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翌日,清晨五點半。
天灰蒙蒙亮,還帶著一絲絲清明寒氣。
林微雲背著琵琶偷偷摸摸站在自家院門後,透過半開的縫隙,眼珠子在荷塘邊轉了一圈。
果然不一會兒,便見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從晨曦中,踏霧而來。
她眸光一亮,深吸了一口氣,推開門,踏了出去,眼睛都沒帶瞟左手邊,轉身關了門。
動作可謂一氣嗬成,自然如流水。
下了石階,與迎麵而來的男人碰個正著。
“早啊!”
她故作驚訝,而後揚起明媚的笑容。
溫庭深隻是抬眸和她對望了一眼,眼裏沒什麽情緒,淡淡一點頭,就連跑步速度都沒有改變,直接越過她,繼續圍著荷塘跑去。
一陣寒風夾著凜冽從他身上吹過來,吹起林微雲的裙擺,薄荷綠的網紗裙,如池中亭亭而立的荷葉,肩上隻披了一件短款月牙白的桑蠶絲開衫,清醒淡雅。
偏那個男人未曾多留一眼。
林微雲嘖了一聲。
這男人是真冷!
比三月的寒風冷多了!
林微雲深呼吸一口,安慰自己要沉著冷靜,然後往荷塘的湖心亭走去。
這裏空幽靜雅,空氣清香,少有遊客的打擾,最適合練琴了。
《破雲》的輪指指法技巧性很強,如果不熟練曲譜的話,很難彈得順暢,一早上,林微雲便來回一直彈著這曲。
目光偶爾落在遠處晨跑的男人身上,隻是男人一心沉醉在運動中,沒有向她這裏投來一個目光。
林微雲倒也不氣餒,早就知道,五弦先生不是那麽輕易能拿下的。
就像是杠上了一樣,男人跑了多久的步,她就彈多久的琵琶。
哪怕昏昏欲睡彈錯了好幾個音符,直到肚子咕咕叫,林微雲不得已停了下來,捂著肚子歎息自己體力到底不如男人。
“練完了?”
忽然,身後傳來男人磁性低啞的聲音,還微微帶著喘。
這聲音,在**可太帶感了!
她也不想想歪,怪隻怪這聲音太過性感了,很難不讓人想入非非!
林微雲屏著息,優雅轉身,有些驚訝望著他。
剛剛近一個小時,他可都沒搭理她!
男人站在幾米遠外的台階上,發梢微濕,看著卻一臉的清爽,正舉起手機讓她看。
“用早餐了。”
林微雲瞬間明白過來,大概是老爺子的指令。
“好,那您等我一下。”
她小心翼翼把琵琶裝進盒子,然後直接兩手抱著跟了上去。
“您每天都要早起晨跑嗎?”
回濯園的路上,林微雲主動創造話題,企圖拉近兩人的距離。
溫庭深正拿著白色毛巾擦頸間的汗,目光低垂掠過她的臉,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林微雲眼眸一眯,眉眼染著笑:“真巧,我也喜歡早起,練琴。”
溫庭深微微側頭看向她,那雙漆黑深邃的眸似玉一般通透,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林微雲心底怦然一跳,麵上卻一臉風輕雲淡。
快誇我呀!快誇我呀!
然後我們就能愉快地交流起琵琶啦!
男人輕點頭,似調侃:“林小姐精力不錯。”
說完,加快了腳步,毫無留戀進了濯園。
“……”
林微雲抿著唇一橫唇,咬緊牙關憤憤然盯著男人的背影。
她不就是昨晚後半夜失眠,彈了一晚上的琵琶麽!
至於這麽陰陽怪氣?
——
吃了早餐,外公留她下來去庭院練會兒琵琶。
“雲丫頭,想不想阿爺教教你?”
林微雲原本瞌睡蟲上腦,打算回家睡個回籠覺,忽然聽到老爺子這樣說,睡意頓時全無,站直了身子,一臉認真。
“想!”
能得吳玉安老師一點撥,這簡直是所有琵琶者夢寐以求的夢想好不!
這事要被她導師知道還得了,高低得喊她一句小祖宗!
“阿爺,那我拜您為師可好?”
