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叛逆期

*

回家的車上。

楚雲攸再一次地不厭其煩地叮囑莫叔叔:“這件事不要告訴喬望和媽媽哦, 其他人也不能說,當作一個小秘密吧。”

莫成嶂看了一眼後視鏡,照見楚雲攸的半張臉, 少年人特有的青春美麗、無知、好奇、勇敢,讓他心生擔憂,說:“我可以答應你不告訴。但是,攸攸,那是個男生吧?我應該沒看錯吧?還是, 那是個女生?”

莫成嶂從在餐廳看見到現在一直在困惑。

現在的人打扮得各有不同,說不定是個男孩子氣的女生也有可能。

楚雲攸答:“是男生哦。叔叔你沒見過這種嗎?喜歡男生的男生。”

道路兩旁的燈火因為他們的行駛穿行而連成一道霓虹斷線, 一段又一段, 沉默地拉長,正如莫成嶂此時此刻的心情。

楚雲攸想:像莫叔叔這樣老一輩的男人,估計聽都沒聽說過男同性戀吧,我是覺得沒什麽啦, 大家都一樣。

他安慰道:“不要怕, 莫叔叔, 都是普通人啦。”

莫成嶂心情複雜地說:“我見是見過的。攸攸, 你是不喜歡女生嗎?”

楚雲攸直截了當地回答:“我不知道。我今天來之前,我也不知道對方是男是女, 來了以後才知道是男生呢。”

莫成嶂能聽見地重重舒了一口氣, 還沒來得及喘氣, 就聽見楚雲攸接著說:“不過也不意外就是了, 不知道為什麽, 給我寫情書的人裏麵, 男生比女生要多。難道我真的有同性戀的氣質?”

不比淡定的楚雲攸,莫叔叔有點受到了驚嚇:“啊???”

楚雲攸發現自己嚇到了莫叔叔, 覺得很好玩地笑了幾聲:“跟你開玩笑的啦。”

莫成嶂難以分辨他說的話裏有幾分真幾分假,本來就混亂不堪的腦子裏感覺更加不冷靜了。

他覺得這是個挺嚴重的問題,而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難道,這就是麵對孩子青春期早戀問題的父母的心情嗎?

莫成嶂為難地說:“攸攸,你不要做危險的事情,你答應我的話,我就答應幫你保守秘密。”

危險的事是什麽事?直接說性/行為不就好了?這有什麽好難以啟齒的,生理課上都有學過啊。楚雲攸想著,已經掏出了遊戲機掌機開始玩了起來,不以為意地說:“知道啦,我還小呢,我覺得我不著急,等到大學再說吧。”

——

一到家。

小土狗發財就“汪汪汪”地叫著撲了上來。

楚雲攸坐在玄關跟小狗玩了一會兒。

他把小狗發財舉高了,笑了笑,自言自語:“看門惡犬是吧?你是不是看門惡犬啊?”

發財狂搖小尾巴:“汪汪!~”

楚雲攸:“哈哈哈哈。”

媽媽還沒回家,他跟莫叔叔先吃了飯,然後去寫作業。

喬望給他發了好幾條消息:【今天不要忘記寫作業,攸攸,今天的布置的作業是這些:……。拿一張紙記下來吧,寫完一樣就打個勾,或者我們開個視頻檢查一下。】

楚雲攸:【開視頻一起寫作業吧?】

喬望:【可以嗎?】

楚雲攸:【可以啊,要是有什麽不懂的問題,我就可以直接問你了。】

其實本來楚雲攸還想要放飛自我再多玩幾天,但是,今天已經背著喬望幹了壞事,楚雲攸有點心虛。

他想到自己在電視劇裏看過的一個情節,丈夫背著妻子出軌了,回家的路上破天荒地給妻子買了禮物,表現得反而比平時要溫柔體貼。

他現在就是類似的心情。

雖然這麽比喻有點奇怪。

畢竟他跟喬望並不是夫妻,隻是竹馬而已。

他們之間太親密了,無論別人是以什麽身份插/入到他們中都會顯得像是第三者。

以前楚雲攸沒覺得有不對的,太習慣了。

當喬望與他拉開了一點點距離後,他才發現他跟喬望的親密度是不是過高了呢?

