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前男友
*
布置豪華精美的病房裏, 楚家老爺子半坐起身。
楚雲攸坐在床頭,給太爺爺喂粥,他的動作耐心而仔細, 其實內心正在走神,想,也不知道外麵的新聞報紙有沒有跟進豪門楚家的新消息。
爸爸代他向學校方麵請了假,說既然太爺爺瞧得起他,那他暫時就別去上學了, 不如留在這裏照顧太爺爺。
其實,好像所有人都覺得太爺爺活不久了。
就算是上一次沒有死掉, 也一定不可能撐得過下一次。
祭祖那次都很蹊蹺就是了。
太爺爺吃了半碗粥就不想吃了, 楚雲攸給他擦擦嘴。
楚雲攸坐得近,他能聞得到太爺爺身上有股老人臭,他的皮膚幹枯黑柴,還遍布老人斑, 臉上像是籠罩著一層黑氣。
尤其是最近兩年, 太爺爺老得特別快。
到了晚上, 太爺爺睡得很不安穩, 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沒睡著,總會控製不住地發出痛苦的呻/吟, 一嘟囔就是一晚上, 聽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靈魂在備受折磨。
楚雲攸正在收拾碗筷。
太爺爺伸過手來, 指腹搭在他的手背上, 一直撫摸到小臂, 感受著少年光滑的肌膚, 歎息說:“真年輕啊……”
楚雲攸瞬間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不敢動作, 不知道回答什麽好。
太爺爺問:“被關在這裏陪我這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是不是很無聊?”
楚雲攸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又不想撒謊,拐著彎說:“我覺得我不太專業。而且,我想回去上學了。”
太爺爺往後躺靠,側過頭,看向窗外。
他說:“攸攸,你希望我死嗎?”
楚雲攸脫口而出說:“不希望。”
太爺爺卻自嘲地笑了兩聲:“嗬嗬,我不應該問的,問了也是白問,你們肯定會說‘不希望’。”
戒心可真重啊,楚雲攸想。
太爺爺說:“你自己幹自己的去吧。”
楚雲攸就在一邊的桌子拿出考卷來寫。
與其跟太爺爺聊一些他不太聽得懂的天,還不如寫考卷。
好無聊。
為了不讓他跟外界聯係,爸爸把他的手機給沒收了。
也不知道喬望現在怎麽樣了,一定在擔心他吧。還有媽媽、莫叔叔、玥玥阿姨,肯定都有想他。
在學校的時候,楚雲攸是不怎麽愛寫作業的。
但他現在實在是太無聊太無聊了,他都慶幸自己過來的時候往書包裏塞了兩套卷子,不然現在都沒事好做,可就是這兩套卷子,他也已經快要寫完了,再這樣下去就隻能把單詞本拿出來翻來覆去地背了。
好想喬望啊。
唉。
他被休學了,喬望怎麽辦呢?喬望甚至要死要活非要跟他讀一個學校一個專業,他休學了,喬望會不會跟著休學啊?要真那麽做的話,未免也太誇張了吧。
可楚雲攸就是有種不祥的預感,他覺得喬望幹得出來的,有時候喬望就是那麽瘋,不顧一切。
要是喬望能帶他離開這裏就好了。
楚雲攸不知道是不是祈禱地如此想到。
……
想什麽來什麽。
傍晚,有人來到楚家的門外,表示自己是楚雲攸的朋友,專門過來找楚雲攸。
當時楚雲攸正陪在太爺爺身邊給他念新聞聽,接到這通電話以後,楚雲攸忍不住高興地問:“是喬望!”
太爺爺想了想,記起來了:“就是你阿姨家的那個孩子,我記得他。他對你倒是挺好的,還敢孤身一人專程來找你。”
楚雲攸:“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太爺爺,我可以去見見他嗎?”
“朋友啊……”太爺爺沉吟了一會兒,頷首說,“行,你去見他吧。”
楚雲攸像是逃出籠子的小鳥一樣,飛也似地或是快走或是小跑地去見喬望,別提有多快活了。
喬望在客廳等他,楚雲攸下樓時第一眼見到的喬望背對著自己。
喬望穿了他們學校的校服,是一套以黑白藍三色為底設計的西裝款校服,熨得沒有一絲褶皺,套在喬望的身上襯托得他身姿筆直挺拔。
楚雲攸呼喚:“喬望!”
