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江懷黎前十八年過得都非常順利,順利也無波無瀾,即便他慢慢卷進了皇子們的爭鬥中。
他一直以為生活就是如此,平淡溫馨,又不是戲劇。
江鴻的出現徹底打破了他平靜順暢的生活,他不喜歡江鴻,但沒怨天尤人,他認真破局,解決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對比其他人,他的生活是該有些磨練,他又不是真的別人口中的上天寵兒。
後來,陶瀾出現了。
他比江鴻更像是一塊驚石,投入他人生的平靜湖水中。
江懷黎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人,不是他聽聞中那個平板的暴虐瘋癲王爺,他是瘋癲,卻也最清明,最靠近真相。
他總是用瘋言瘋語說最真實的話。
他總是用最無理的大聲掩蓋小心的喜歡。
江懷黎沒意識到,從他一出場,他在他身邊就覺得安心。他會對他冷臉生氣,所有情緒都不再束縛,不是別人的榜樣,而是更加活生生的人。
江懷黎逐漸發現,他的人生真的可能是一場戲,他真的可能是“上天”偏寵的那個人,隻不過這個“上天”把自己當黑夜,並用黑色掩蓋傷痕。
就是當他開始觸碰這些傷痕上,他才意識到他的喜歡不是試一試,而是更加深刻堅定。
江懷黎沒回答陶瀾的問題,他說:“你不讓江懷黎和陶瀾接觸,是怎麽想的?”
陶瀾沒有隱瞞地回答:“陶瀾和江懷黎是一黑一白,完全相反的人,像是對立的白天和黑夜。我本來是想把陶瀾寫成反派的,但陶瀾還是沒法對江懷黎下手。最終隻給了他一個小舞台,江懷黎一路高歌高升的時候,他就在另一邊發發瘋就夠了。”
江懷黎:“……”
他是有點猜到,但是,為什麽每次陶瀾說話,不管是真實的,深刻的,悲傷的,都能說得這麽潦草?
“那些不重要。”陶瀾把重大話題拉回來,“懷黎,你喜歡我嗎?”
江懷黎一點沒扭捏,直言:“喜歡。你昏迷的時候,我就確定了,不管怎麽樣,都要把你叫來,繼續當我的夫君。”
陶瀾手掌心在桌沿上擦了一下,垂頭笑了好一會兒,激動得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心裏的開心,於是又開始胡言亂語,“那當時懷黎有沒有想過,等我回來,把我關進小黑屋,哪裏都不讓我去,捆綁play強製愛?”
江懷黎:“……?”
好幾個詞不清楚,但他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陶瀾:“《霸道皇後和他的嬌妻皇帝》。”
江懷黎按了按額角。
陶瀾:“皇後,你要不要霸道一次?我在這裏,任你為所欲為。我們現在不是可以了嗎?”
江懷黎抬眼看到陶瀾靠在書案上,兩隻手向後撐在案邊,真的一副全身敞開任他為所欲為的樣子。
陽光和晃動的樹葉影子灑在他的臉上,笑容歡喜明亮,樹葉陰影晃過的眼裏又有些隱晦卻熱烈的情愫。
江懷黎看著這樣的陶瀾,真的有點想要為所欲為,具體做什麽他不知道,他隻知道想對他做點什麽。
他兩步走到陶瀾身前。
陶瀾喉嚨裏帶笑,“懷黎想對我做什麽?”
江懷黎:“還不清楚。”
陶瀾:“那懷黎就吻我吧。”
江懷黎目光在他的臉上逡巡,又靠近了他一點。
陶瀾幫他做了決定,一直撐在書案上的手轉移到他腰上,力氣終於釋放了出來,將他緊緊擁向自己。
江懷黎被他緊緊抱著,感受到他綿長而炙熱的呼吸,聞到了秋季桂花在陽光下暈開的味道。白光落在他的臉上,透過薄薄的眼皮映入腦海中,世界一片片炸開的璨亮。
第二天,內閣大學士張大人前來跟陶瀾匯報殿試的事。
皇上昏睡這幾天,前朝後宮都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內閣閱卷結束也隻能壓著,現在皇上終於醒來有空處理這件事,他便立即來匯報了。
大晟殿試會在不同部門機構選出十二位閱卷人,這十二人評出最優秀的二十個考生答卷交給皇上,皇上從中選出三個一甲和十五個二甲。
今天張大人就是來給皇上送這二十份答卷的。
閱卷時考生姓名是封住的,內閣也不知道這二十人是誰,交給皇上後,皇上自然可以拆開看了,不過他沒拆開,他立即讓人去叫江懷黎了。
張大人好像不知道這有什麽不妥,安靜地在禦霄宮書房等著。
皇後來的很快,他還沒走進門,陶瀾就迎了上去,他拉著江懷黎的手,眼神克製地沒打量他的身體,問他:“懷黎,你還好嗎?身體……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是不是起床有點早了?”