楚雲攸心裏第一次生起這個疑問。

——

背著喬望和別人約會的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楚雲攸又把上次約他的男生約了出去,這次是去一家新開的網紅甜品店。

這家店裝潢得非常少女心,舉目看去全是各種甜蜜的馬卡龍色,店裏要麽是結伴的女生,要麽是男女情侶,男生和男生的組合隻有他們一桌。

總覺得旁邊有人在看他們。

男生從進門起就在臉紅,坐立不安地說:“楚雲攸,我們要麽還是換家店吧,你沒感覺好像有人在看我們嗎?”

楚雲攸卻泰然自若:“看就看唄,我們又不是通緝犯。被看到也不會被抓起來。唔,這個檸檬海鹽蛋糕是挺好吃的。”

男生想到在網上看過的楚雲攸小時候的視頻,真是從小到大都沒有變過,是個我行我素的人。

好任性啊。

可是,他並不討厭這種任性。

而且覺得心跳得更厲害了。

楚雲攸喝了半杯紅茶後,才慢悠悠地問他:“對了,張俊涵,你上次為什麽說喬望是我的看門惡犬啊,在你們看來,喬望是個什麽形象?”

對方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是在叫自己,把雙手放在桌上,欲言又止地抿緊嘴唇,更沮喪了,不情不願地糾正說:“那個,我叫陳俊涵,我姓陳,不姓張……”

這就尷尬了。

楚雲攸撓撓下巴,裝傻充愣地笑了下,說:“啊,對不起啊,記錯了記錯了,主要是太像了。陳俊涵,陳俊涵,好的,我記住了。”

陳和張哪裏像了?他自己都覺得離譜。

人家都給他寫情書了,他就應當記牢才是,不然也太不尊重人了,楚雲攸想:下次我一定記住。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陳俊涵還能衝他發火不成?隻能勉為其難地接受了楚雲攸的道歉,繼續說:“喬望不就是你的看門惡犬嗎?不管誰要接近你,都會被他針對,有時候連情書都還沒遞到你的桌上就會在門口被他攔住,連找到機會都很難。我覺得,因為被他阻攔知難而退的人應該有蠻多的。”

蠻多是多少?

楚雲攸暢想起來,原來他有這麽受歡迎嗎?

這無疑滿足了他的青春期虛榮心理。

談不談戀愛是一回事,受不受歡迎是另一回事。

他臭屁地想:我就知道,我應該更受歡迎的。

楚雲攸用一個小勺子攪和著杯子裏的紅茶,攪出了一個小小的漩渦,他佯作冠冕堂皇地為喬望說話:“喬望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嘛,因為我還未成年,所以他要保護我不受傷害,沒想到會讓你產生這樣的印象。”

陳俊涵愁眉苦臉的,他垂下頭深呼吸,然後再抬起頭,說:“楚雲攸,你真的隻把喬望當成哥哥嗎?這一星期裏,在學校的時候,他圍著你寸步不離,你自己就不覺得奇怪嗎。就算你真的把喬望當成哥哥,可是、可是我覺得,喬望未必把你當成弟弟吧?”

說完,他忐忑不安地觀察楚雲攸的臉色變化。

……沒有觀察到有什麽區別。

楚雲攸沒有覺得意外,更沒有覺得震驚,就好像是聽到了一則日常新聞,淡然處之。

以至於陳俊涵還以為楚雲攸是不是沒有聽見他所說的話,一字一字無比清楚地重新說了一遍:“我說,喬望說不定沒有把你當弟弟,他是不是喜歡你啊?”

