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天
抬眼即青空。
萬丈陽光隱蔽在雲層最深處,顏暮不免回想起在那個家生活的點點滴滴,畢竟身為人母,要說一點感情也沒有,那倒也不是。
如若她真的沒有指望的話,那些日子裏,她根本就不會叩響沈光耀廁所的門。
她當了這麽些年的賢妻良母,其實一下子從既定的關係裏掙脫出來,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淡淡的不習慣,不過,這一點成年人都可以承受的不適感,並沒有阻止她此時的腳步。
電話突兀地響起。
這個點的話,顏暮估摸著並不可能是溝通甚少的沈光耀,更不可能是還在學校的沈玨。
果不其然,是個無關緊要的人,顏兮。
顏兮是她的堂妹,年紀比她小了一歲,大概率就是個比自己更炮灰的角色,隻是這炮灰並不安分守己,每每跟在自己身上,亦步亦趨。
這令顏暮覺得很是可笑。
做什麽不好,非要當這個學人精!?
顏暮其實是有些厭煩的,小時候顏兮隻是喜歡和她穿差不多花色的衣服,她到底也沒有放在心上,又或許是那會兒顏兮的各種表現也還算正常——
但是等到上學時代,一切就變得有些微妙了。
她不止一次發現在同一個校園裏顏兮穿著和她款式類似的衣服,招搖過眾。更好笑的是,竟然真的有人無意之間把顏兮當成了自己。
那會兒應該已經是高中了,顏兮的化妝技術愈發爐火純青,所以化了妝容之後原本和自己隻有兩分像的臉硬生生有了五六分相似。
單看側臉的話,就連顏暮本人也得迷糊起來。
而且,更加離譜的是,顏暮打算和沈光耀畢業後結婚,顏兮則是選擇一年後同一時間、同一個場地結婚……如果不是她親眼所見,顏暮是不願意相信的,就連婚禮的布置現場也都一模一樣。
這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顏暮不止一次想要主動說明,每個人應該有各自獨立的人生,不需要跟在她的身後,她未必是怎樣標準的模版。
可每當她要開口,顏兮都會搶先一步打斷——
這就很煩了。
以往,顏暮還是想要照顧下堂妹情麵的,可是今天的顏暮變得逐漸不耐煩起來。
她自己都是個炮灰女配,憑什麽讓她來承受這些?
喧囂的鈴聲持久不斷。
可見,對方絲毫沒有自知之明。
顏暮坐在她的邁巴赫後排,脖子朝軟墊靠去,眼神示意金師傅直接開車出發,她則是麵無表情地接通了這一則電話。
“喂。”
“堂姐~”
這一聲喊得既嬌嗔又柔媚,同樣作為女性的顏暮都快要聽不下去了。
“有事麽?”
“你剛剛是去美容院了嗎?”
“怎麽了?”顏暮先不置可否,但她已然對顏兮的這點小心思心知肚明了。
“我就是聽一個路過的朋友說,看你從江城經開的一家美容院裏走出來……”
“所以?”
顏暮幾乎已經可以判斷顏兮下一句對於場地的問詢了。
“姐姐,方便告訴我具體是哪一家嗎?我在美團上搜了好一會了,都沒有找到,姐姐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一家美容院啊?”
顏暮臉上笑意全無,“順便告訴你我的會員卡號,幫你cover掉賬單?”
“我的姐姐人怎麽會這麽好,真是人美心善啊。”
如此的恭維,顏暮這些年來,哪一次聽得不是心裏發慌啊?
做夢吧你。
整天模仿別人,還想著占便宜,這不是異想天開是什麽?
顏暮沉默了良久。
她沒有冷漠無情地直接掛斷,而是一五一十地報出了個地址,“金福街14號,就在紅房子蛋糕坊的邊上。”
“好的好的,姐姐,我馬上導航過去~”
顏暮饒有興致地好奇著另一件事——
那就是假如她和沈光耀的關係破裂,她決計要離婚的話,她在想這位堂妹顏兮該不會也要找了她老公的差錯,也一並離婚吧?
顏暮仔細想了想,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
半個小時後,顏兮坐在她電台朋友的一輛奧迪的SUV上,到達了導航的地址,也就是顏暮口中的“金福街14號”——
然而,顏兮反複揉搓著自己的雙眼,也不願意相信自己眼前的建築,這根本就不是什麽美容院,而是一棟新建的公共廁所!
公共廁所立起的標牌是那樣顯而易見。
這普通的公廁外,來來往往進出的中年男人並不算少,看著精致打扮甚至穿著拖地長裙的她……一臉不解。
顏兮尷尬地望著自己的好友,張大嘴卻一直說不出話來。
-
彼時,顏暮的車已經開進了那個她根本就不想回的家。
給她半個小時。
她可以掃平這一整間屬於她的衣帽間,當然期間也少不了其他人的幫忙協助,雖然管家婆婆、文文與阿阮都不知道她在忙活什麽,但這並不妨礙她們埋頭為她打包起她的衣物。
而她家保姆也都有個好習慣,從不過問她的私事。
顏暮自知她沒有交代的理由,隻不過和往常度假一樣打包行李而已,但是緊接著她打包的範圍還是挺令人驚奇的,畢竟已經不再是簡單的日用品,就連一些平日裏使用頻率並不高的電子設備也一並捎上了。
顏暮到底是也沒有避諱,而是和她們倆直白地說道,“我有事情,要離開一陣子。”
到底是年紀小不經事,文文立馬不解地連著追問,“太太你這是要去哪裏,要出去很久嗎?”
