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有分寸

蘇羨音反駁不出來,幹脆又含了一口雪糕,冷靜冷靜。

陳潯卻不肯放過她:“不對,你也不是隻有一麵。”

“你還是個小撒謊精。”

蘇羨音:“我哪兒撒謊了……”

她尾音很虛,因為目光掠過三三兩兩的路人,很快捕捉到一個穿著灰綠色襯衫工裝褲的高挑身影。

他明明也看見她了,卻還是舉著手機,手臂折出一個好看的角度,語氣懶散:“自己一個人跑出來加餐還說是去衛生間。”

蘇羨音沒回答,甚至以慢動作,當著他的麵掐斷了他的電話。

囂張氣焰旺盛。

陳潯沒跟她計較,走上台階的時候,長腿輕輕一躍,幾步就走到她身側站定,俯視著她,已經數落過她一遍,卻還要說:“就這麽喜歡吃雪糕?”

“一般吧。”

她兩口將雪糕消滅掉,謹防危機重現。

她要往回走,他卻攔住她,手虛虛握住她手腕,又很快鬆開,語氣稀疏平常:“等我一下。”

蘇羨音卻輕易品嚐到甘甜。

她看著他的背影掀開透明門簾,輕歎口氣。

要“原諒”他,總是太過容易。

她每次都在因為他而跟自己較勁,他永遠無辜。

陳潯也拿了一支雪糕出來,甚至就是蘇羨音剛剛吃的那款,走出來的時候當著她麵咬下一大口。

蘇羨音無語:“高考679分的人也愛學人嗎?”

他挑挑眉:“不學習前人的智慧還怎麽考679分。”

蘇羨音噎住,然後很快在他背後拍下一掌。

“我還沒咽氣呢。”

陳潯抖著肩膀放肆地笑。

她現在也能這樣輕鬆地跟他笑鬧起來。

陳潯高中的時候人緣一直很好,他不高冷,又開朗大方,這一點在學霸群體中難能可貴。

越是這樣的人物,其實越容易有女生能輕鬆接近。

不隻是宋媛。

蘇羨音曾經見過的,卓越班的幾個女生,成績永遠在紅榜前列,外向爽朗的性格。

即使她們是嗔怒著掐一下陳潯的胳臂,或者用手肘頂向陳潯的背。

這些明明寫滿了親昵與曖昧信號的動作,被她們做得很自然妥帖。

即使那得意與滿足的神情總是逃不過蘇羨音的一眼判定。

她們也是喜歡陳潯的。

即便不能成為他心中的獨一無二,能這樣接近他,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笑鬧幾場,也比她這樣永遠做個幕後的旁觀者來得勇敢,來得幸運。

曾經她羨慕過她們可以將羞澀心事掩藏在大大咧咧的行事作風下,不被人輕易拆穿。

現在的她也可以做到。

……

陳潯忽地歎了口氣。

“你這樣真的讓我很懷疑自己。”

“嗯?”

“跟我走在一起頻頻走神,我是什麽無聊的天書嗎?”

你不是。

蘇羨音咬咬唇,難得沒有反嗆。

而是認真解釋:“我真的很喜歡走神,希望你能習慣。”

“我為什麽要習慣?”

他往前邁一大步,踩著步子轉個圈,麵對著蘇羨音,大口咬著雪糕,一邊倒退一邊欣賞她的表情。

她早知道他運動細胞好,也聽說過不論多成熟的男生都會有幼稚大男孩的一麵的這種論調。

卻還是被可愛到。

心柔柔一片,不自覺語氣都放輕:“不習慣也行,但是不準嘣我腦門。”

陳潯隻是笑,雪糕被他三下五除二吃完,他往前跳躍一步,跳起,做出投籃的動作,將雪糕棍穩穩投入路邊的綠色垃圾桶裏。

蘇羨音麵無表情地在身後鼓掌,看見他興奮的眼神,偏要潑他冷水:“哇哦,好、厲、害、哦。”

陳潯抽了抽嘴角,沒忍住又走過來把她頭發揉亂,麵色浮起一點可疑的紅。

“閉嘴。”