客廳放了一展巨大的屏風,潑彩水墨繪製的千裏江山圖,喬望正站在這前方,聽見楚雲攸的呼喚轉過頭來,眼角眉梢的愁雲慘霧在見到他的一瞬間盡數消散了。
喬望愣了半秒,拔腿朝他奔來,一把抱住了他:“攸攸。”
楚雲攸幾乎是撞進了喬望的懷中,被抱得要喘不過氣來,他感覺自己原本很激動的心情都被喬望更激動的心情給淹沒了,倒覺得赧然起來。
雖然好朋友之間擁抱一下沒什麽,但是因為他們倆真的有一腿,所以他做賊心虛,生怕因為在大庭廣眾之下摟摟抱抱會被人看出來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淺。
喬望沒有做更過的事情,隻是抱了他一下,然後緊皺眉頭、一臉擔憂地把他上上下下、前前後後都打量了一番,確認他全須全尾沒有任何毛病才放心下來。
楚雲攸問:“你怎麽過來找我了啊?”
他拉著喬望:“走,我帶你去回我的房間慢慢說。你要不要見我太爺爺,你相見的話,我去問問太爺爺要不要見你。”
喬望沒有去握楚雲攸的手,反而禮貌地拉開一小段距離:“你爸都來給你辦休學了,我能不來找你嗎?不然你讓我就待在學校裏,無能為力地等著那些小報記者傳出來的不可靠消息過活嗎?”
隻回答了前一個問題,後一個沒有,於是楚雲攸重新問了一遍。
喬望:“不用,我隻是來找你的。攸攸,我是來接你回家的。”
楚雲攸看看左右。
等回到自己的房間,去到浴室裏,確認這裏沒有監控,楚雲攸才好跟喬望說:“我看啊,一時半會兒我都回不去了。最壞的情況,可能要分完家產我才能回去了。”
喬望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無比陰沉,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楚雲攸自己想得比較開,還拍拍喬望的肩膀,勸他說:“你別太著急,你先去上大學吧,反正我隻是晚一些,又不是不去了。”
楚雲攸看見喬望陷入了一段很長的沉默之中,他頓時眼皮直跳,有種想要阻止喬望說下去的衝動。
果然,喬望張口就來:“那我也休學,來這裏陪你吧。”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楚雲攸心想:就跟我想的一樣吧!喬望跟個神經病似的離不開我!甚至想要跟著我一起休學!
楚雲攸罵他:“你瘋了啊!你非要跟我一塊兒上學已經很離譜了,還要休學,你是完全不把自己的前途當一回事啊。喬望,你以前不是說你自己是個利己主義者嗎?但我一次都沒有這樣感覺過,我感覺你就圍著我轉。”
喬望回答:“兩者又不是相互排斥的,我還是個利己主義者,隻要離開你我就會渾身難受,我是為了我自己好,才一定要在你身邊的。”
什麽時候了還在嘴硬呢。
楚雲攸都懶得對他翻白眼了。
楚雲攸正要說話,敲門聲響了起來。
外麵響起他爸爸的聲音,在叫他的大名:“楚雲攸。”
楚雲攸便從衛生間出去了,喬望跟在他的身邊。
打開門。
楚珩先是看向喬望,稱不上有善意地打招呼說:“他們說喬望來了,我還以為是聽錯了,沒想到是真的來了啊。喬望你來作什麽?”
他問:“該不會是想要帶楚雲攸走吧?”