楚雲攸斬釘截鐵地說:“他肯定喜歡我啊。”

陳俊涵一愣。

楚雲攸又說:“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

陳俊涵著急起來:“我說的不是那種喜歡,是對戀人的喜歡。”

“你別急啊。”楚雲攸安撫他說,忽然冷不丁地提出一個無厘頭問題:“話說回來,你們是怎麽區分感情分類的呢?親情、友情、愛情,不都是一種感情嗎?難道還有什麽專用的儀器不成,能夠準確地分別出不同種類的感情。”

陳俊涵知道自己已經玩完了,他說:“我又沒跟你一起長大,反正我對你的肯定不是親情,也不會是友情,隻能是愛情。”

楚雲攸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麽,都不知道有沒有把他說的話給聽進去,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唔……”

陳俊涵看著楚雲攸那張英俊漂亮的臉蛋,心中深深地升起無力之感,他挖了一勺蛋糕,塞進嘴裏,卻覺得味同嚼蠟,難以下咽。

明明在受到楚雲攸的邀約時,他是很激動的,還以為自己能擁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沒想到還是以敗局收場。

他問:“楚雲攸,你根本沒有在考慮我的事吧,你約我出來,隻是想要弄清楚你自己對喬望的感情吧?”

楚雲攸:“……”

楚雲攸的動作僵滯了一下,他往後靠去,抵在椅背上,想了想,說:“這頓飯我請了。就當是我付的谘詢費吧。你還想吃點什麽?我請你喝奶茶,或者你去禮品店挑一件禮物也可以啊。”

陳俊涵眼眶一紅,都快哭了。

楚雲攸耐著性子哄了他兩句:“哇,你要哭了嗎?你是男孩子吧?好吧,我不能有刻板印象——男孩子在傷心的時候也可以哭。但是,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哭比較好吧?旁邊有女孩子在看呢,你真哭出來就被人看熱鬧了。唉,我好久沒把人給弄哭過了。”

最後,楚雲攸強硬地請了這頓甜點。

沒吃完就走了。

路過玩偶店的時候,還買了隻毛絨鯊魚,強行塞到了對方的懷裏,很紳士地把人給送上了出租車才離開。

上車前,陳俊涵猶猶豫豫地問:“你還會約我下一次嗎?楚雲攸。”

楚雲攸露出為難的神色,實話實說:“你要是沒哭的話還有可能。你隻是喜歡我的臉而已,你看,你都不了解我,所以被真實的我給弄哭了。我覺得完全不用那麽傷心啊。”

陳俊涵:“你可不可以不要說得那麽直接,而且,喜歡臉有什麽不對呢?再說,我也喜歡你平時樂觀、陽光的性格啊,在學校的時候,你每天都跑跑跳跳、充滿活力,我一看到你就覺得快樂,難道不值得我喜歡嗎?”

楚雲攸:“每個人都有兩麵,你也有吧。你喜歡我的那些原因屬於我的正麵,我也有背麵,我不是隻有討人喜歡的點,也有不討人喜歡的點,現在你也體驗過了。”

陳俊涵拉著他的手:“可是,我們還在成長中,有缺點的話可以糾正改變啊。”

楚雲攸垂眸看了一下對方抓著自己的手,示意其鬆手,他的語氣乍一聽很隨意,實則很堅定:“對不起哦,我不覺得那是缺點,我不想為任何人改變,更不會為了你。如果我要改變的話,那也是我自己想要改變,不會是為了別人。”

陳俊涵:“……”

楚雲攸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今天約你,是我沒有說清楚,這隻是同學的普通約會,跟戀愛沒太大關係。我學到了。以後要是別人約我,我會說清楚的。

“而且,我們年紀還小,正是升學的關鍵階段,不如專注學習啦。

“我沒想談戀愛,但是,假如要談的話,我不喜歡成績差的人,好好學習,好嗎?”

陳俊涵嗚咽著說:“嗯……好。”

出租車司機催了一聲:“還走不走啊?”

