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死手
三年前,元洸出質吳國,魏國安排了二十個隨侍與元洸一同入吳。這二十名隨侍中有十六人出自繡衣屬。這十六人既有身懷絕技的劍客,也有精通藥理的侍婢,有極擅音律妙舞的歌姬,亦有力拔山兮的力士。
這些人皆做尋常打扮,以侍女,內侍,馬夫等身份進入吳國,為的就是伺機竊取石頭城和白石壘的布防圖。然而第二年,吳王宮一場大火,這十六人一夜之間死於非命,皆是拜一個十四歲的會稽郡主所賜。
元洸與陳燦正說著話,近侍保寧徐徐推開門回稟:“殿下,建鄴的人送來消息,陸歸從牛渚渡口出逃,後在尋陽上岸入境。”
陳燦見元洸默不作聲,很是不解,但對於元洸先前的言語,多少能猜出他與陸氏有些過節,因此陪笑道:“這吳王世子怎麽逃來逃去,還自己往套兒裏鑽呢,真是糊塗。”
元洸回過神,將酒杯放下,冷笑道:“尋陽是魏、楚、吳三國交界,四戰之地,長久無人居住,缺乏耕作,糧草不收,朝廷打吳國打的急,軍隊不會從那過,守備也鬆。嗬,他倒是聰明。”
陳燦依舊不解:“可他就算是逃進來了,又能如何?魏國還找不出他這麽個人麽?”
元洸深知陳燦才淺,不過是靠機緣才有了今日之位,但因保太後之故,還是盡可能地保持著客氣:“魏國勢力盤根錯節,三巨賀秦王,國門蔣周吳,更不要說那些皇室宗王,哪家容不下一個陸歸?陸昭儀當年是太後的人,太後身後是賀家;因舞陽長公主的關係,賀家又連著秦家;這陳留王氏嘛,曆朝曆代都是聞名天下的泥瓦匠;蔣周二人守國門和守家門似的;至於吳家,吳淼那個老狐狸靠著自己帶出來的魏國軍功係,就沒從太尉的椅子上挪過窩。這就不得不提這兩代吳王的精明之處了,自吳國立國之初,陸家就沒動過這些人的利益,後路留得多幹淨啊。”
陳燦聽著,開始麵色憂慮地點頭附和。但他是保太後的人,不敢多作品評。
元洸繼續道:“陸歸是難得的帥才,但若降魏,身份驟變,他就再也不能領兵了。生在亂世,若無軍功倚仗,君威之下,何異於魚肉。如今陸歸出逃,這顆子活了,陸家的這盤棋也就活了。他隨便投靠哪家,受到賞識,有權在手,陸家這塊巨石就有勢了。父皇就算知道了實情,隻怕也不會深究。於理,人家是被魏軍追殺被迫出逃,逃的還是魏國,就不能用一個‘叛’字定罪。於情,好歹有著陸昭儀這層關係在。再加上此值戰亂之時,父皇絕不會對降族行殺伐之舉,以敗仁德之名。在外,陸歸可為陸家後路,入朝,陸歸則有與父皇談條件的資本。如此布置,其心可知。”說到這裏,連元洸自己都覺得膽寒心戰。
陳燦心裏其實覺得陸歸能被賀氏所用,能有權勢,也是極有利的,畢竟陸昭儀和保太後同氣連枝。他想不明白為何五皇子對陸家有如此執念,但他明白一點,長安容不下這樣的執念。
當年元洸母親因家族涉案憂死,元洸操縱烏台,意欲翻查,最後的結果怎麽樣,所有人都看到了。元洸沒有被立為太子,並且出質吳國。
因此陳燦思來想去,隻得緩和相勸:“殿下若實在不喜陸歸,那便讓保太後和賀家支會一聲,不拘他投奔了誰,先給要了來。吳王世子又不是什麽香餑餑,他們總不好和賀家搶人。到時候送到長安,讓陸歸走走鞫訊,吃些苦頭,必讓殿下痛痛快快的。”
元洸深知自己與陳燦立場不同,陳燦是保太後的人,保太後是世家出身,他自然站在世家的角度上說話思考。而自己,更多的是以陸家為國患來考量,這一眾狠角色來長安,外麵還有陸歸這個弩炮台杵著,很難稱得上是什麽好事。
因此元洸也不再多說,心裏隻琢磨著陸歸出逃一事。設計之人元洸不作他想,他隻是好奇,明明在走之前,已經給了太子關於陸歸出逃的諸多提示,為何太子視而不見。他太過熟悉自己這位兄弟:穩紮穩打半步不錯,心機、智謀都不差,不會聽不出來自己的弦外之意。這個時候刻意放了陸歸,很明顯是邀好於陸家。
思忖片刻,元洸忽然抬頭對保寧道:“你是最後一批離開建鄴的。離開之前,建鄴發生過什麽大事?”
