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各有劫數
昏曖的視線、緊貼的座位、不斷刺激著的視覺與聽覺, 影院是天然自帶旖旎氛圍的場所。
蘇羨音回過神來的時候,電影已經放映了三分之一,她跟不上幹脆也沒用心往下看。
她左手時不時撫上左心口, 感受心髒的跳動。
陳潯總是讓她好不容易維持的平靜假象瞬間化為虛影。
拆掉她心裏的壁壘, 他的能力稱得上數一數二。
她目光直視前方, 但餘光裏卻都是他輪廓的剪影。
偶爾兩人的手短暫地在爆米花桶裏相觸,陳潯會看她一眼, 好整以暇地用氣音笑一聲。
再後來, 他嫌兩人撞車頻率太高,幹脆直接兩指夾住爆米花遞到蘇羨音嘴邊。
再猶豫就有點丟失本心了。
蘇羨音低頭用嘴銜過來,爆米花的清甜香味在舌尖綻開, 她細細咀嚼, 第一次覺得爆米花這麽好吃。
一場電影看得蘇羨音頻頻走神,心不在焉, 偏偏身側之人存在感極強。
一會兒湊過來跟她聊劇情,一會兒揚眉笑得令人無法忽視他。
最令蘇羨音忿忿不平的是,這個人看起來還是那麽氣定神閑,卻留她一個人臉熱腦熱。
總是如此。
高中的時候, 陳潯一到夏天,衣服主色調就成了白黑灰。
白襯衫、白T恤,反正再樸素的款穿在他身上也是好看。
但後來有一段時間, 陳潯每天穿來學校的T恤顏色都不一樣,有時是鮮豔的亮黃色,有時是暗綠色,有時又是淺紫色。
蘇羨音偶然聽到卓越班的男生是怎麽調侃他的。
“喲潯哥,這是立誌要穿出一個彩虹啊今年夏天。”
陳潯撩起眼皮覷那人一眼,但笑不語。
有知情人士在旁邊鬧騰:“你懂啥, 潯哥媽媽是美術老師,看不慣自家兒子天天白白白,特意買了各式各色的衣服,立誌要找出與潯哥最配的顏色哈哈哈哈哈哈。”
“差不多得了,別擱我眼前晃悠,我暈豬。”
陳潯冷淡地笑了聲,從抽屜了摸出一本練習冊。
男生卻不罷休:“潯哥,選擇衣服的權利都被剝奪了啊?這不揭竿而起?”
鬧哄哄一陣後,話題又引向別處。
後來蘇羨音聽過很多個版本,但大抵大同小異,總之是陳潯跟媽媽鬧了點小矛盾,最終還是失掉了穿衣自主權,不得不接受這個“五彩繽紛”的夏天。
後來蘇羨音也將衣櫃裏的白T恤通通疊放至另一邊,再悄悄將孟阿姨給自己買的各色上衣悄悄挪放在衣櫃最外層。
每天早上猜測他會穿什麽顏色的T恤成了她的醒神小遊戲。
偶爾也有猜對了的時候,路過卓越班時匆匆瞥到一眼他的衣角與她身上的顏色相同,她就像中了彩票一樣興奮,再枯燥的早讀背書都不至於讓她昏昏欲睡了。
其實很多時候都是這樣,她一個人默默觀察、模仿、自娛自樂。
後來有一次,那是高二期末考的表彰大會。
表彰大會開得很突然,也不正式,甚至教導主任一直在推進度,為了讓大家能盡快回到教室去學習。
蘇羨音清楚記得那天她和陳潯都穿了淺粉色的T恤。
榮譽頒獎、總分頒獎之後,是單科頒獎。
教導主任為了節約時間,九科一起頒。
於是陳潯手上的獎狀一張張疊起來,台上甚至站不滿九個人。
蘇羨音是作為英語單科狀元上了台,她就站在陳潯身側,拿著獎狀惶惶不安地看向鏡頭。
在攝影師按下快門的一瞬間,蘇羨音聽見第一排的女生小聲說了句:“誒你看陳潯跟那個女生,好像情侶裝哦。”
她發誓,那張照片是她所有大合照裏笑得最燦爛的一張。
卻隻有她知道緣由。
而站在她身側的陳潯,目光甚至沒有看向鏡頭,不知道看向哪裏,眼神很空,看起來滿是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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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散場已經是十點,蘇羨音緊繃的神經在影廳燈光亮起的那一瞬間反而放鬆下來。
困意一陣陣來襲。
商場早已關門,兩人搭乘著影院專用電梯直接下了一樓。
夜風更蕭瑟了,蘇羨音走出門打了個哆嗦。
陳潯掃了她一眼,剛做出一個脫外套的動作,蘇羨音連連擺手。
“別別別,我不冷,你要是凍感冒了,多少女生得找我算賬。”
陳潯笑得很無奈。
兩人步行過馬路,蘇羨音看見已經暗下去的一條街,隻有一家美宜佳還亮堂堂的,頓住了腳步。
陳潯循著她的目光去看,低聲問:“肚子餓了?”
