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番外

大概高中畢業四五年後。

高中班上的同學們才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等等,楚雲攸跟喬望是不是在談戀愛?

都說兔子不吃窩邊草。

而且楚雲攸跟喬望熟得像親兄弟,他倆好到一起,雖然不意外,但是總讓認識他們的人感到別扭。

楚雲攸跟喬望從來沒有言明過,隻是他們發的照片永遠顯示他們在一個地方。

又過了五年,依然如此,兩人誰都沒有找女朋友,而是同住在一起。

怎麽看都是這兩人在談戀愛吧?

說他們沒出櫃吧,從他們的身上的每個細節都能看出來兩個人好像是情侶;說他們出櫃了吧,又沒有公開過,似乎用發小來解釋也說得過去。

兩人的相處方式似乎也沒有太大的變化。

偶爾他們會看看楚雲攸的社交賬號。

對了,楚雲攸注冊了個賬號,以前曬留學、打工的日常,他做過好幾種工作,畢業以後工作了三年,存了些錢,買了輛房車去環遊世界。

當然,車上還帶著喬望、一隻貓和一條狗。

楚雲攸看上去是那麽地自由快樂,令人羨慕。

直到現在。

楚雲攸的太爺爺在上次大病後又撐了十年,甚至又娶了一個小老婆,做人工授精生了個可以當楚雲攸孩子的女兒,今年正好5歲。

但年初時,他老人家舊病複發,老年癡呆也愈發嚴重,在清醒時表示要召回所有流落在全球各地的子孫,回來聽遺囑,要分家了。

楚雲攸不得不暫停自己的旅行,回家去。

難得回來,老朋友們紛紛約他去聚一聚。

選在了一家同學開的清吧。

老板本人親自做酒保,招待老同學們。

十幾年過去。

同學們的麵貌變化都很大,有人變美,有人發福,有人憔悴,有人容光煥發。

那麽,楚雲攸?

楚雲攸來得不早也不晚。

當然,是跟喬望一起來的。

同學們很久沒有聚過,難得為了同一個原因而坐在一起,幾杯酒下肚,醉意上頭,不免緬懷起年少青春的時光起來。

聊著聊著,就聊到了楚雲攸和喬望。

“也不知道楚雲攸現在本人是什麽模樣了,當初他長得真好看啊。”

“他還跟喬望在一起吧?我看過照片,他們都沒什麽變化。”

“喬望也是……這些年他好像都和楚雲攸在一起滿世界跑?真是奇怪。”

“什麽奇怪?”

“以喬望的性格,我還以為開始工作以後,他就會跟楚雲攸分道揚鑣呢。他的性格不是很穩重佛係嘛,讀書的時候就像是個小領導,我總覺得他和教導主任給人的感覺很像。他看上去不是像那種……一畢業就會找一份公務員之類的穩定工作,然後隨大流地結婚生子,然後繼續沉迷工作的那種類型嗎?”

“哈哈哈哈,你形容得好貼切,我也覺得他是居家好男人。倒是楚雲攸,一看就是個不安分的,想一出是一出,不過,他也有資格滿世界玩,我還關注了他的賬號,上次看的時候他好像在山區蓋學校?還挺有意思的,我有當雲股東。”

“他們倆一直這麽要好就很離奇。”

“有一句話不是那麽說的嗎?‘愛上一個本來不符合自己的戀愛標準的人才是真的愛了’。”

“啊,他們真的是一對嗎?”

“誰知道……”

說著,楚雲攸和喬望到了。

兩個人都穿得很隨意,各穿各的,楚雲攸穿著寬鬆的黑色衝鋒衣和牛仔褲,腳踩一雙運動鞋,他沒有做發型,也有一段時間沒剪頭發了,劉海略有些淩亂卻不失帥氣,給他增添了好幾分少年感,看上去清爽幹淨。

他這一身配上他的臉,要是混進高中當高中生……還是不太可能,但是裝大學生還是綽綽有餘的。

看上去好嫩。

時光好像在他身上過得比別人都要慢似的,尤其是楚雲攸往那一站,咧嘴一笑,露出一顆小虎牙,簡直了,說他20歲也不過分。

喬望看著也不顯老,挺年輕的,隻是從氣質上能看出來已經30了。

他們總覺得喬望高中那會兒就很老成,那時候顯得太違和,如今真的三十幾了,反而和喬望的氣質差不多了。

楚雲攸眨巴眨巴眼睛:“我來得不算晚吧?”