楚雲攸代對方說:“這就上車了,師傅,不好意思啊。”

楚雲攸幹淨利落地處理完。

作為第一次應對這種事情,楚雲攸覺得自己處理得可真好啊。

而且,還完全把喬望瞞在鼓裏,沒有讓喬望沾一點邊。

讓他有種像是高過了喬望的感覺。

要知道,從小到大,不管幹什麽事情,喬望都會幫著他。

能幫他做準備的,一定會做得無微不至。

這次可一點也沒有讓喬望幫他呢。

楚雲攸得意地想,帶了一點小小的興奮。

不過,也怪麻煩的。

而且把人弄哭的時候,他會產生幾分愧疚。

以後還是少來吧。

楚雲攸祈禱地想。

他哼著小調兒回到家,進門換拖鞋的時候看到一雙鞋子,他愣住了。

因為這雙鞋子是他送給喬望的生日禮物,所以他一眼就能認出來這是喬望的鞋子。而且打包行李的時候,他明確地記得,喬望把這雙鞋子帶回去了,並沒有遺漏在他家裏。

喬望來了?

楚雲攸走到客廳,沒見到人。

在書房嗎?還是臥室?喬望住的那間臥室沒有再給別人住,打算就給喬望留著了。

楚雲攸正想要叫人,突然間,像是有種貓貓被突然拎住後脖頸皮的感覺,一個激靈地抬起頭來,望了過去。

喬望從樓梯上不緊不慢地走下來,仍然是用清冷的目光看著他,卻好像能把他給完全看穿,問:“回來了啊?”

楚雲攸心漏跳了半拍,心想:接下去要問我去哪了嗎?

可是,喬望並沒有問。

楚雲攸問:“你怎麽突然來了?”

喬望說:“有東西落下了。就順便過來寫個作業,寫完我就回家,我們家離得也很近嘛。”

*

楚雲攸充滿了被抓包的心虛感,他繃緊神經,開始裝模作樣。

踟躕了一下要不要主動解釋為什麽沒有馬上回家,沒回家的這段時間到底是去做了什麽,但想想覺得未免也太過欲蓋彌彰了。

不說的話就當無事發生,說出來反而讓人懷疑是去幹壞事了。

算了算了。

楚雲攸梗著脖子,硬是多吃了一頓飯,感覺肚子都撐圓了,然後上樓,去書房,跟喬望一起寫今天的作業。

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

盡管楚雲攸知道自己這個話癆性子,在寫作業的時候一聲不吭太古怪了,可是,他太怕自己不小心說漏嘴了。

於是假裝多麽全神貫注地在寫作業,裝著裝著,沉浸到其中,真的成了在心無旁騖地做題。

一開始的時候,他還走神地想了一想,為什麽他有一種說不出原因的直覺,直覺喬望可能知道他跑去跟別人私下約會了。

但是,這很沒有道理啊,喬望怎麽可能知道?

連媽媽都不知道啊。

他是把喬望送回家了以後才去赴約的,他明確地看到喬望進了家門,並沒有跟上來。

喬望總不能有超能力吧?

今天作業寫得特別快。

喬望檢查無誤,確定他沒有遺漏,然後親手幫他整理作業本的順序,一本一本,按照類別和尺寸,排列得整整齊齊,邊緣對齊,再幫他把考卷、書本都放進了書包裏。

才說:“你跟(3)班那個同學出去約會了兩次了,是想要跟他戀愛嗎?”

像是一顆即時炸彈給塞進了心髒,直接引爆。

楚雲攸嚇傻了,一不小心咬到了舌頭,慌慌張張地說:“啊?啊?我、我……沒、沒有啊,你在說什麽?”

他一向知道喬望對他是溫柔的。

唯獨對他溫柔。

他也喜歡喬望的溫柔。

但此時此刻,喬望的溫柔卻讓他覺得愈發驚惶:“我看見的。我說過不跟你有秘密,所以我可以告訴你,因為你小時候差點出過危險,所以我是能看到莫叔叔的車載GPS把車開到哪裏的。我發現你去了商場以後就過去在門口等著,看到你和(3)班的同學在一起。

“對不起,是不是嚇到你了?你可以提前跟我說的,因為這是意外的行程,你沒有跟我提起,所以我才看了一下。要是你說了,那我就不用去專門看了。

“青春期的時候,跟對自己有好感的同齡人進行有分寸的接觸,練習人與人之間的交往能力,這很正常,你完全不用瞞著我啊。

“你是有哪裏信不過我嗎?”