“沒有,就是有點饞。”
蘇羨音站在了冰櫃前,朝著夢龍伸出了手,卻被陳潯打了一下手背。
她吃痛地收回手,不滿地看向他。
陳潯噙著笑:“感冒還沒好,冬天吃冰淇淋?”
“真有你的,蘇羨音。”
蘇羨音癟癟嘴,一時又不想放棄,想吃冰淇淋的念頭太過於強烈,她試探性地問:“我就吃個小的行不行?”
“不行。”
陳潯眼底浮起笑意,唇線卻抿直了,做出一個冷酷的表情。
“沒得商量。”
蘇羨音正糾結著。
老板看不下去了,笑著說:“好了姑娘,聽你男朋友的,女孩子冷天少吃點冰的,不然夠你受的。”
“大晚上就吃點關東煮暖暖身子多好?”
蘇羨音不得不承認店主很有推銷天分。
陳潯揚揚眉,笑得一臉得意,低聲說:“聽見沒?”
“得聽你男朋友的。”
又來了,又來蠱惑她。
蘇羨音負氣一般走到關東煮麵前,挑了好幾支。
趁著店主兜湯汁的時候,說:“他可不是我男朋友,我隻是覺得老板你說得對,少吃冰對身體好。”
老板還是笑,似乎以為蘇羨音是因為生氣而欲蓋彌彰,老道地點點頭。
陳潯搶在蘇羨音之前接過紙杯:“我來。”
一邊亮出了付款碼。
老板最後還朝陳潯眨眨眼,壓低了聲音對陳潯說了句什麽,兩人點點頭對視一笑。
蘇羨音一句也沒聽到,無語地走出了門。
陳潯跟在她身後,喊她名字,她不答應,於是又去拉她。
“生氣了?你感冒好了吃一箱我都不攔你。”
蘇羨音倒也不至於真的為這點事生氣,她從陳潯手裏接過關東煮,暖融融的紙杯熨帖著掌心。
她問:“那老板剛剛跟你說什麽?”
陳潯懶散地笑了聲:“你真要聽?”
“怎麽,是付費內容麽?”
走到車邊了,陳潯照舊先把副駕的門拉開。
淡淡說:“老板給我支招兒,說女朋友要靠哄,要溫柔一點,不能強硬地對她下命令。”
蘇羨音:“……”
她果然就不該問。
陳潯俯下身,貼心地將蘇羨音的安全帶係上。
眨眨眼:“我覺得他說的可能有點道理。”
蘇羨音推開他的腦袋:“玩csplay上癮了是吧?”