楚雲攸心驚膽戰。
他害怕喬望會在爸爸的麵前說出什麽衝動不理智的話來。
但是沒有。
幸好沒有。
喬望很冷靜,與在他麵前時截然不同,很能穩得住情緒,先是認認真真地跟楚珩打了招呼:“叔叔好,很久不見了。”
不動聲色地避開了楚珩拋來的問題。
倒讓楚珩覺得有點臉麵掛不住,他竟然在一個小輩的麵前這樣得沉不住氣。
喬望說:“我是來見楚雲攸的,您突然給他辦了休學,而我連他本人的麵都沒有見到,並不知道他本人的意願如何,當然非常擔心。您又不準阿姨來看楚雲攸,那我隻好自己過來了。老爺子人好,答應了讓我可以撿來探望楚雲攸。”
喬望把老爺子搬出來,楚珩不好太直接地把喬望趕走。
他訕訕地笑了笑,說:“畢竟家事才是最重要的,跟家事比,讀書也可以先放一放。反正楚雲攸本來上學就早,還跳過級,耽擱一年也還是比同年級的人要年紀小,並不妨礙。反而是你,你拋下學業不管就跑過來,學校那邊怎麽辦?”
喬望簡明扼要地說:“請假了。”
這時,楚雲攸站出來,擋在了喬望的麵前,對爸爸說:“爸,我跟喬望好久沒見麵了,我讓我們單獨說說話行嗎?”
楚珩催促說:“有什麽話要說那麽久的?你抓緊點,你太爺爺那邊最近離不得你,你說完了趕快回去。”
把爸爸送走,關上門,楚雲攸轉身,對喬望攤手,說:“你看到了吧?我現在怎麽回得去,好多眼睛盯著我呢。”
他壓低聲音:“我爸急著想用我來邀寵……但其實沒用,我覺得我太爺爺心裏有他自己的盤算。”
喬望想了想,說:“那看來,隻要你太爺爺不發話,你就無法脫身了。”
楚雲攸點頭,他感覺喬望在盤算什麽主意,可是他想不到喬望能有什麽辦法。
楚雲攸撓撓頭:“既來之則安之嘛,反正也沒有生命危險,而且照顧太爺爺的時候也有專業的護工幫忙的,基本不怎麽用得到我。應該過一段時間等他想通了就會放我回家了吧。”
喬望緊擰的眉心慢慢地舒展開了,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回過神來,打定主意了似的,對他說:“不用擔心,攸攸,我會想辦法的。”
想辦法?
你怎麽想辦法?
楚雲攸抓破頭也想不到喬望能有什麽辦法,他暗搓搓地認為,喬望隻是想在他麵前表現得更加可靠一些。
可是,又在心底的某一處,楚雲攸莫名地覺得喬望說不定真的會有辦法。
因為喬望等閑不會做出承諾,一定作出承諾了,就絕對會做到。
而且,從小到大,不管是什麽事情,喬望都沒有食言過。
當天晚上,在沒有楚雲攸的引薦下,喬望去找了一趟楚家的管家,隨後被帶去與楚老爺子單獨見了一麵。
第二天,太爺爺跟楚雲攸說他可以回去繼續上學了。
……
楚雲攸實在是太好奇了。
他問了喬望好幾次:“你到底跟我太爺爺說了什麽啊??”
喬望依然知無不言,很耐心地回答他:“不是已經和你說過了嗎?我勸他多寬心罷了,他老人家身子骨本來就很硬朗,再活個十年不成問題。”
楚雲攸不相信,懷疑喬望在騙人。
喬望還真沒有騙人。
隻是他確實使用了一些語言技巧。
他的確勸楚老爺子多寬心來著,這人越老就越相信玄學,他不過是稍微裝神弄鬼了一下。
對楚老爺子來說就是寧信其有勿信其無的。
再者,假如不信的話,實在是無法解釋為什麽喬望能夠說出一些他絕對不可能知道的國家層麵的政策方向細節。
喬望用幾個消息換走了楚雲攸的自由。
