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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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的時候, 正午炙熱的驕陽已經偏離了原本的位置。

顏暮之所以最初動了離婚這念頭,很難不和自己這顆脆弱的心髒聯係在了一起。

畢竟,屬於她的結局是被這誓死不罷休非要當舔狗、甚至拖垮了整個家庭的兒子沈玨給氣壞了自己, 一夕之間犯了心髒病。按理說就算等沈玨成年, 她也隻不過五十幾歲,還不至於這麽早得心髒病吧。

最近加之忙碌了很長一陣子,於是顏暮萌生出了最近去醫院體檢順便住院觀察一陣子的念頭。

和阿沅和文文在車裏知會了一聲, 文文緊張道,“暮暮姐你沒有什麽事吧?”

阿沅倒是鎮定,“吉人自有天相,我才不信暮姐會有什麽問題,這陣子去醫院休養休養也是好事, 正好我做飯送過去。”

文文立馬著急地替自己安排道, “那我來陪床。”

“你們一個兩個課也不上了, 不去畫畫也不去學化妝, ”顏暮被她倆這種奉陪到底的精神所打動,但更重的是她們本來也應該擁有屬於各自璀璨的人生,“那以後總不能一輩子呆在我身邊吧?”

文文也是個傻愣的,“跟暮暮姐一輩子也沒什麽不好的。”

“路是要你們自己走的,阿沅以後可以去國外深造,當個藝術家,你難道就不像去娛樂圈當個鼎鼎有名的化妝師,讓自己華的女明星碾壓紅毯?”

文文耷拉了腦袋,“想。”

顏暮這時候倒也不是真想推開她們,主要是文文阿沅年紀小, 她們還沒有二十歲,未來有無限的可能, 總不至於一輩子要賴在她的身邊。

車外還站了個人影。

那人的身影出現在她生命當中半歲了太久,久到隻要站在那陰影下,她就能感知沈光耀的身份。司機不敢輕易啟動,直至顏暮親自指示道,“開車吧。”

車子如風馳電掣般從沈光耀身前一閃而過。

留有的唯有地上隨著車流而浮起又下沉的落葉。

車上卻沒有任何人因為他一個煢煢孑立而備顯孤單落寞的身影而觸動,顏暮沒有說話,直視捂起了額頭,陷入了短暫的思考。

當然,她思考的事有關於自己的身子骨,和沈光耀全無關係。

顏暮耳畔卻想起阿沅和文文對沈光耀的吐槽。

阿沅:“是先生不珍惜的。”

文文:“我一點兒也不覺得他一個人孤零零站在外頭有多可憐,我隻會覺得是他辜負了暮姐的期待。”

阿沅:“以前暮姐老在家裏等他,日夜顛倒地等……”

文文:“越想我就越覺得男人就是會讓人生氣的動物!”

“好啦,都過去了。”

顏暮也沒想過,事到如今,她放下了那些執念,寬慰別人和規勸別人的變成了自己,而她也不由細想,當她以為自己過去的那些理所當然的對家庭的付出無人看見的時候,原來文文和阿沅一直都看看在眼裏。

她原先以為她們還隻是個孩子。

……

醫院,消毒水味順著樓梯過道蔓延過來。

顏暮讓護士掩上了房門,她在這個下午先後做完了磁共振,b超,彩超,心髒也連上了幾根線路,就在二十四小時以後,她動態心電圖的表也就即將出來,而心髒具體是否有問題也就一清二楚了。

她想過許多會不請自來的探病的客人。

但是萬萬沒想過,第一個來的人竟然是蒲予暉。那會兒她正眯眼在午休,其實也鮮少來醫院,她基本上也不大可能睡得著,卻在閉眼之間感覺到自己下麵床更平整了,躺下的感覺更舒服了,就連被子也被拉扯地四麵方正——

“小蒲,你怎麽會來這裏?”