語氣也氣急敗壞。

-

再回到餐桌,話題早就換了一茬又一茬。

蘇羨音開始後悔自己剛剛沒沉住氣,沒有聽見提起宋媛的時候,陳潯究竟是什麽樣的反應。

她總是這樣,自作聰明以為滴水不漏。

在他麵前卻永遠漏洞百出,糾結善妒又沒有分寸,他本來就不需要為她俯首的那幾年承擔責任,她卻在甜心蜜意裏喪失一點良真,在他遞出友好信號的時候,卻又驕傲地拍掉那隻茫然又真誠的手。

她是個徹頭徹尾的矛盾體。

她不是一個完全合格的暗戀者,她有著不可丟棄的不知好壞的驕傲。

……

一頓燒烤吃著玩著就到了11點,蘇羨音期間抬手臂看了幾次手表,身側的人不動聲色都看在眼裏。

問她的時候卻滿是揶揄:“你也會著急回去?”

她不搭理,用外力向他做出一個堪稱勉強的微笑。

滿臉寫著“你有事嗎?”

陳潯:“剛剛看你說話底氣挺足。”

終於說到了蘇羨音最關心的話題。

一張圓桌子稀稀拉拉站起來一半的人,人聲嘈雜,蘇羨音好像聽見有學弟嚷嚷著要續另一攤。

她緊張地清了清嗓子,故作自然地解釋:“剛剛電話裏不是凶你。”

陳潯笑得眉眼彎彎:“我知道。”

蘇羨音咬了咬下唇,還是問出了聲:“真的很凶嗎?”

她看見陳潯在笑,卻沒聽到他的回答。

“你們兩個,路上也可以聊啊,還走不走了?”

一桌子的人早走了個幹淨,隻有蘇羨音和陳潯還坐得板板正正。

蘇羨音一時臉熱,走到藍沁身邊時,才聽到他們一致通過了續下一攤去唱k的方案。

蘇羨音連連擺手:“放過老年人吧,我12點不睡覺明天就能腫成包子。”

不論眾人怎麽勸說,蘇羨音隻是搖頭。

帶點歉意地笑:“好了別拉我了,掃了你們的興,這次是我的錯,下次再請你們吃飯。”

她沒跟著去是大家一致同意了的。

可陳潯想走的時候,就沒那麽容易。

沈子逸一把拽住他的衣服,說:“噯噯,往哪兒走,這邊兒。”

陳潯摸摸後頸,認真地說:“我年齡也大……”

“去你的。”沈子逸笑罵了句。

他不放行,其他小幹事自然樂得起哄,學妹們望向兩人的眼神帶著怎麽也驅不散的期待。

沈子逸指著陳潯安排起來:“你,跟著我走。”

“至於你——”

沈子逸轉過頭斜覷著試圖躲在賴文星身後的藍沁,說:“羨音都走了,你不回宿舍?”

藍沁:“我想去唱歌。”

“你去唱歌我沒意見。”沈子逸下意識推了推眼鏡,手放下來時目光變得更凜冽,“回去都大半夜了,你住在c3,沒人跟你順路,女孩子一個人回去不安全。”

有學妹小聲附和:“是哦。”

藍沁卻還是堅持:“你別嘰嘰歪歪了,我就要去,大不了我在ktv附近開個房睡一晚不就行了,又不是非要回去。”

沈子逸:“……”

蘇羨音笑著搖頭,這丫頭執著起來真是不講道理。

沈子逸仗著個子高,提溜著藍沁的後衣領,像提著一隻小雞仔一樣把她從賴文星身後提溜出來,唇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

“沒讓你想出個更不安全的方案。”

“回去,下次帶你唱。”

藍沁居然放棄了掙紮,蘇羨音眼尖地發現,或許泛紅的耳廓是她這麽快就繳械投降的原因。

-

一行人在水橋揮手道別。

聲音還沒散幹淨,藍沁就一溜煙跑到橋下掃了一輛共享單車,笑得人畜無害:“我肚子有點不舒服,著急回去,我先走了啊,你們慢慢走啊不著急,正好散散步。”

如果不是她說完這話朝蘇羨音使眼色的小動作太過拙劣,也許蘇羨音真的會相信她的鬼話。

“走吧。”陳潯輕聲說。

從水橋走到c3有一定的距離,但沿途風景確實很美,會穿過一片植被林,穿過一個小花園,走過兩座橋。

因此這條路線也是校園情侶最愛的路線之一。

已經將近11點30了,他們一路上還是會看到成雙成對的人影,貼在一起,不舍得分離。

蘇羨音問:“你趕著回去是有事嗎?”