別看楚老爺子一把年紀了,他人老了,心還沒有老,最近心力交瘁其實並不是因為下頭的孩子們鬥成了一窩蛐蛐兒,他早就習慣了,而是為了事業發愁。
聽見喬望所說的,像是給他的心髒注射了一劑強心劑,讓他霎時間覺得自己還能再活上個十年。
當然,他不可能盡信一個外姓的小輩,總覺得喬望的背後說不定有誰的指使。
他思來想去,想了太多太多,反而把自己給饒了進去,覺得既然是這樣的話,那麽其實楚雲攸也不是很可信,還是不要留在身邊了。
是以,第二天一早就通知楚雲攸可以回去上學了。
……
那天喬望到底跟太爺爺具體說了什麽,太爺爺又是為什麽在一夜之間就改變了態度,這個問題楚雲攸想了一年,直到上大學以後他也沒有想到。
爸爸本來要幹涉他上大學的,後來也沒有下文,一切都隨了他的心意,順利得不可思議。
至於楚家那邊呢,老爺子從鬼門關回來以後,身子骨反而硬朗了起來,不光沒有隱退,反而複出,風風火火地開辟起新事業來。
喬望跟楚雲攸上了同一所大學,楚雲攸選了文學係,而喬望選了計算機。
兩人沒有住學校的宿舍,容詩佳直接給他們在校外買了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給他們倆,從家門口到學校才步行八分鍾的距離。
*
又一年秋。
楚雲攸嫌棄秋衣和厚毛衣穿上去太臃腫,偷偷沒穿,隻穿了薄毛衣、衝鋒衣和牛仔褲就出門上課去了。
半路就被喬望發現了:“又不穿秋衣秋褲。”
楚雲攸不怕凍地說:“要穿你自己穿,我不穿,太醜了,老頭子才那麽穿呢。我不會生病的,我看過天氣預報的,這個氣溫穿成這樣已經足夠保暖了。”
喬望折回去給他拿了一條羊絨毛巾要他圍上。
今天早上楚雲攸的課是第一節,喬望是第二、三節。
楚雲攸跟喬望說過了,他上完自己的課以後就去體育場玩,不想幹等著,讓喬望下了課直接來找自己就是了。
楚雲攸還來得及回去一趟,換了運動服,再帶上自己的裝備,去體育場隨便找人打球。
當他到體育場以後,正好遇見一個黑頭發、藍眼睛的混血帥哥問他要不要一起打網球。
楚雲攸答應了。
兩人水平差不太多,都不怎麽樣。
但楚雲攸本來就是個社交恐怖分子,沒兩局就跟對方交上了朋友。
打得真開心的時候,喬望放學過來了。
楚雲攸一轉頭就看到喬望臭著臉站在邊上,他現在算是摸出規律來了,他知道這是為什麽——又又又吃醋了。
喬望這人是個超級醋王。
他跟女生走得近喬望要醋,他跟男生走得近喬望也要醋。
不過醋歸醋,喬望並不會要求他怎樣怎樣,隻是自己生悶氣,又或是要求陪同一起去而已。
楚雲攸抹了把汗,走到球網前,和對方說:“今天就打到這裏吧,謝謝你了,我玩得很盡興。”
他指了下喬望的方向,說:“我朋友來找我了。”
他把網球拍裝進包裏,背上。
混血帥哥還追上來,無事杵在一旁的喬望,硬著頭皮問:“和你打球很快樂。我們下次還可以一起玩嗎?可以加個聯係方式嗎?”
楚雲攸看了喬望一眼,真加了喬望不得醋死?
喬望捏著鼻子說:“隨你。”
楚雲攸心想,說不定真的隻是找個打球搭子,便加上了好友。
跟喬望吃午餐時,收到了對方詢問他是否單身的信息,楚雲攸拿給喬望看,遺憾地說:“可惡啊,我還以為是終於遇見一個有眼光的人欣賞我的球技了,居然又是一個想要泡我的。”
喬望對楚雲攸的招蜂引蝶不予評價,他總不能把楚雲攸關起來,不讓楚雲攸跟外界接觸吧?