“今天咖啡廳我輪休,就像去找您,但聽您的兩位朋友說,您一個人在醫院裏。”蒲予暉青鬆般筆直的神曲走進顏暮身邊,“我有些不大放心,就走過來瞧一瞧。”

“我沒事,”顏暮實在很難把這個青蔥的少年和未來殺伐決斷比沈光耀更甚的青年聯係在一起,明眸善睞的眼眸滿是勸慰而柔和的光,“隻不過是個做了例行的檢查。”

蒲予暉始終不放心,他走到顏暮的床邊,在醫院的白色床頭櫃上仔細端詳了顏暮出具的這一部分報告以後,總算心裏有數,目前顏姨的身體沒有太大的問題,就等明天動態心電圖出來。

然而,他的神色依舊沒有隨之完全放鬆下來,他猶豫著張口道,“顏姨,我和微微之間的事情要不就算了吧。”

少年沉吟般低歎了一聲。

他別扭又不知所措地提起,“我知道您在三亞的時候她一定打電話和您抱怨過……”

顏暮卻問,“老實說,予暉你想過你未來會成為什麽樣的人嗎?”

蒲予暉握緊了拳頭,這次他卻不像是在自說自話,而是在一位值得信賴的長輩麵前吐露心聲,“我想要變得有錢……”

“那微微呢,難道你真不想讓她陪在你的身邊?”顏暮知道自己在明知故問。

少年的眉宇暗沉了下去,此時的他卻不再守著過去的窘迫,坦言道,“我覺得對她來說不公平,她很多的日用品我都消費不起,我不知道我有什麽資格站在她的身邊。”

“就算是這樣,我想微微比任何人都要相信你會成功。”

顏暮本以為男女主之間的插曲就這麽小小一段,可當這真切地發生在自己熟悉的小孩身上,她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心疼和無力。

“可是,女孩子和男孩子的情感有一點是不同的,多少成功的男人伴隨著他事業的騰飛想要三妻四妾,我看那些個男頻小說……”顏暮下意識輕咳了一聲,“反正男性視角寫的,總之,那些主角一路都要經曆不少的女人,可是予暉你呢,你想要微微以外的人嗎?”

這時候青澀如蒲予暉,耳朵紅得滴血。

“隻要……她。”

“那你就早日和她講清楚唄,”顏暮輕笑,“與其因為想這些瑣碎而和你誤會,甚至產生隔閡,倒不如趁早解開這些心結。”

蒲予暉還來不及反應思考,顏姨的電話已經撥打了過去,縱使她身上接上了無數根電線,她卻依然毫無保留地幫助著自己。

其實他一個人可以處理的。

說不定過段時間,誤會就消弭了。

可是顏姨卻當麵告訴她,“有些對女孩子的話要趁早說,不要以為事情過去,人們就會忘記。”

那些不曾發泄的情緒其實從來沒有真正地消失過,隻是以另外一種形式存在著而已,她不想要世間上看見更多的怨侶,他們還年少,年輕氣盛,來日方長。

所以,顏暮將她這手機遞交給了蒲予暉。

而蒲予暉在經曆了短暫的遲疑以後,果不其然沒有讓顏暮失望,他冷靜從容地接過電話。

“是我。”

“顏姨在嘉禾私立醫院,我來探望。”

“你也要過來嗎,大概是幾點,”蒲予暉清秀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好,我在這裏等你。”

“顏姨,微微她願意見我。”

“這不就好了,”顏暮點了點乖巧的蒲予暉的鼻尖,這樣的互動在她和沈玨幾乎事不可能會完成的,沈玨早自以為他長大,不肯配合,而蒲予暉則是生怕她這位顏姨會碰不著,還特意湊上來了些,“你們這兩個小朋友,在哪裏談情說愛不好,非要賴我這個醫院?”

“謝謝顏姨,不然我可能和微微之間……再也不可能了,”他的眼神有著隻有少年才有的流光溢彩,“微微也是關心顏姨的身體,我想我們這個年紀沒有什麽本事,但陪陪顏姨的事應該能做好的。”

而那樣的流光溢彩,她在許多年前在另一個男人眼中見過。

顏暮沒有感傷,隻是沉浸在新couple的“重修舊好”當中,她為此還指了指一邊該死的林易渚派人送來的話,她想如果蒲予暉將此以他的名義送給林微微──

那今天晚上林易渚是不是就會和做夢見到鬼一樣驚奇地發覺自己的花又回了家?