“算吧。”

不知道是不是聽從了藍沁的建議,陳潯的步調真的放慢下來,他轉動著手腕,看向蘇羨音的時候,補充道:“回去還得趕夜工。”

蘇羨音聽得漫不經心,最後還是問出口:“所以我剛剛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呢。”

“什麽問題——”

陳潯微頓,很快反應過來,點點頭:“是挺凶的啊,至少能唬住對方不是嗎?”

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其實她迂回地問這麽多,隻是想知道他到底怎麽看她。

“有點複雜。”

蘇羨音不擅長把身上瑣碎的小事講給別人聽,女生宿舍裏的小摩擦翻來覆去都是那樣,講給誰聽好像都顯得她小肚雞腸,嘴碎且無趣。

但其實她聽過別人順暢地講出過這種齟齬。

那是高二期中考試,她考砸了,直接砸出了年紀前100名,她走上天台吹風散心。

無意捕捉到牆角的一幅畫。

陳潯跟宋媛坐在那裏,已經是秋季,陳潯還是穿著一件白色短袖,再仔細看才發現校服外套被宋媛折起來墊在地上坐著。

蘇羨音握著鐵門扶手的手頓了頓,不知道該離開還是該聽下去。

宋媛在跟陳潯聲情並茂地講述自己的奇葩同桌。

垃圾不喜歡放進垃圾袋就喜歡丟在地上,又愛吃零食,走過道的時候不小心踩到她扔的香蕉皮差點摔倒;每次考試總要先看一眼宋媛的分數,再輕輕笑一聲,意味不明;觀點不一致的時候非要說服宋媛,即使自己的是錯的也要講半天才慢吞吞說一句“我看錯了”。

宋媛事無巨細地講著,陳潯翻著一本書,寫寫算算,時不時“嗯”一聲示意她繼續講。

宋媛終於講完了。

陳潯慢慢從書間抬起頭來,問:“講完了?”

“嗯,氣死我了!”

“這有什麽可苦惱的”陳潯輕笑一聲,“直說不就好了,她做得不對你就跟她對著罵,反正你又不理虧。”

他處理女生之間的小矛盾也是這樣手起刀落,可從宋媛僵住的表情來看,他給的建議一點用處都沒有。

蘇羨音捂著嘴偷笑,才恍惚自己此刻偷看的樣子很變態。

她往後退一步,兩個人並肩而坐而畫麵從她眼底褪去。

卻還是聽到宋媛帶點嬌嗔意味地說:“哎呀,你不懂這些,跟你說也是白說。”

她那時羨慕宋媛在陳潯麵前的坦**與毫無隔閡,也羨慕少年一筐廢話,底層的邏輯依舊是溫柔。

可她說起這些來還是磕磕絆絆,像是拿錯了演講稿被趕鴨子上架,一點也不從容。

她講完長出一口氣,小心翼翼抬頭看他的表情。

“反正就是這樣……”

陳潯麵色看不出任何異常,隻是點點頭:“那你沒做錯啊,能理解。”

蘇羨音怔住,有些不安地舔舔下唇,小聲問:“沒了?”

陳潯像是以為她嫌棄自己敷衍,摸了摸後腦勺,難得有點窘迫:“你們女孩子的事我也不太清楚,但我相信你有分寸。”

蘇羨音後知後覺揚了揚嘴角,獲得肯定的滿足感,比她想象中更甚。

“那你剛剛不是說我很凶嗎?”

“是啊”陳潯笑意裏有一點無奈,“你可不就是挺凶的。”

“但你凶既然有你的道理,我又不是聖母,還要替那個素未謀麵的女生來譴責你態度惡劣嗎?”

蘇羨音點點頭,腦海裏重放他的聲音,忽地頓住腳步。

“素未謀麵?”

陳潯有些茫然:“你的室友我隻見過藍沁。”

蘇羨音:“……”

她糾結了一晚上,到頭來,這小子根本不記得段芙是他大一的同班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