“是啊,很久。”
顏暮望著一掃而空的衣帽間,幾個紀念日狗男人買下的珠寶,她卻並沒有帶走的意思,那幾枚如鴿子血一樣鮮紅的鑽石,明亮、昂貴甚至璀璨,在這空****的衣帽間裏,這一刻卻備顯孤寂。
這並不影響顏暮做出的選擇。
她整個人的動作依舊如同行雲流水,拖拉著她最順手的hybrid的行李箱,直接拖出了他們昨晚溫存過的臥室。
“等他回來,你們說一聲就成,不用把我的事特意告知老沈。”顏暮推動著流暢的滑輪,將她要離家的整件事說得雲淡風輕,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
這個家往日也都是顏暮當家作主,主要是先生常年在外出差,回了家也不見得有什麽聲音,少爺就更別提了,叛逆期的孩子更是不會主動和任何人講話。
所有人自然不敢在這件事上議論什麽,等著先生回來再說。
文文卻又暴露了情緒,她拖著太太買給她的小兔棉拖,煩躁地捧起了小臉,“這個家要是沒有太太的話,我該怎麽活啊?”
文文從中學畢業就來了這戶人家上班當值。
她本以為在人家別墅裏幹活不見天日,得起早貪黑,可這家的豪門太太非但沒有對她頤指氣使,還給了她一筆不小的學費,讓她每周去學習自己喜歡的化妝。
她對顏暮很是崇拜,也一度認為先生根本就配不上太太的好。
可當太太真要離開的時候,她開始百般不舍了。
太太一走,什麽也說不準,萬一先生再帶回來個什麽玩意,那必然是比不上太太的。
顏暮卻笑得寬和,“大家有緣總會見的。”
文文卻不依不饒,硬生生地泫然欲泣,搞得管家婆婆看不下去了,督促著她不要擋顏暮出門的路。
顏暮的心情也有幾分複雜,如今想來,這個家裏最自己最不舍的根本不是血脈相連的兒子,也不是那個曾經親密無間的丈夫……而是她身邊的小女傭。
顏暮抓了把手,在文文手背上拍了兩下,這下好了,文文更是借機扒拉著她不放手了。
文文介紹進來的小姐妹阿沅也沒有好到哪裏去,怕是快要哭了,一邊拖著行李箱,一邊依依不舍地抹眼淚。
顏暮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我也不去什麽特別遠的地方,就是去我市中心的公寓而已,你們要是放心不下的話,可以跟我一起去。”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這兩個小姐妹立馬跟在了她的最後麵。
仿佛等著的就是她說這些。
管家婆婆的送別卻是點到為止,“既然有文文和阿沅照顧,那我也就不替太太亂操心了,這邊祝太太生活順心。”
從頭到尾並沒有多問一句,連個“為什麽”也沒有。
這麽些年,偌大的家,也靠管家婆婆指導著,顏暮應了一聲,又道了聲謝,塞了個紅包給她老人家,說是管家婆婆,其實家裏許多活,隻要這位婆婆看見,就會親自去辦。
她打心底對管家婆婆很是尊重,總是尊她一聲“雲姨”。
雲姨本來也是大人家的小姐,隻不過家道中落,才會同意到他們家裏來幫忙,這一來二去,也都十幾年了。
顏暮笑容真摯,道了聲“雲姨保重”。
此時,顏暮正想不動聲色地離開,卻發覺撞上了回家的“小霸王”——
也正是她的兒子沈玨。
沈玨棱角分明的眉眼與自己是不相幹的,倒像是另一個男人的複刻。
隻不過如今年輕,身上的稚氣未脫,又難免浮躁些,看上去自然不如沈光耀氣場的那樣穩定又強大。
不過,顏暮也隨即感慨道,這“小霸王”也就是在家裏當當的,這不是到了外麵就變成別人校花的舔狗和備胎了麽。
顏暮對自己兒子有過殷切的期望,正如同絕大多數的母親對兒子那般,在他咿呀學語的時候就開始了悉心教導──
可事實證明,這其實也沒啥意義。
早知兒子給人家當舔狗,還不分輕重地挑釁男主,她都想當場教訓他一下。
不過,此時的她去意已決,並不認為自己的反對會起到什麽效果,說不定加深沈玨對那位校花女主的迷戀。
顏暮歎了口氣,便從沈玨身邊毫無牽掛地離開了。
然而,沈玨卻叫住了她。
不過,她聖母的心仍舊很多餘,顏暮早已想出了沈玨的台詞,反正也八九不離十了。
果然,她兒子所說的和她設想的相差不遠。
沈玨桀驁不馴地穿著朋克風的衣服,頂著皮衣上巨大的破洞不假思索道,“媽,我的零花錢不夠了。”
看吧,這就是她的寶貝兒子,任意索取,卻從來沒有想過付出。
沈玨看著母親拖著這麽多的行李百思不得其解,得出的結論當然是母親要出去旅行度假,在此之前他更是要狠狠要上一筆——
不然等母親回家,他手邊肯定又不夠用了。
這一回,母親並沒有想方設法找著各種借口卻降低他的零花數額,也沒有和他討價還價,她一字未說,而是幹脆利落地將厚厚一遝的信封直接扔給了他。
沈玨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這一遝鈔票直接扔到了他腳邊,他自然是立馬彎腰去撿。
就在此時,他聽見一個不鹹不淡的聲音,似乎打發他那般,“這兩萬給你,麻煩你買麵鏡子。”
等他握緊了信封再抬眸,母親的車門已經“嘩”的一聲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