想來也是個有意思的主意。

而蒲予暉見顏暮如此給力幫忙,盛情難卻,他也沒有辦法拒絕在“求和”的時候擁有一束適合氣氛的花。

“拿著吧,我把上麵的賀卡給扔垃圾桶了,你放心吧。”

蒲予暉應了一聲,便捧起了這束花裏胡哨的花,他站在電梯的出口,等待著林微微的到來。

可等林微微真上來的時候,他那種天生好學生精心準備的一係列說辭卻全都忘卻了,他隻記得她姍姍來遲的身影,就和一朵清純卻又搖曳生姿的茉莉花似的。

他二話不說把花塞入了林微微的手裏。

林微微卻沒有一個勁地和外麵那些小姑娘一樣笑起來,她又不是個不經事的,她認為蒲予暉首先應該要和她先說明情況。

為此,她撇開蒲予暉,獨自去了顏暮那頭探望。

到底也不是為了故意支開蒲予暉,顏姨的身體健康對微微而言也很重要。

林微微總覺得父親是因為自己的關係而以為再顏姨那裏得到了不切實際的器重,但他卻從未考慮過顏姨此刻真正的想法和需求。

她雖然也不清楚顏姨想要的具體是什麽,但她憑借著女性身上的直覺,能感受顏姨所想要的——

她的父親壓根兒給不了。

“顏姨,你到底怎麽啦?”

“阿姨到了這個年紀總覺得自己也該上點心,時刻防範些,於是就幹脆住院來做身體檢查了,”顏暮牽過微微的手,兩人之間不說情同母女,至少也算得上無話不說,“你可別瞎操心。”

轉而抬眼又問,“和小蒲怎麽不好好聊聊?”

林微微也終於露出與這個年齡段相符的不成熟來,“是他不主動和我解釋的,我給了他不知道多少次機會了。”

正當林微微情感充沛地說這些時,一扭頭,趕巧了,蒲予暉就站在她的身後。

“我不是不解釋,我是覺得我的解釋是沒有意義的,那天徐麗景的確是故意的,我原本是可以躲閃過去,就算要拉扯住他,也有無數種辦法,也不能允許她真靠在我身上。”蒲予暉態度堅決,幾乎沒有給他自己留又任何餘地。

“我一直把她當一個任性的妹妹來看,寧願相信她改頭換麵,也不願相信她會一錯再錯,甚至莫名其妙地來試驗我的良心——”

蒲予暉的目光沒有分寸的躲閃,真誠而又炙熱,他走到她的跟前一鼓作氣地承諾道,“我和她以後不會有來往了,包括我和奶奶住的地方,我也打算三個月到期以後退租。”

林微微明明很肯定對方的解釋,也沒有要抓著他尾巴不放的意思,卻俏皮道,“好了,知道你有很多個妹妹了。”

蒲予暉卻被這回應搞得一知半解,直到顏暮提醒他,“她這是原諒你的意思啊。”

這時候的小蒲總算恍然大悟,原來女生接受解釋的方式也不一樣。

顏暮望著眼前的一幕又怎麽會沒有一點為人長輩的欣慰呢,她在微信上發了個足額的大紅包給林微微,“你們兩個不出去買個冰淇淋?”

林微微卻沒有立馬就收下,她偏偏道,“我想再陪顏姨一會。”

蒲予暉沉聲,“我也不著急走。”

沉悶的百無聊賴的醫院突然因為這兩位小朋友的到來變得分外有趣,就連午後的陽光也穿透斑駁的樹葉照射了進來,頗有一種歲月靜好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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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家醫院的底層,剛要上電梯的父子兩人卻突然在這個時候碰了頭,他們麵麵相覷,卻又相互不屑地問,“你怎麽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