喬望的聲音十分平靜,語速也放得很緩慢,如同一片平靜的水麵,波瀾不驚,卻把楚雲攸給聽得心驚肉跳。

總有一種幻覺,幻覺在這平靜之下其實是湍急的暗流,倘若不小心被卷入,就會沉沒進去。

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個同學對他說的話——

“我說,喬望他說不定沒有把你當弟弟,他是不是喜歡你啊?”

楚雲攸說:“沒有信不過你的。隻是,要是告訴你的話,你一定會要求跟過去吧。你不可能撒手不管啊。”

喬望下意識地張開嘴,嘴型看上去像是想說“我可以”,但是話到嘴邊,楚雲攸快速地搶白:“不要騙我啊!”

喬望似乎沒辦法自欺欺人地撒謊,於是還是說:“嗯,我是沒辦法做到撒手不管。”

楚雲攸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問:“要是我提前讓你知道我要去見今天這個男生,你會讓我去嗎?說實話。”

喬望沉下臉:“……不會。”

他挑三揀四地說:“這個人長得不怎麽樣,身高沒你高,成績不如你優秀,家世就不說了,而且也沒有為你做過什麽事——他有什麽資格跟你約會?”

簡直像是個惡婆婆,喬望還想給他配個王子或是公主不成?

楚雲攸說:“我覺得他長得還行啊,還算是比較端正吧,成績也不差啊……不過為什麽要比這些外在條件啊?又不是相親結婚。我不看重那些的。你不要這麽看著我,我沒要跟他談戀愛,就是有點好奇,所以去跟他吃了兩次飯而已。”

喬望莫名其妙地來了一句:“我知道你不會跟他怎樣的,你是個顏控,你隻喜歡長得非常好看的人。”

說到最後的時候,喬望有幾分低落,像是在低落於自己的顏值不夠高,無法達到“非常好看”這個標準。

楚雲攸笑了:“你幹什麽這麽說我?我什麽時候是個以貌取人的人了?我從沒有以貌取人過吧。”

喬望:“平時交朋友是一回事,談戀愛是另一回事。”

喬望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眼神迷茫了一會兒。

他的氣勢弱下去了,便成了楚雲攸強勢起來:“喂,我還一次戀愛都沒有談過,你怎麽就總結起來了,為什麽能總結得出來啊?”

喬望魂歸附體似的,握住他的手,深吸一口氣,說:“那你就當我是胡說八道吧,攸攸。”

楚雲攸感到莫名其妙。

喬望就這樣低著頭,握著他的手,能感覺出來,喬望的手很僵硬,不敢太用力,唯恐弄疼了他,又不敢不用力,不然就會抓不住他。

像是小心翼翼地把他的靈魂無比珍惜地捧在掌心一樣,手掌向上地托握他的手。

喬望的掌心很燙。

氣氛僵持住。

誰都沒先說話。

接著,喬望又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我隻希望你能夠幸福,你覺得幸福就好了。”

楚雲攸被喬望的眼中明暗交迭、微微閃爍的光芒給吸引住,好似是壓抑到極致的悲傷,也好似是壓抑到極致的瘋狂,快發瘋了,還得假裝冷靜。

麵對那些情書和表白都沒有心動過的楚雲攸這時覺得自己的心開始又亂了。

尤其是,喬望看上去要哭了的樣子。

不是那種孩子氣的哭。

他難以描述。

楚雲攸問:“……你要哭了啊?”

喬望心如刀割地答:“沒。”

楚雲攸沒有問第二遍,也沒有哄喬望。

他知道喬望他是哄不了的。

我是不是有點壞啊?楚雲攸茫然,半天不到的工夫,我要弄哭兩個人了,還都是男生。

而且。

真是奇了怪了。

看到張俊涵哭的時候,冷酷地說,他是覺得嫌麻煩的情緒更多,倒沒有撥動他的心弦。

可看到喬望也快要哭了,他就覺得心跟著變得有一點點酸澀了起來。

……好吧。

也許不止一點點。

楚雲攸弄不明白。

喬望能夠牽動他的情緒,究竟是因為他們的友情,還是因為他也喜歡喬望?