老爺子哈哈一笑:“丫頭,阿爺十年前就已收了關門弟子。”
林微雲有些失落。
卻見老爺子笑眯眯望著她:“阿爺不收徒弟,但阿爺想要個孫女。”
林微雲腦子轉得快:“阿爺是說……”
老爺子點了點頭。
“可是……”
林微雲不知道該怎麽說,她孤身一人,不知道何德何能可以做他老人家的孫女。
更何況,她接近濯園,接近他的外孫,都是不純粹,帶了目的的。
“阿爺,我沒有您想得那麽好……”她有些心虛。
“丫頭,阿爺已經是半身入黃土的人,若有朝一日,你不嫌棄能回來送阿爺一程,阿
爺就知足了。”
“不會的,阿爺壽比南山,一定會長命無憂的!”
老爺子被哄得合不攏嘴,又問她一次:“那阿雲要不要做阿爺的孫女?”
林微雲這次沒有再猶豫,起身走到石桌旁,倒了一杯西湖龍井,恭恭敬敬端了過去。
“阿爺,請喝茶。”
老爺子笑得幾乎合不攏嘴:“丫頭,你這架勢,我還以為是孫媳婦給我敬茶呢!”
一旁的陳叔和蘭姨也跟著笑了起來,對老爺子恭賀說道:“您好福氣,這孫女真漂亮!”
林微雲摸了摸後腦勺,看著老人家,又叫了一聲:“阿爺。”
這次,是與之前不一樣的阿爺。
大概上一次這樣叫,還是孩童時期,被她阿爺牽著手,在鎮上買桂花糕吃,十幾年過去了,阿爺的臉已經很模糊了。
老爺子點頭應聲:“好孩子,阿爺終於有了孫女!”
林微雲坐下,笑著說:“我阿爺,應該不會吃醋吧?”
老爺子讓她放心:“當年我跟你阿爺,情同手足,他的孫女喊我一聲阿爺,不過分,不過分。”
人間四月芳菲盡,庭院桃花始盛開。
雨後的江南,陽光不燥,微風涼爽。
在桃花樹下飲茶、彈琵琶、唱曲兒,已是人生一大幸事,林微雲沒想到,她這輩子,還會有親人。
至少阿爺在的這些年,她不會再是一個人了。
從此,也有了回南溪鎮的牽掛。
整個上午,爺孫倆興致高昂,一把琵琶一把三弦,一唱一和,竟唱起了蘇州評彈《聲聲慢》,悠然響起。
少女聲調溫婉酥柔,吳儂軟語更是軟糯入骨髓,江南味十足,別有一番少女嬌媚的韻味。
彼時,二樓花團錦簇的陽台上,男人穿著淺藍色襯衫,慵懶地倚在欄杆旁接電話,靜靜看著花園裏這一幕。
這般天籟之音,就算是評彈茶館也未必能聽到的。
“庭深,你跟外公說,你爸這邊工作交接完,我們就回國,最遲月底,一定能趕上的……”
樓下弦聲高.潮正起,電話那頭,溫母也聽到了,連忙問:“你外公在彈琴?”
男人挑了下眉,唇角微微一提:“嗯。”
“他老人家心情怎麽樣?”
似乎知道老爺子身體硬朗,小小癌症不值一提,他們更擔心的是老人家心情如何。
“挺好,”溫庭深扶了扶鏡框:“剛收了一個孫女。”
“孫女?”溫母頓時不淡定了:“什麽孫女?”
溫庭深:“隔壁林家的小女孩。”
“什麽樣的女孩?”溫母知道老爺子一直想有個孫女,當年溫若涵出生,老人家比誰都高興,又比誰都遺憾。
老吳家該生的都生了,看樣子是沒有女孩的福分了。
為此,老人家還氣得離家出走過,去三亞度了兩個月的假,吃了兩個月的海鮮才回北市。
如今聽到他收了一個孫女,她這個做女兒的,是一點也不意外。
隻是好奇什麽樣的女孩,這樣得他眼緣。
溫庭深難得有閑散的心情,又打量了一會兒那抹月白牙身影,眯著眸似乎在斟酌用詞。
“一個,與他誌同道合的女孩。”
外公生有三子一女,一人從政,一人科研,一人相夫教子,唯有溫庭深二舅繼承了外公的藝術細胞,也是一位民樂演奏家,但也僅僅如此而已。
而到了孫輩,竟無一人精通音律,隻他溫庭深略懂一二,這對老人家來說,無不是一種遺憾。
所以溫庭深覺得,外公對林微雲另眼相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身上彈琵琶的天賦,遠比二舅還要高。
雖然情有可原,但他還是有些疑惑。
要說因為一個女孩會彈琵琶,他就收為孫女,那他之前收的徒弟當中,也不是沒有女弟子。
為何到了林微雲這裏,就不一樣了?