張大人抬頭看了看天。他知道皇上剛醒來兩天,需要多休息,沒敢早來,這都快中午了,起床還嫌早?
江懷黎神色有些不自然,每當這時,他的臉就會微微繃著,不嚇人,反而更加有一種清冷在雲端的感覺,對陶瀾格外有效,他立即說:“懷黎,殿試前二十名的答卷送來了,我們一起看吧。”
江懷黎立即被轉移了注意力,抬頭向書桌看去,顯然他非常關心。
“我還沒看,不知道內閣評出的最優是誰。”陶瀾說。
張大人送來時,陶瀾讓樂康接的,他沒看也沒碰,就是為和江懷黎一起看。
大晟殿試的閱卷規則是,十二位閱卷人對每一份考卷,可以做出上、優、良三種評斷。能進入殿試的都是優秀考生,殿試是為對優等生區別等第,因而呈遞上來的是得“上”最多的二十份。
陶瀾做的功課非常充分,他對江懷黎說:“懷黎,我調查過了,內閣為了顯得自己做事妥帖,都會按照順序排好,一般是把最好的放在最上麵,偶爾也可能是留在最底下。”
張大人:“……”
調查?為什麽不直接問他?
還有,什麽叫“顯得”,他們做事一向妥帖,排序是最最基礎的,是個內閣官員就知道的。
張大人敢在心裏想,不敢說出口。
他看到帝後兩人目光緊緊落在樂康懷裏,有點緊張的樣子。
確實有點,陶瀾讓樂康把答卷放在書桌上,病又犯了,“怎麽跟高考查分的家長一樣,不太敢看。”
江懷黎:“……”
他先一步走過去,看向第一份答卷。
陶瀾在他身後,試圖通過他背影有沒有僵硬,側臉的神情,以及眼神和呼吸推斷第一份是不是他的。
沒看出來了。
他問:“懷黎,第一份是……”
江懷黎沒回答,他隻盯著那份答卷,不知道是不是太投入了,沒聽到。
陶瀾心上一跳,走了過去。
第一份答卷最上方空白處一共有不同筆跡的十二個“上”字,這些字跡陶瀾不太熟悉,但答卷的筆跡他太熟悉了。
張大人匯報:“本次共有兩人得了十二‘上’,兩人十‘上’,一人……”
他後麵說了什麽,陶瀾都沒聽清,他隻顧著看第一份江懷黎的答卷了。
等張大人說:“請皇上欽點一甲。”
陶瀾才轉頭看向江懷黎,“懷黎,我們一起吧?”
江懷黎點頭,他把第一份抽出來放在了最下麵,和陶瀾一起看考生的答卷,一起選出了新一屆狀元、榜眼和探花。
每選一個他們就拆開看名字。張大人坐在一邊,邊聽邊為皇上草擬聖旨,對於帝後兩人一起把排在最前麵的人排除,沒有一句異議。
兩人連午飯都沒吃,花了兩個多時辰選出一甲和二甲,也給二甲做了大致的排名,這才滿意。
張大人走了後,陶瀾說:“懷黎是他們評出的第一名,也是我心裏的第一名。換個角度想,我們雖然不是狀元,但是評出狀元的人。”
江懷黎好像一點也不在意,反而看起來心情不錯,“皇上,狀元榜眼的答卷都很令人傾佩,等他們遊街那天我們一起去看吧。”
陶瀾當然立即應下了。
一甲遊街就在放榜的第二日。大晟京城繼瀾王大婚後,又一次熱鬧了起來。
新的京城八卦又在茶肆酒樓間流傳,什麽京城哪個家族看中了狀元,就是都覺得年紀有點大,什麽長相俊朗的探花郎很受歡迎,但被扒出來老家有訂了婚事的未婚妻。
陶瀾定了位置,江懷黎跟他進去時,才發現就是當年他看狀元遊街的那個雅間。
怕被注意到,遊街隊伍還沒到時,他們一直沒開窗,一邊喝茶,一邊邊聽說書人講八卦。
陶瀾問:“懷黎,你當時在這裏看遊街時什麽感覺?”