保寧道:“殿下走後第二天,太子去見了會稽郡主,之後就下令換了吳宮所有的守衛。再後來舊苑的蘊寶閣遭了強盜,據說是要偷前朝玉璽,但沒得手。奴婢那日恰巧被調到泠雪軒附近當值,親眼看見魏主簿拿著放玉璽的紫金匣覲見的太子,又看見那匣子貼了封條入庫了,玉璽應該無事。”
元洸卻不這麽認為,突然更換宮衛,說明宮中有變故。在世家強大,軍權傾斜的情況下,太子大可以利用玉璽吸納淮南的力量,把玉璽封存入庫算是怎麽回事?難道想回長安讓父皇親自受璽麽?父皇若在意這些細枝末節,早就一詔諭旨,下令送往長安了。
建鄴出事了,玉璽也出事了。
“對了,殿下可曾派了侍女來驛站打過前哨麽?奴婢從濡須渡口回來,聽渡口守衛說了此事,覺得奇怪,畢竟殿下已經沒有隨侍侍女了。”保寧問道。
元洸臉色鐵青,驀地從席間坐起,差點沒有站穩。保寧不知說錯了什麽話,此時早已嚇得伏地亂抖。一邊的陳燦見狀,立即扶住元洸,亦不知所措,問道:“殿下,出什麽事了?”
元洸甩了衣袖,撇下一邊的陳燦,疾聲道:“來人!”
外麵守衛的甲士聽令入內。元洸道:“派人圍住驛館,封鎖城門。”
甲士一愣,然後低頭道:“殿下.殿下,驛館和扶風城早已被圍的密不透風了。”
元洸心中猛然一摯,咬牙歎道:“休矣!”說罷,他勉強坐下,又細細思索一番,轉而對保寧道:“通關文牒.保寧,當年通關文牒根本沒被燒毀,那個人拿著通關文牒已經混進來了。”
保寧也嚇得麵無血色:“殿下.殿下不必擔憂,奴婢自當以性命護殿下周全,那人就算混進來,也近不了身的。”
元洸幹笑兩聲:“她殺我何須用刀。隻怕丟失的傳國玉璽,已經被安放在驛站內了。”
陳燦了解魏帝,於政事格外敏感,聽聞此言愈發覺得禍事將至,思考片刻後遂心生一計:“殿下不是持有太子丹節麽?若陛下對殿下有任何疑慮,殿下一定要拉太子下水。”
“糊塗!”元洸陰冷的斥責聲格外淩厲,“太子領兵將近舉國兵力之半,遠在邊陲,陛下對他隻會極力維護。若給他按上偷竊傳國玉璽之罪,和逼死父皇有什麽區別!”
雖然怒氣填胸,元洸話畢後深吸一口氣,靜了靜,然後看向保寧道:“咱們在江左收服的幾個敢死之士如今也該用上了。讓他們換上和魏軍一樣的服飾,從尋陽出發往北追,一發現陸歸就殺掉。想來明日我們不會啟程回京,你明早趁著天不亮便偷偷逃出去吧。”
淩晨是守衛最鬆懈的時候,保寧有些身手,一個人逃走不難。
這時候一定要和陸家撕破臉,不然他就算說是陸昭嫁禍的,也不會有人信。更何況他和陸家的關係曾經是很好很好的,甚至老吳王有意.
元洸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保寧麵色悲戚,諾了一聲,複問道:“殿下何不也殺了那個郡主?她害死了咱們不少人。”
元洸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擺手一笑道:“英雄末路,美人遲暮,所謂淒慘,無過於此。留著她,讓她在長安熬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