——
等溫庭深回房處理完工作,再下樓來到庭院,鏗鏘琵琶聲成了緩如流水的搖籃曲。
少女正趴在石桌上睡得酣甜,外公在一旁輕輕撥弄的琴弦,似輕哄似陪伴,就像小時候溫若涵午睡時,外公也會陪在一旁哼著小曲兒。
陳叔和蘭姨沒有候在一旁,大概是後廚幫忙了。
見到他來,老爺子緩緩收了尾,放下琵琶,而後下巴抬了抬,輕聲吩咐:“你把雲丫頭抱回房,別著涼了。”
溫庭深皺了皺眉:“外公,男女授受不親。”
他們都是成年男女了,這樣確實不妥。
“懷景,她是你妹子。”外公卻輕飄飄說了一句,雙手扶在拐杖上,將他盯著。
一副今天他抱也得抱,不抱也得抱,否則兩人都別想回房。
溫庭深一瞬間有些啼笑皆非,鼻息溢出一絲淺淡無奈的笑。
搖了搖頭,隻能抬步走過去。
彎身,抱人。
一氣嗬成。
隻是他終歸還是注意了分寸,手握拳從女孩腰側環過,另一隻手臂勾起她一雙腿,鼻間猝不及防吸入一縷花香濃鬱的香氣,是桂花和橙花,甜美中帶著幾分清冷,清冷中透著一絲魅惑,似有若無,捉摸不透。
就如她本人一樣。
“小心一點。”外公在身後小聲提醒。
溫庭深懶得理他,健步如飛。
就這丫頭柔若無骨、輕如鴻毛的身量,他單手就可以拎起。
然而上樓梯的時候,大概是重心改變,搭在他胸膛前的小手忽然下意識扯了扯他領帶。
男人低眸看去,隻見那卷翹的眼睫顫動了兩下,俏麗的鼻子跟著皺了皺,就連原本柔軟的身軀,也有了一絲絲尷尬的僵硬。
這是,醒了?
還會害羞了?
昨天光天化日之下,給他彈鳳求凰求愛的時候,可囂張得很,活像隻狡猾的小狐狸,盯著他這個獵人,不知天高地厚。
這下到會害羞了!
外公在樓下叮囑:“給丫頭蓋好被子,你等會兒下來,我有事跟你說。”
溫庭深默不作聲,抱著人繼續往臥室走,待到了她房間門口,他忽然起了壞心思。
俯身靠近女孩耳邊,薄唇輕啟吐出兩字:“開門。”
那低沉的嗓音,仿佛有無數顆滾動的砂礫滑過,帶著滾燙的熱氣碾過林微雲的耳廓,讓她覺得有一把火在耳邊被點燃,一瞬間就吞噬全身,熊熊燒起。
她欲哭無淚。
她真不是裝睡,隻是半途醒來,發現被他抱在懷裏,本來已經很難為情了,偏偏阿爺還在後頭跟著。
若這個時候下來,場麵隻會更加尷尬,所以她才索性裝作不知情,橫豎醒來不提這事就行了。
偏偏這人不懷好意,戳破了她的偽裝,給她難堪。
林微雲在心中冷喝一聲,多虧了這個狗男人,她的三室一廳這下總算有著落了!
但無奈,她不開門,男人就停在門口,靜靜看著好戲。
林微雲表麵雲淡風輕,閉著眼,往身後伸出手,去擰動門鎖。
內心早已問候了他十八遍!
聽到“哢噠”一聲,男人瞬時抬腳,用膝蓋將門往裏頂開,然後抱著她直接往床邊走去。
林微雲不禁翻了個白眼:不是,大哥!咱都進房了,誰也看不見,沒必要如此認真吧!
然而溫庭深像是故意逗她似的,將她丟到**後,還“好心”地扯了被褥往她身上一蓋,蒙住了她腦袋,聲音是真的帶了一絲笑意。
“好好睡。”
林微雲:“……”
這他媽誰還睡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