總之,喬望絕對是不一樣的。

楚雲攸想。

楚雲攸隻得跟他好聲好氣地道歉:“我真的隻是好奇而已啦,我真沒打算早戀啦。”

喬望答非所問地說:“沒關係,我不會試圖改變你的,你覺得怎麽舒服就怎麽生活。剛才我說的話都是氣話,你不用放在心上。其實我知道的……”

楚雲攸問:“知道什麽?”

喬望垂首,異常冷靜又略帶難堪地自我剖析說:“知道在這方麵,你比我聰明。你的眼光其實不錯,總能選到挺好的人。我很想像個哥哥一樣,在各方各麵都給予你正確可靠的建議,但是在這方麵,我無法解出正確答案。”

他平靜過頭了,像是個剔除感情的機器人。

太奇怪了。

喬望的話說得就好像他已經談過很多次戀愛了一樣。

這都是在說什麽跟什麽啊?

楚雲攸開始慌了:“啊……還不用考慮得那麽以後吧?我真沒打算要談戀愛。你這樣說話怪嚇人的,你不要這樣子。”

喬望如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搖了搖頭,對他說:“攸攸,我真的是想要你幸福。你喜歡男生也好,喜歡女生也罷,都可以。但是,我與他們是不同的,我永遠是你可以依靠的哥哥。好嗎?”

楚雲攸愣怔住。

他想說點什麽,卻不知該如何組織語言,唇舌發幹。

喬望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他最近是心有點野了,但是他沒有想跟喬望拉開那麽遠的距離啊。

楚雲攸無法說“好”,更無法說“不好”。

他一咬牙,祭出裝傻大法,幹巴巴地說:“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我覺得現在不用考慮這些吧,等以後再說。”

喬望疲倦地輕輕頷首:“嗯,以後再說。你就當是一次普普通通的談心。”

喬望提起書包:“時間不早,我回家去了。”

楚雲攸連忙起身跟上去:“我送你。”

喬望沒有拒絕。

喬望快半步走在他前麵,到門口的一小段路裏,隻說了兩句話:“我自己走路回去就行了,不用莫叔叔送。”

楚雲攸:“啊?開車是十分鍾,但是走路的話起碼要半個多小時啊。”

喬望:“我知道,我想走一走。”

楚雲攸欲言又止,他像是犯錯的小狗,想跟又不大敢跟,一直到門口,喬望對他輕輕一笑:“不用繼續送了,攸攸,你回去吧。”

一句話就把楚雲攸的腳給粘住了。

楚雲攸站在門口,目送喬望離開。

喬望靠路邊越走越遠,其間回頭了兩次,對他輕輕揮手,臉上都是掛著笑的,直到走到拐角處,最後一次對他揮手,然後轉向走進左邊的路口。

楚雲攸覺得胸口有點悶。

十幾分鍾後,他知道為什麽了。

下雨了。

雨量不大,煩人的小雨,不至於馬上把人給淋得濕透,隻能弄得濕答答一身。

楚雲攸想:喬望帶傘了嗎?

每次出門的時候,喬望都會細心地為他準備雨傘,可是喬望自己呢?

有記得帶傘嗎?

