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不知歸期

陳潯起得很早, 他一夜都睡不踏實,腦子裏總是反複播放昨夜蘇羨音的神態。

他想要問清楚, 也想要表達清楚。

想到這一點, 他就一把掀開了被子,赤著腳走到蘇羨音昨晚睡下的那個房間門門口。

房間門隻有她一個人,他昨晚特意吩咐過他們不要去打擾她。

他忐忑地敲了敲門, 沒有回應。

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他越想越煩躁,將腦後的頭發撥亂,正皺著眉。

側邊另一間門房門打開了, 藍沁探出一個腦袋來, 不顧形象地打著嗬欠:“你找蘇蘇?她回學校了。”

“她回去了?”

陳潯的眉頭皺得更緊。

“是啊,我早上看到她六點多給我發的微信, 說是學校有點事就先走了, 沒跟你說嗎?”

陳潯忽然有些走神,那種無法抓住任何事物的無力感深深縛住了他, 他點點頭, 然後緩緩按下門把手, 推開了房門。

**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整間門房間門幹淨整潔得像是沒有人來過。

陳潯環視一眼,留意到書桌上的花瓶下壓著一張紙條。

[我有點事先走了, 謝謝款待。——蘇]

藍沁迷迷蒙蒙地跟過來, 咕噥說:“你是不是又惹蘇蘇不高興了, 鬧別扭了這是?”

“我也不知道。”

他如果知道問題出在哪裏, 就能像做題一樣條理清晰地將滿分答案寫下來。

陳潯手一鬆,紙條輕飄飄地往下落,被風卷進桌底。

-

這天下午, 陳潯送宿醉的宋媛去機場。

她坐在後座頻頻歎氣,一會兒揉太陽穴一會兒痛苦地皺眉。

陳潯有點兒心不在焉的,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還是宋媛扒住了他的座位,身子往前傾,指責他:“怎麽說我也是陪你過生日了,怎麽送我去個機場,這麽不樂意啊?”

陳潯回過神來,淡淡說:“我樂意死了,趕緊送走你這尊大佛。”

宋媛朝天上翻了個白眼。

陳潯:“你也差不多行了,昨天晚上喝那麽多頭不痛才怪,朋友圈發了也就算了,真要喝醉啊?”

宋媛像是想起了什麽,笑容裏有點甜蜜,眨眨眼說:“你不懂,你這種情根受損的人怎麽會明白。”

陳潯輕輕一哂:“稀罕。”

到機場門口了,宋媛哼著小曲兒準備下車,才想起什麽,問:“你那個呢……就那個,蘇…對,蘇羨音,昨天晚上哄好沒?”

正好說中陳潯的心事,他的手搭在方向盤上無意識地握了握,有些苦惱:“沒。”

關鍵他甚至不知道從何哄起。

宋媛:“不知道哪兒不對你就認錯就行了,女孩子都心軟,態度端正點,都不是什麽事兒。”

陳潯也看出她滿心滿意撲在見陸遲這件事上,壓根就沒有真的為他分憂的意思。

苦笑了聲:“行了你就別在這裝大師了,趕緊走吧。”

宋媛關上車門前,還是說了句:“這次確實時間門有點趕,下次,下次肯定幫你好好分析一下挽救一下,有事跟我打電話啊嘿嘿。”

她手比出一個“六”貼在耳邊,倒退著走路,最後轉個身拎著包幾乎是小跑進了機場,別提有多高興。

果然即使是十年的發小,悲喜還是不能相通。

……

陳潯試圖聯係過蘇羨音,微信隔很久才回,電話幾乎不接,隻說自己在忙著考試前幾天的最後衝刺,什麽活動都不要喊她。

看似有理有據,令人無法反駁。

他後來發了一張在遊樂場過山車上拍的合照到朋友圈。

配文是:【生日很開心。】

下麵評論區有人瘋狂陰陽怪氣。

宇宙達:【喲,潯哥改行帶孩子了?這照片左上角這半張臉是誰啊?孩子他媽?有點眼熟啊。】

元庚:【合著我們給你布置的生日驚喜你不感動,就過山車戳中你的心了是吧】

【樓上真相了哈哈哈哈。】

……

他那張照片確實拍的是他跟陽陽的合照。

可按下快門的那一瞬間門,蘇羨音因為恐懼將臉埋在兩隻手裏的滑稽動作惹得他燦爛一笑。

沒忍住,鏡頭偏了半分,將她受到驚嚇的可愛模樣也拍下了半張。

他是真的開心,在最高點俯身向下衝的時候,看向身側的她,心跳重拍一下又一下好像振在鼓膜。

這條朋友圈卻是故意發的。

他本沒有在生日發朋友圈的習慣。

隻是評論和他所想如出一轍,女主角卻不見蹤影。

他將照片私發給蘇羨音。

yin:【哈哈哈,你倆真的很開心。】

陳:【所以你不開心麽?】

她沒有回複。

陳潯卻也沒有再邀請她來實驗室。

倒不是他不想。

實驗室裏多了一位不太“討人喜歡”的研究生師兄,水準一般,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像是就是看陳潯不順眼,明麵上是和陳潯參與同一課題,江教授派來指導陳潯的,實際上卻是憑借一己之力讓陳潯也不再喜歡實驗室的罪魁禍首。

師兄說話總夾槍帶棒,話裏話外似乎在諷刺陳潯因為得天獨厚的條件、老師的偏愛而搶奪了一些本該屬於研究生的資源一樣。

不過各憑本事,什麽叫搶?