隻要楚雲攸有外界有聯係,就難以避免會有人喜歡上楚雲攸。
攔是攔不住的。
楚雲攸以自己有戀人了為理由拒絕了對方。
對方問:【是今天來接你的男人嗎?你們倆的關係看上去就不簡單。】
楚雲攸沒跟他客氣:【你這樣就冒昧了,我們還沒有熟到可以討論這樣私密的問題吧。】
回絕完了,楚雲攸才納悶地問喬望:“你說,咱倆在談戀愛這事看上去很明顯嗎?為什麽這個陌生人也看出來了。”
喬望答:“因為他是我們的同類吧。”
楚雲攸精力十足,拉著喬望離開食堂就往家裏去,說:“下午沒有課,新出了個遊戲,我們趕緊回去打遊戲吧。”
玩了幾個小時。
喬望叫停遊戲時間。
喬望有一個固定的愛好,每天都要準時準點觀看國際新聞。
趁著喬望看新聞的這段時間,楚雲攸洗澡去了。
他洗完澡出來,電視上正好播放到說最近新型流感又開始泛濫,希望大家多預防多注意,避免被傳染上疾病。
喬望抬頭就看到他頭發沒完全吹幹出來了,說:“你聽聽,流感又來了,最近不要到處玩了,別又像高中那次一樣感染上病毒,發燒好幾天。”
說罷,喬望還神經兮兮地拿了抗病毒顆粒來衝泡了一杯熱水給他喝。
就怕他有生病的可能。
結果第二天一早。
楚雲攸睡過頭起來,意識到了不對勁。
他是被從窗簾縫隙裏照進來的陽光被刺眼刺醒的,看一眼時間,已經過了上課時間半個多小時了。
奇怪了。
為什麽喬望沒有來把他叫醒啊?
楚雲攸去找喬望一看,發現,哦豁,他沒事,喬望發燒了。
喬望還強撐著想要爬起來,發現渾身發熱、作疼,實在無法否認自己生病了的事實。
楚雲攸拿了體溫計來給他量體溫:39°4。
判定:“真發燒了,我帶你去醫院。”
楚雲攸摩拳擦掌的,甚至還有點不地道的高興起來——從小到大,都是喬望照顧他,能讓他照顧喬望的機會少之又少。
他很少能夠體驗到被喬望依賴的感覺。
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楚雲攸當然要好好把握,作威作福。
但喬望不準他照顧,對他說:“我現在渾身上下都是病毒,在我好之前你都不要接近我,醫藥箱裏有酒精,你給自己房間和客廳都消毒一下吧。”
楚雲攸不肯答應他:“我可是你的男朋友,你生病了,正是應當讓我來照顧你的時候,我怎麽可能拋下你不管啊。”
喬望見拗不過楚雲攸就讓他記得戴上口罩和手套。
然而,兩天後,喬望好了,楚雲攸還是病倒了。
所幸他倒在喬望痊愈之後,讓他們倆能夠互相照顧。
為此,喬望相當愧疚,寸步不離地守護在楚雲攸的身邊,對他悉心照料。
……
楚雲攸又做了奇怪的夢。
他夢見自己在哭。
在不停不停不停地哭,哭得很傷心。
好像還在高中……?
是上次夢裏的那所高中。
他夢見自己平躺在**,難過得哭了一晚上,哭到天亮,擦擦眼淚,還得頂著紅腫的眼睛繼續去上學。
一到班上,他就見到了喬望。
他們明明是同桌,但喬望故意把自己的桌子往邊上挪開了五厘米,使得兩人的桌子之間仿佛有一條無法越過的天塹。
他悶悶不樂地坐下。
陌生的前桌同學轉過身來,打量他的模樣,說:“你昨晚上又哭了啊,楚雲攸,你都哭了兩個月多了,你在學校裏都出名了……”
楚雲攸不以為然地說:“我本來就挺出名的吧。”
喬望對楚雲攸公事公辦地說:“交作業,就差你了。”
楚雲攸把作業本遞給他。
喬望抱著一大摞的作業本走了。
這是他們唯一的說的話。
看到這裏,楚雲攸忍不住想:【咦,他跟喬望的關係怎麽變得這麽差了?】
正想著,就聽見前桌的同學繼續說:“你看看,就算你喜歡男生,你喜歡誰不好,你喜歡喬望幹嘛?”
他又聽見自己說:“那我就喜歡喬望嘛。”
楚雲攸對夢裏的自己驚住了。
他是一點都不帶掩飾的啊!
而且他還已經為喬望哭了兩個多月?
什麽意思?怎麽聽上去好像是指喬望拒絕了他,讓他受到了挫敗,然後哭了兩個月。
這也太離譜了吧。
喬望怎麽可能拒絕他呢?要甩也是他甩了喬望,怎麽會是喬望甩了他。
他怎麽敢這樣說出來的?這樣張揚的話,遲早會傳到媽媽們的耳朵裏的啊,那他和喬望都完蛋了吧!