最近降溫了,可別感冒生病了。

*

喬望走在夜晚的雨中。

雨絲迎麵敲在他的臉上,應當會讓他覺得冷,可是一點都沒有。

不知怎的,他又想起逃課去見楚雲攸的那一天。

也是下著雨,楚雲攸都被淋濕了。

這次換他被淋濕。

兜裏的手機因為新消息提醒而振動起來。

他想:一定是楚雲攸發來的。拿起來一看,果然是。

雨絲掉在屏幕上,糊上一個小水珠,喬望左顧右盼,想找個能夠避雨的地方,但是沒找到。

他走到一棵行道樹下麵,小的雨絲是遮沒了,但是樹葉上凝成的大水珠會隨機地砸下來。

楚雲攸:【小蝸哥哥,下雨了,你帶傘了嗎?別淋濕了。要麽你還是找個地方避雨,我讓莫叔叔開車去接你,送你回家。】

喬望:【帶了。不用擔心。】

楚雲攸:【那就好。你路上小心哦。】

喬望是真記得自己帶了。

等他放下手機,翻了一下書包,發現並沒有帶。

這很不像他。

實在是不夠縝密。

不過,沒帶就沒帶吧。

正好讓雨澆一下他糟糕的頭腦,冷靜冷靜他那被嫉妒給充斥了的快要瘋掉的頭腦。

雨越下越大。

喬望覺得自己應當冷靜下來了,可似乎沒有。

他從疾走到小跑,最後幹脆大步跑了起來。

像個神經病。

跑到他家小區的門口,喬望還覺得沒能消氣,又繞著小區跑了兩圈。

遇見了雨天不得不出門遛狗的鄰居,狗子都被他嚇到了。

喬望這才覺得心裏頭稍微舒服點了,回到家,像隻落水狗。

幸好,媽媽不在家。

喬望洗了個熱水澡,再把衣服給洗了晾上。

他總覺得好像忘了什麽,但是想不起來了,先睡覺。

第二天到了學校,交作業的時候,喬望才發現自己究竟是忘了什麽——

他忘了檢查書包裏的作業有沒有淋濕。

沒有全濕,但是也有雨水漏了進去。

試卷有了濕痕,一看就知道是被雨給淋了。

不巧,還被楚雲攸給看見了。

雪白平整的試卷邊緣洇染暗黃色的水漬,半濕不幹地微微扭曲成大弧度的波浪線條。

楚雲攸:“……”

教室裏,人來人往,吵鬧不休,沒人發現隻有他們倆靜止住了。

喬望愣了不知多久,他抽了兩張紙巾,一張墊在濕漬下麵,一張覆在濕漬上麵,然後找了兩本封膜的厚詞典壓住試卷。

楚雲攸默默看著,沒說話。

說什麽?

難道要戳穿喬望昨天其實沒帶傘,淋了一路的雨,還不小心把試卷也弄濕了?

那未免也太不給喬望麵子。

楚雲攸在喬望動作起來的時候,就已經別過頭去,甚至找了個同學,尬聊了兩句早飯吃的是什麽。

實則豎著耳朵,在這一片嘈雜之中,他莫名地能夠分辨出哪個是喬望在整理試卷的聲音,等到這微小的聲音都結束以後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無人言語。

心照不宣。

……

從這一天起,楚雲攸和喬望的關係有了微妙的變化。

似乎發生也不是什麽大事。

他們沒有大聲地爭吵,更不能說是決裂,隻是不再像先前一樣親密無間,而是拉開了些許安全距離。

楚雲攸讓喬望不要每時每刻都跟在自己身邊,他又不是小鴨子,需要一直躲在鴨媽媽的翅膀下。

喬望好脾氣地問:“什麽意思?具體你要我怎麽做呢?”

楚雲攸一邊端詳他的臉色,一邊試探地說:“比如我下午打籃球的時候你不用一直在旁邊觀看,也挺浪費你的時間的,還有我參加社團活動,你又不是我們社團的人,不需要每次都跟著我去吧。我在學校裏,不會有危險吧。”

喬望低頭半晌,一臉沉重地答應了。

楚雲攸開玩笑地說:“你看上去好像電視劇裏那種第一天讓孩子自己去上學的家長哦,哈哈。”

幾次社團活動下來,喬望沒有跟著楚雲攸過來當背景板。

楚雲攸自己沒覺得不自在,反而是社團的同學好奇地問:“你的小保鏢怎麽不來了?”

楚雲攸很機智地反應過來他們說的是喬望,樂了:“小保鏢?不會是說喬望吧?他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啊,這不是每次他一個外人杵在這,感覺也不太合適啊。”

同學點點頭,又搖搖頭,感歎說:“一開始是覺得他一個非社團的人在這裏格格不入,但是日子久了,他不來了,反而不習慣。你自己就不會覺得不習慣嗎?”