江懷黎:“你不知道?”
陶瀾搖搖頭,“我不能我以為,想聽聽你的感想。”
“沒什麽感想,也沒有什麽來年一定是我的自我勵誌。”江懷黎回想著,“我是想當狀元,但是遊街不太喜歡,那天我看到狀元的臉都被花枝劃紅了。”
大晟京城百姓一向這麽熱情,他們成婚時,就有不少人向花轎上扔鮮花,更不要說狀元榜眼和探花遊街。
說著,外麵越來越熱鬧,應該是遊街的隊伍要過來了。
兩人站起來,沒直對著窗口,向旁邊移了一點才打開窗戶。
聲浪和鮮花鋪麵而來。
夏鳴抱著二胡在人群中穿梭,擠到他的目標位置後,遊街的隊伍正好要過來。他隻是向隊伍那邊掃了一眼,連狀元的臉都沒看清,就看向對麵茶館的二樓。
三年前狀元、榜眼和探花遊街,他跟爺爺一起去茶樓唱戲,在這個地方被堵住,他不經意抬頭,驚鴻一瞥看到了一個人,聽到他叫江懷黎。
後麵兩年他就沒再來過了。
江懷黎對他來說太遠了,像是住在雲朵上的人。
今年春天,他被瀾王府的人打傷扔出門,這個雲上的人冒雨抱他去醫館,從此他遊走不同茶肆酒樓時,耳朵總能捕捉到他的名字。
又到新一年狀元遊街時,他匆匆來到這個地方,抱著很小的希望抬頭。
他又看到了他。
三年前他一個人臨窗而坐,此時他和一個人並肩而立。夏鳴在人群中擠囊著,移動了幾步,看到他們應該是牽著手的。
遊街隊伍從眼前經過,擋住了他的視線,等隊伍過去時,他再看過去,兩人應該變成了相對而立。
他隻能看到江懷黎背貼牆,對麵那個人的手放在江懷黎肩上,好像是低下了頭。
遊街隊伍過去,人群慢慢散開。夏鳴把手裏的花向二樓扔去,就像當時他向花轎上投花一樣。
夏鳴笑著跑去找爺爺,趕下一場戲了。
這一場遊街隻有一個時辰,熱鬧卻持續了一整天。
兩人也在外麵感受了將近一天的熱鬧,吃了晚飯,日暮時分才回宮。
身後的熱鬧還在繼續,江懷黎感慨道:“今天他們是主角。”
他說的是遊街的狀元、榜眼和探花。
陶瀾沒說什麽,回去後他交給江懷黎厚厚好幾本書,並跟趁機跟江懷黎訴苦,“這幾天手都要寫廢了,真的廢了,手一點勁都沒了,到時候還要靠懷黎幫忙。”
江懷黎沒心思戳破他,他全部的心神都在那幾本書上,書的封麵隻有《天晟》兩個字,“這是?”
“全寫完我得廢,刪減了部分,但該有的都有了。”陶瀾說:“懷黎看看吧。”
掀開第一頁,第一個出現的名字就是江懷黎。
之前他是猜到,也從陶瀾口中聽到了他是主角,可是當真正從書中看到自己的名字,看到一個故事圍繞著他展開,心中的震動還是不小。
陶瀾:“懷黎,今天他們是京城的主角,可你一直是我的主角。”
江懷黎想起今天在茶樓看到樓下有過一麵之緣的小伶人,笑著打開了寫滿自己名字的書。
世上沒有固定的主角,每個人都是自己世界的主角。
如果你在一些場合,或很長一段時間感覺自己是主角,那可能是因為你在被人偏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