不解歸不解,但是夢境依然在繼續。
放學後。
楚雲攸還和跟屁蟲一樣跟著喬望,等走到了沒人的地方了。
走了一段路,邊上沒有別人了,喬望突然不耐煩起來,轉過身來,揪住他的衣領,一路把他推到了牆上按住,沒好氣地跟他說:“你能不能別跟著我了?楚雲攸,到底想怎麽樣?”
楚雲攸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支支吾吾地說:“我在找機會,想要再跟你表白。”
喬望陰沉沉的:“我都已經說過好幾遍了,我不是同性戀,我不喜歡男人!你別再跟我這樣鬧著玩了!”
楚雲攸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他也認真起來:“我不是在跟你鬧著玩,我是真的喜歡你。”
喬望冷哼了一聲,不屑一顧地說:“是嗎?你確定嗎?你才多大的年紀,你懂個屁的喜歡。”
楚雲攸:“……”
他哭了起來。
喬望冷靜下來,跟他道歉:“對不起,別哭了,我不是故意要凶你的,你不要再做這樣孩子氣不理智的事情,我也不想對你說重話的。”
楚雲攸低下頭,落淚不語,他看著自己的眼淚一顆一顆地掉在水泥地上。但是昨天剛下過雨,地麵浸滿了雨水,還是潮濕的,他的眼淚砸在上麵瞬間就消失不見了,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楚雲攸哭哭啼啼地說:“我、我也不清楚,我隻知道,媽媽死了,外公走了,爸爸又不管我,我隻有你了,喬望。”
喬望忍耐著什麽似的說:“楚雲攸,你醒一醒,不要總想著依靠別人。你這個年紀出去工作到不算是打童工了,不要再像是溫室裏的花朵好嗎?你隻是因為可靠的大人都沒了,所以對我產生了一些類似吊橋效應的幻覺罷了。並不是真的喜歡我。”
楚雲攸搖搖頭:“我不知道。”
喬望放開他,冷酷無情地對他說:“你別依靠我,我自己自身難保,你還是自己立起來吧。遲早有獨立的這一天的。”
*
班主任把楚雲攸找去談話。
他對楚雲攸簡直太頭疼了,談戀愛就算了,還非要找一個男的談,找男的談戀愛就算了,這個男的還是跟楚雲攸有親屬關係的人。
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啊。
都到了高三,他也不好說的太過分。
以安撫為主,目的就是不要出人命。
再說了,他也很奇怪,他問楚雲攸:“你喜歡喬望什麽呢?喬望跟個臭石頭似的,楚雲攸啊,你喜歡誰不好,你為什麽偏偏喜歡喬望呢?”
楚雲攸自己也茫然了:“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喜歡他。”
夢裏。
楚雲攸還參加了高考。
喬望說著讓他不要依靠,但是在高考前一天和當天晚上還是沉默地檢查了所有他需要準備的東西。
還警告他說:“你好好考試,我能做的都做了,楚雲攸,我對你仁至義盡,到時候就算你考不好,也不能賴到我的身上,知道嗎?”
楚雲攸已經不哭了:“你放心吧,我不會賴到你身上的。”
考完以後,他們也是各自找別的同學讀答案,各對各的。
他知道喬望的目標學校,選擇填了另一所完全不相幹的學校。
畢業會那天。
兩人心照不宣地去赴會。
坐在不同的桌子,一句話也沒有說。
有同學喝醉了,抱著楚雲攸發酒瘋,大嚷大叫說:“攸攸,我喜歡你,我可喜歡你了,你別喜歡喬望了,你喜歡我吧。”
楚雲攸哈哈大笑:“我已經不喜歡他了啦。但我也不喜歡我,我是說,不是談戀愛那種喜歡,像喜歡同學一樣喜歡你不行嗎?”
同學直往他身上撲,緊抱住不放:“你喜歡喜歡我嘛嗚嗚嗚嗚……”
一直在悶頭喝酒的喬望忽然猛灌一杯酒,把空杯子往桌上一方,走上前來,拎著這人的後衣領三下五除二地把人給拽開了。
同學還掙紮,說:“喬望,楚雲攸又沒有跟你談戀愛,你有什麽資格管楚雲攸,你放開我,你放開我。”
喬望說:“我是他的哥哥,我怎麽沒資格?”