陳潯笑得開懷,坐回駕駛位,文不對題的,忽地悠悠來一句:“你真的很有意思,如果早點認識你就好了。”
這話語裏滿是惋惜。
但蘇羨音卻垂下了眼睫,默然不語。
無論現在有多接近他,又有多少時刻能感覺到他對自己的零星喜歡,她依舊是那個一旦提起過往就把腦袋縮回去的膽小鬼。
人是無法輕易擺脫掉本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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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潯把車停在女生宿舍樓下,蘇羨音下車的時候他也繞到車後,打開後備箱,顯然有些緊張。
蘇羨音看到花束的一瞬間,剛剛那些低沉的小情緒忽然就煙消雲散了。
原來她不是不喜歡花。
也要看送花的對象是誰。
蘇羨音笑著:“為什麽要送我花?”
陳潯將碎冰藍玫瑰遞給她,又用食指戳了戳眉心,不自在地說:“想給你的今天,劃上完美的句號。”
“不是一般……都會送花麽”
一般什麽?
一般男女生約會?
蘇羨音輕扇著眼睫,移開了視線,卻一眼就看到站在宿舍大門前的柏穀。
她愣住了。
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到過柏穀了。
此刻柏穀正勾著腦袋,麵前的女生好像很生氣,戳著他的肩一句句說得擲地有聲。
柏穀一言不發,在女生的話終於說完了以後,飛快地把女生騰空抱了起來,低聲說:“我錯了我錯了,我真錯了。”
女生驚叫了一聲,又錘又罵,最後還是揚起了笑,兩人在宿舍樓下道別。
蘇羨音很難形容自己此刻是什麽表情。
柏穀轉過身,看到蘇羨音的時候也是一愣,然後,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
陳潯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默不作聲地挑了挑眉,壓下的嘴角顯示出他有一絲不悅。
柏穀:“好久不見。”
蘇羨音:“嗯。”
“能說句話嗎?”
蘇羨音指了指自己,柏穀點點頭。
於是蘇羨音把花塞回陳潯懷裏,跟著柏穀往前走了兩步。
柏穀越過蘇羨音看了一眼站在車邊正翻著白眼吹額前劉海的陳潯,笑了笑。
“其實就是有點事想要跟你說一聲。”
“當時我不是約你出去玩嗎?其實在跟你說之前,我跟陳潯聊了聊,我讓他能不能不赴你的約。”
“雖然看起來你們現在好像挺好的了,但還是想把這件事跟你說一聲,也是我當時糊裏糊塗,因為很羨慕他可以跟你有那麽多相處的時間。”
蘇羨音訝異地眨了眨眼,這確實是她不知道的橋段,盡管她此刻也不明白這件事對她和陳潯的關係究竟有沒有影響,她還是下意識地說:“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
“不過你也是膽子夠大,女朋友剛走,就敢對我說這些?”
柏穀愣了愣,有些無措:“你怎麽知道……”
又立刻轉為羞澀:“你剛剛都看到了麽?”
“是的哦。”
蘇羨音俏皮地點點頭。
挺好的,各有各的劫數。
柏穀笑得很靦腆,但依舊能看出怎麽都驅散不開的幸福感。
“你跟陳潯呢?在一起了嗎?”
蘇羨音聳聳肩。
柏穀:“今天……是去約會了?”
“算是吧。”
蘇羨音漫不經心地用腳尖在磚塊上畫圓圈。
柏穀忽地笑了一聲:“好了,我不跟你多說了,感覺已經給你造成麻煩了。”
“走了,拜拜。”
麻煩?
蘇羨音轉過頭,看著陳潯定定看向她,劍眉緊緊皺在一起,如寒星一樣璀璨的眼眸此刻有著深沉的湧動的情緒,很難不說是有壓迫性。
果然人各有各的劫數。
而她。
就有一個幼稚鬼等著她去哄。
她踩著輕快的步子走回陳潯身邊。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笑得很燦爛:“聊什麽這麽開心?花都不要了?那我帶回去好了。”
蘇羨音一把將花束奪回來,像哄小孩一樣,摸了摸陳潯的腦袋。
“誰說我不要了?”
蘇羨音看得很清楚。
摸頭不過是他經常對她做的表達親昵的動作。
此刻不過角色對調,卻讓他的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