楚雲攸撓撓頭:“啊,就還好吧。”

不習慣是有點不習慣的。

但不至於到難受的地步,相反,他覺得蠻有新鮮感,有種麵朝大海、盡情冒險的快樂。

同學見他這沒心沒肺的樣子,一言難盡地說:“還以為跟喬望非常非常要好呢,就是,要好到分開一會兒說不定都會不適應的那種,沒想到你跟喬望沒那麽好啊。話說回來,你跟喬望為什麽會成為那麽好的好朋友啊,你們是有什麽地方興趣相投呢?”

這個問題把楚雲攸給直接問住了。

楚雲攸呆呆地思考了好久,飄忽不定地說:“……我、我跟喬望的興趣差挺多的。”

又說:“性格也差挺多的。”

再說:“特長也差挺多的。”

以前都沒注意。

原來他和喬望居然這麽不相同。

對哦。

他們怎麽會變得那麽要好的?

不是物以類聚嗎?從個人的特點上來看的話,怎麽看他跟喬望都不是同類人啊。

楚雲攸很天真地說:“可是,我跟喬望從還是小寶寶時就認識的。我們是相熟的親戚家的小孩,理所當然就在一起玩了。這麽多年,都習慣了啦。”

楚雲攸記起來了,小時候都是他帶著喬望玩的,沒什麽小朋友愛跟喬望玩,他覺得喬望怪可憐的,於是無論幹什麽都要帶上喬望。

這讓楚雲攸思考了一個可能性:

假如他跟喬望不是親戚,沒有從小就認識,而是作為陌生人見麵的話,還會這麽要好嗎?

可能就不會了吧。

他想。

不過,既然上天讓他們相遇相識,就是注定的緣分。

……

時光荏苒。

春去夏來。

在高二學年期末考前夕,楚雲攸迎來了16周歲生日。

他準備辦兩場,計劃是這樣,中午在他閑置的一處別墅搞生日派對,中西結合,弄上一桌子甜點、零食、水果、飲料,就不正經吃飯了,十幾個人玩一下午劇本殺,玩個盡興。

然後到晚上,回家跟家人再吃一頓家宴。

喬望既是他的同學,又是他的家人,當然兩場都要參加。

楚雲攸興致勃勃,早上就跟喬望到了別墅,他又是組織從媽媽那裏借來的員工幫忙布置東西,又是打電話詢問他訂的私房蛋糕進度怎麽樣了,大概幾點能送到啊。

別看他年紀小,他膽子大主意多,學著他爸媽的樣子有模有樣地做了方案,還不止一套呢。

鋪著方格布的長桌上擺滿了小蛋糕、炸雞、薯條等小吃,以及洗淨的水果、一瓶瓶冰飲,還有一台冰淇淋機。

這擺放也有講究,是楚雲攸提前想好的,擺得非常漂亮,隨便拍拍都可以發到社交媒體上炫耀。

青少年嘛,就圖個熱鬧和新鮮。

中午12點,十一個同學陸陸續續都到了。

楚雲攸讓大家拿上自己裝滿零食的碟子,要開始遊戲啦。

先選想要扮演的角色。

喬望問他:“你要演哪個?”

楚雲攸拿起他麵前的本子,信心滿滿地說:“我是DM,就是主持人,不是玩家,今天我是壽星,我要做那個掌控全局的人!”

他為此還提前預習過劇本呢。

喬望頓時索然無味:“那我隨便選一個吧。”

嘰嘰喳喳五分鍾。

所有人都選定了。

楚雲攸讓大家按角色序號順序進行自我介紹。

他瞄了一眼喬望選的角色:是個有婦之夫。

誰選了這個角色的妻子來著?

楚雲攸伸著脖子掃視桌麵,看到是坐在喬望斜對麵的一個女同學,他下意識心裏一個咯噔。

啊這,是巧合嗎?

班上誰對誰有意思,楚雲攸大致都清楚。

比如這個女生,他隱約感覺,好像是對喬望有好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