楚雲攸不給麵子地說:“又沒有任何血緣關係,隻是在一起長大而已,就不要再在我麵前擺你的長兄架子了吧?”
喬望:“……”
兩人差點吵起來。
楚雲攸隻說了一句,止住火氣,扭過頭去,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酒。
喬望奪過他的酒瓶:“我都沒成年,不要喝酒。”
“我都說了不用你管我!”楚雲攸氣得給他了一拳,這是下意識的行為,等他真的揍了以後才反應過來,他好像想要揍喬望很久了。
喬望沒有想到會被打,愣愣地站在原地挨打,毫無反抗。
楚雲攸沒道歉,也沒說別的,深吸一口氣,轉頭離開了宴會。
就這樣,不歡而散了。
楚雲攸剛離開,喬望就想要跟上去。
楚雲攸回頭瞪了他一眼:“比跟過來!”
楚雲攸走出了酒店,他沿著馬路邊走走停停,繞進了一條陰暗的巷子裏,他蹲下來,拚命地嘔吐,把自己吃進去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吐了不知道多久,楚雲攸想要站起來,但是起身起得太猛,眼前一黑,差點直接一頭栽倒了下去。
就在這時,一隻手從他的旁邊伸過來,抓住了他的胳膊。
扶住了他。
楚雲攸轉過頭看到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問他說:“那個……你沒事吧?要送你去醫院嗎?”
楚雲攸搖搖頭,他看著地上自己吐的東西,沮喪地說:“怎麽辦?我把地上弄髒了。會被掃地的叔叔阿姨添麻煩的。”
男人笑了起來:“哈哈,這麽懂禮貌啊。”
楚雲攸醉醺醺地推開他:“我要去附近的超市買掃把和簸箕,把地上掃幹淨。”
男人不放心他,說:“我帶你去吧。”
楚雲攸一個沒站穩,跌到對方的懷裏,腹中翻江倒海,瞬間就嘔吐了出來。
男人:“……”
後麵的事情楚雲攸也記得一清二楚。
男人真的陪他去買了清潔用具,大半夜的,陪著他把地給弄幹淨了。
他說不想回家,但是又因為未成年,所以不能在酒店開房間。
男人就用他的身份證開了個房間讓他睡覺,開完房就走了。
楚雲攸想給他錢,摸摸身上,沒帶錢包。
但是男人沒跟他要錢,笑說:“你一個小孩子也沒多少錢,我就不問你要錢了。”
楚雲攸堅持說:“那不行,我還你錢的。你給我一個聯係方式,改天我就把錢還給你。”
男人給他留了一張名片,好笑地說:“那好吧。我叫姚宵。不過我要上班的,可不一定有空陪你哦。”
——
這次的夢更長了。
楚雲攸夢到自己遇見了這個叫作姚宵就結束了。
他很奇怪。
你說他夢見喬望也就算了。
為什麽他的夢裏怎麽還會出現那麽多他壓根不認識的陌生人呢?
這個姚宵是誰啊?總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但是等到他病好了以後,再做夢,楚雲攸就沒有再做到過這個夢了。
直到大三開學後。
一次同學舉辦的派對上,楚雲攸和喬望一起去湊熱鬧。
楚雲攸發現自己的手機落在車上了,喬望去幫他拿。
楚雲攸落單,拿了個盤子,自己拿小蛋糕吃。
有一個大盤子裏的黑森林蛋糕隻剩下最後一塊了。
楚雲攸正要去拿,卻跟對方撞到一起。
楚雲攸抬起頭,看到對方的臉,晃了下神,不知怎的,便說出了口:“姚宵?”
對方很驚訝:“你認識我嗎?”
話音未落。
楚雲攸若有所感,朝另個方向看去,喬望已經回來了,手上拿著他的手機,正站在門口,麵色鐵青。
他認識姚宵。
他當然認識,這位就是楚雲攸第一任正式交往的男友,帶著楚雲攸出櫃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