老板說:“不晚,還有好幾個沒來呢。”

說著,給了他一杯酒。

楚雲攸指了指自己手臂上別著的黑紗,說:“忘了?我太爺爺剛過世,還在戴孝,不能喝酒,今天跑來見你們都已經挺荒唐了。”

於是酒杯被推到了喬望的麵前:“那喬望總能喝吧。”

喬望雙手放在桌上,搖搖頭說:“我不喝酒,等下回去還得我開車。”

問:“楚雲攸不能開車嗎?”

楚雲攸笑眯眯地說:“啊,我和喬望一起的時候都是喬望開車,我不怎麽開,習慣了,現在都不怎麽敢開。你不知道我們去的那個山裏的路多可怕,我看了都發抖,這一年裏都是讓喬望開車的。”

自然而然地聊到了最近楚雲攸在蓋的小學的事情。

楚雲攸被圍在中間,跟講脫口秀似的,繪聲繪色地給大家講起他跟喬望都遇見了哪些困難,都要怎麽克服,又有什麽感動的事情,比如他最近在想辦法弄點體育器材,讓讀書不好的孩子們多一條出路。

他說:“我跟喬望都去考了教師證,我教三門課,喬望也是,我兼職會計,喬望兼職校醫,哈哈,他不是醫學院畢業的嗎?”

畢業十年。

同學之中該有事業的都已經小有成就,變成這總那總了。

差距拉了出來。

喝了酒,特別唏噓感慨。

有人問:“楚雲攸,你就不覺得可惜嗎?你都沒有好好規劃自己的事業,我看你的堂哥堂姐……”

話沒說完,楚雲攸還沒開口,喬望先開口了,打斷他說:“楚雲攸做的是很有意義的事情,他幫助過很多人,也拯救過很多人,還從中獲得了快樂,有什麽可惜的?”

同學閉嘴。

其實,也有人想要問喬望:那你呢?喬望。楚雲攸可以全世界玩,你隻是普通中產階級出身,你怎麽敢跟小少爺楚雲攸一樣以快樂為人生目標。

但還沒有人不識趣到直接這樣問。

楚雲攸笑笑說:“是啊,我不覺得可惜啊。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夠用就好了。比起賺錢,我更想要在有限的生命裏多看看世界,多做體驗,等到以後我走不動了,我就坐下來寫我的回憶錄。我希望到時候有很多很多的東西可以寫。”

說著,楚雲攸講起他在某個海島玩的時候,遇見了一個同胞的旅遊團,對方向他們問路,結果他以為對方是外國人,對方也以為他是外國人,兩邊人用英語說了半天才發現都講中文,接著一拍即合,楚雲攸免費給對方做了三天導遊。

聽得大家紛紛說想要去玩,到時候一定要讓楚雲攸來做個免費導遊,楚雲攸樂嗬嗬地作下約定。

他就是個這樣的人。

跟他待在一起沒多久就會被他逗得笑起來,聊幾句天,心情都變得明媚了很多,一般般的旅遊趣事在楚雲攸的口中說出來都會變得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妙趣橫生。

同學會散會時,眾人都覺得依依不舍,真想再多留一會兒,多聽楚雲攸說說話。

楚雲攸像個明星似的被送走了。

楚雲攸意猶未盡,感覺還沒有講過癮呢,上車以後繼續跟喬望聊天,說:“剛才小季喝醉了,趁你去上廁所,他偷偷跟我說,其實他一直覺得你這人很奇怪,他總覺得你像是重生的一樣,有時候能預先知道一些事情。

“我仔細一想,嘿,還真跟他說的很像。

“他們很好奇你這些年以什麽維生,我沒告訴他們你有在買基金股票,而且買什麽都漲,所以早就實現財富自由了。

“話說回來,你是怎麽買得那麽準的?”

正好遇上了紅燈。

喬望停下車來,他說:“隻要有足夠的數據就可以進行計算,世界上幾乎所有的東西都是可以計算的。”

楚雲攸繼續問:“還有人問我,你怎麽大學是學醫的……因為你不是計算機很好嗎,而且你上大學以後也沒有落下計算機的學習,既然喜歡計算機,為什麽學醫。畢業以後,你的醫學知識也沒怎麽用上,好像隻用在給我檢查檢查身體。”

喬望說:“這就是最大的作用了啊。”

“你別這麽說。”楚雲攸摸了摸胳膊上起來的雞皮疙瘩,“你說得好像我以後說不定會生病一樣,所以你才要防備著,有點嚇人啊。”

喬望隻得放緩了聲音,哄他說:“計算機我可以自學,但是醫學隻能在學校裏學嘛,所以我選了學醫,可我很自私,我並沒有拯救大眾的無私善心,我隻希望你,還有我的親人們健健康康,其他人我就管不著了。”

楚雲攸看了他半天。

喬望問:“看著我幹什麽?”

