迅速地充血紅透了。

原來房間外,那“丫鬟”還沒有離開。

透過薄薄的紗窗隱約可見,她手中舉著一把鋤頭,正在段折鋒屋外翻找土壤,似乎要從裏麵挖出什麽東西。

良久,動靜方歇,那“丫鬟”找到了東西,匆匆去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