如果他真的這麽有能力,為什麽陳潯這個學期結束就能準備發sci的論文,而他卻整整三年還拿不出像樣的學術成果。

陳潯也懶得跟這樣的人計較。

他最後也不去實驗室了,他去蘇羨音常去的圖書館樓層找她,將整個大平層逛了個遍也沒找到人。

在微信上問她在哪裏複習。

過幾個小時才收到回複。

yin:【這幾天太冷了,懶得出門了,就在宿舍複習。】

陳潯看著屏幕半晌,默然地撳滅了手機。

距離感憑空而生。

他才發現她的聰明伶俐從來都不隻是體現在一個方麵。

她躲他也躲得天衣無縫、巧不可階。

陳潯的課業也並不輕鬆。

他上課的原則就兩個字——隨緣。

平時要打比賽、參加課題組,還有學生組織活動,他的課堂參與度並不高。

盡管他對自己的能力有自信,也不可能真的一點都不複習就指望老師憑借印象分給他打上90分。

所以最後這幾天他也在衝刺複習。

也許是糟心事一串串接踵而至,也許是老天就是不想讓他今年繼續保持績點第一。

他生了一場大病,扁桃體發炎引起發燒,病懨懨地在宿舍躺了足足兩天,稍微能說出一點話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一堂專業課考試前24小時。

他爬起來在桌前一邊咳嗽一邊坐下翻書的時候。

姚達誇張地大喊:“得了得了,績點第一不是我潯哥是誰啊,帶病堅持複習,挑燈夜戰……”

話沒說完就被陳潯丟了個抱枕砸中了鼻子。

姚達:“我日。”

陳潯講話聲音都是啞到不行:“我沒力氣講話,你安分點。”

他的病直到周三那趟考試考完都沒好全。

交卷子的時候他被教授喊住,問他有沒有興趣進新的課題組,他開口都不成句,聲音嘶啞得叫人聽不清楚。

教授關切地拍拍他的肩,說:“好好休息啊,身體是本錢,行,下次再找你談。”

他從教室走出來,一眼就瞧見了穿著奶白色羽絨服的蘇羨音,抱著兩本書,跟一個女生一起從教室裏走出來,笑意淺淺。

她看起來和從前無異,卻又讓他覺得有些陌生。

他跟上去,用幾乎失聲的聲音喊她:“蘇羨音。”

也不知道是不是確實沒聽見,她沒有停下腳步,甚至走得更快了。

他跟著她,路過另一間門教室剛考完試,湧出烏泱泱一群同學,瞬間門將一前一後兩人衝散。

陳潯再睜眼,就瞧不見她的身影了。

好像是幻覺。

……

謝穎然知道他病了,說給他做了冰糖燉雪梨,要他考完試去拿。

花店花香馥鬱,陳潯一進門還有些不適應,用手摸了摸鼻子。

謝穎然從收銀台後抬起一個頭來,朝他招手:“怎麽樣了?好點兒沒?”

陳潯:“不發燒了,炎症還沒完全消,喉嚨還是痛。”

“行了你少說點話,我去給你倒點熱水。”

謝穎然轉身進了裏間門,陳潯手撐在桌麵上,隨意地打量。

收銀台上是謝穎然做到一半的編織手工,陳潯望了一眼,移開視線。

卻又很快意識到什麽,皺著眉低頭去看。

手工編織物下,居然是一本《傳播學概論》,他下意識摩挲著封麵,也不知道為何心中生出一點希冀。

盡管他覺得自己這種希冀有些小概率得令人發笑。

但他翻開封麵,扉頁上是娟秀的鋼筆寫的名字:蘇羨音。

陳潯的笑意裏有一點點苦澀。

謝穎然端著水杯從裏間門走出來,看到這一幕時,笑了,又很快調整表情後將水遞過去。

陳潯:“媽,這本書哪兒來的?”

謝穎然:“就是在我店裏兼職的那個小姑娘昨天落下的啊,怎麽了?”

“哪個小姑娘?就是你說的那個孟阿姨的女兒,在川北大讀書的那個?”

謝穎然心裏冷笑一聲,麵上卻很和善。

“是啊,到底怎麽了?”

陳潯沉默了。

謝穎然在他臉上看出來懊悔、驚訝、開心等種種情緒疊加在一起,側過臉偷偷笑了聲。

陳潯:“我認識她。”

“她就是那天——”

他將所有的情緒一一消化,最後平靜地望向謝穎然的時候,眼裏居然有種“千帆過盡”的悲涼。

“我送花的那個女生。”

謝穎然並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做作得有些誇張。

“啊?你喜歡音音啊?”

陳潯斂目低眉,輕輕“嗯”了一聲。

眼底有化不開的迷霧。

“但我好像搞砸了。”

她像一艘揚帆遠行的小船,離開他的彼岸,不知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