紅燈轉綠,車流繼續前進。

楚雲攸感慨:“我有時候覺得,你像是重生的,專門為了我重生的。”

喬望問:“那如果我真是重生的呢?”

楚雲攸想了又想,歎了口氣,搖頭說:“還是不要了吧。要是那樣的話,你豈不是太可憐了?”

喬望不理解:“怎麽就可憐了?”

楚雲攸仿佛能夠共情似的有些難過起來:“那樣的話,你的情況就是一個千瘡百孔的成年人的靈魂被困在孩子的身體裏,既不能體驗童年的快樂,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內要被孩子的身體束縛著不能做一個真正的成年人,那也太痛苦了,多可憐啊,唉……

“而且,假如你要重生的話,是為什麽要重生呢?重生一定是有很深很深的遺憾才會重生吧。比如我,我覺得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後悔自己的人生,我不會想重生的。那得遇上什麽事才會想要重生啊?”

喬望怔了一怔,心瞬間變得無比柔軟:“嗯,你說得是,那也太可憐了。怎麽可能有重生這件事呢?隻是都市傳說而已。”

他不知道楚雲攸究竟有沒有猜出來他是個重生者,他隻知道,楚雲攸是不會對自己的人生後悔的。

楚雲攸永遠會選自己想過的人生,即使在別人看來並不是多麽光鮮亮麗。

絕對不是亂七八糟、自暴自棄,那是自由與快樂。

他也明白了。

人生在世,快樂最重要。

在那次楚雲攸的生前葬禮上,之所以楚雲攸致辭時沒有給他留隻言片語是因為楚雲攸提前寫好了一封專門給他本人的遺書,滿滿兩頁紙。

其中有那麽幾段話:

【……喬望,時隔那麽多年見到你,你看上去還是那麽不快樂。為什麽呢?以前你不快樂是因為你看到階級的差距,但是你現在已經功成名就了,你不缺錢,不缺名望,不缺地位,甚至應當也不缺人愛你了,你為什麽還是不快樂呢?】

【現在我已經不為年少時的事情生氣難過啦,我樂意跟你做朋友,要是我還能活很久的話,我就可以慢慢地開解你了,可惜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死了吧。】

【很多東亞社會長大的人都像你這樣,我曾經遇見許多,因為打從心底不愛自己,覺得自己不配被愛,所以不會愛,不去愛人,你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並不是一定要成為一個完美的人、一個你覺得自己值得被愛的人,才可以被人愛和愛別人。】

【這是我最後想對你說的話,畢竟我們是發小,一起長大,有著別人都沒有的情誼。】

【喬望,我由衷地希望你能獲得快樂,獲得愛。】

在喬望7歲那年,他被媽媽帶著上門去見5歲的楚雲攸。

楚雲攸送了他自己畫的筆袋,裝滿了五顏六色的各種筆,內側還寫了一句他幼稚的祝福:祝小蝸哥哥永遠快樂。

楚雲攸從未變過。

一直是他所愛的那個美麗靈魂。

楚雲攸說起了太爺爺遺囑裏寫的給他的遺產,撓撓頭說:“太爺爺給我留了那麽多錢,我感覺八輩子都花不完,我該怎麽用呢?我想成立一個慈善基金會,運作這筆錢,讓更多的人受到幫助啊。”

喬望:“這很好啊,你這樣已經滿意了嗎?”

楚雲攸:“當然滿意了啊。”

喬望微微頷首:“你滿意就好。”

楚雲攸歎了口氣:“就是我感覺我堂哥和我爸都挺不高興的,我爸想讓我把錢給他管。”

喬望:“別給他,他隻是一時有些想不開,過兩天他就想開了。”

楚雲攸:“你怎麽知道?”

喬望:“你爸這樣也不是一兩次了。你的堂哥他們也不用擔心。”

喬望平穩地駕駛著車,看著前方一片黑暗的夜,濃得像化不開的墨,駛入其中。

他想:他們最好不要想對你做什麽壞事,不然,我能弄死他們一次,就能弄死他們第二次。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