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天

“真不是我。”

林易渚的道歉已然來遲了, 比蘇成大劈頭蓋臉的問候他的祖宗,大概晚了整整二十分鍾。蘇成大在這會兒已經講得唇幹舌燥,總而言之一個意思, 他會想辦法出來澄清的, 不會讓林易渚這種沒臉沒皮的人禍害自己。

就在蘇成大對林易渚的道德批判告一段落之前——

顏暮轉頭在地下停車場在機緣巧合下又見到了林易渚,他還沒有倒好車,先是迫不及待彈出式車窗, 馬不停蹄地先解釋一通。

話音剛落,顏暮善解人意道,“我也沒說是你。”

不過,林易渚提早一步下班,又是這個點準時出現在自家樓下, 生怕別人不知道漩渦中心的是他和自己。

顏暮沒有好氣, 但仍選擇禮貌客套地回應。

她甚至真的在考慮, 如果離婚真的需要一個有效刺激的點, 那那些虛假的八卦也未嚐不可。任何值得利用來協助離婚的辦法,都值得一試。

畢竟,她想沈光耀真正在意的事物為數不多,但他對於名聲和尊嚴格外在乎。

衣冠楚楚的林易渚隨口感慨道,頗有玩味的雙眸就這麽直勾勾地望著自己,“顏暮,我擔心的不是沈光耀會找上門,而是你會不會因為這些流言八卦……特意疏遠了我?”

大哥,我們原本也不親近啊。

顏暮都到這個時候了,還不得不為了令人安心, 說出接下來的這番話,“林易渚啊, 我們之前如何,之後便也如何,我想人到中年,心中應該穩如泰山的,還不至於這麽容易受外麵一些風言風語的影響,你說是嗎?”

顯然,這不是林易渚想要的回答。

他的馬甲特意鬆了一個紐扣,也抑製不住他此刻沉重的呼吸,胸腔裏的肋骨也應該感到被束縛。明明這應該是他們走進彼此的最佳時機……可顏暮總有辦法不動聲色地拒絕。

“可我也有一個想法。”

他的車準確停在了標準的位置上,掙脫般地打開了車門,而不出意外,林易渚也已經在這棟公寓的樓下特意買下了幾個車位。

以至於他輕車熟路地停下,完全沒有怕被其他業主diss的後顧之憂。

“我在想既然我們都已經到了被罵的這種地步,何嚐不能坐實了那些流言蜚語,”林易渚不自覺地引導下去,話說得很是動聽,一雙桃花眼笑得爛漫,“不然,豈不是我倆都吃了虧?”

顏暮頓了頓,“我今天算是知道林總真的很愛占便宜了。”

女人卻上了車,陡然一個轉彎,完全沒有為他在這一昏暗潮濕的地下停車場逗留的意思。

車窗也隨之勻速朝上關起,直至留有最後一絲縫隙的時候女人無情道。

“我很忙的。”

這是她的理由,也是她的告別。

女人的車等待起降杆落下,又飛速地穿過其中,朝著她所要前往的方向疾馳而去。她總能在任何時候把握她的方向盤,除了那一樁婚姻以及婚禮帶來的後果。這不,她還在去軟件園的半路上,就接到了新安國際初中部的電話。

老師在電話裏的語氣焦急萬分。

“沈玨家長,不好意思打擾您,沈玨同學在校內又和別的同學打架了,這次的情況有些特殊,對方家長要求你親自到場交涉,已經在學校了鬧騰了起來……”

-

半個小時後之前,新安國際初中部。

標準的學院製服穿在每一個學生身上,然而個性的棱角、對潮流的把控還是是很容易在這類學校的各個學生身上展露出來。

比如,男孩子的鞋。

此時的沈玨長腿撐出了課桌,踩著一雙黑紅配色很惹眼的鞋。

然而,沈玨身邊那群自稱大老爺們的絕大多數的同學也不得在這個今天節骨點上小心翼翼起來,生怕說了不中聽的話,惹得這位沈氏集團的大少爺不愉快。

然而大少爺的臉還是一如既往的臭。

沈玨一早注意到了,那些有關自己母親登頂熱搜的事情,他嘴上說著不在意,心裏卻已經對那幾個無風不作浪的營銷號罵罵咧咧了好一會兒。

他神情散漫、吊兒郎當的,裝得完全不在乎,可是打球時分連連失誤,也幾乎證明的他的狀態著實很爛。

他不信。

比起這個輿論風波對他造成的困擾,這些日子以後母親的不理不睬才更為令人惱火,他不明白,就算他們夫妻之間真存在什麽不可調和的矛盾,縱使父母恩愛不如初、貌合神離,那是不是也不該……影響到他們的母子親情。

但沈玨作為小孩當然不會承認,他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唯獨隻在乎自己。

母親拒絕服務的態度惹他生氣,那天他原以為隻要自己稍稍給個台階下,母親總歸會順著台階下的。

但母親並沒有,她決絕的態度仿佛不像是隻針對父親一個人,對於她一個半大的孩子而言,他感覺自己恍若置身於一場無妄之災。

而就在這個他心煩意亂的時候,江岸偏偏又來添油加醋,這不,一開始隻是說蒲予暉那小子在奧數班裝逼,說他明明會答題還裝不會,就等著老師點到他讓他上台去接受表揚呢……沒過多久,他見自己對這個重複老套的話題並不感冒,好死不死非要提到他的親媽。

寂靜無人的體育館裏,江岸八卦的過程當中偏偏扯上了沈玨的親媽。

“阿姨可真是厲害啊,這不人都到了中年,自己身處豪門,還能另攀高枝,也真的是不容易……不過我又要說,她這幹不會不想給你當親媽,跑去屁顛屁顛給別人當後媽吧?”

江岸對於林易渚的身份一知半解,也不曉得林氏和林微微的關係,他一味地調侃著沈玨媽媽從一個豪門轉戰另一個豪門的厲害之處,猥瑣的言辭間還不止一次提及別人媽媽那傲人的身材,對比之下,連連嫌棄自家媽媽的身材平庸……

“閉嘴!”

沈玨幾乎已經忍無可忍。

那江岸可還在個興頭上,巴拉巴拉說個不停,“要我說,憑借你媽的功夫,說不定日後繼承的可不止是光木控股一家……”

然後,沈玨給了他劈頭蓋臉的一拳。

江岸的鼻孔瞬間源源不斷地開始冒血了,就連江岸自己本人也下了一大跳,他那些對於沈玨的恭維通通消失不見了。

被打讓他不得不暴露出自己的真麵目來。

“沈玨,你他媽瘋了嗎?不過就是誇你嗎的**功夫好,能在別的男人那裏吹枕邊風,你這至於嗎?”

“你還知道那是我媽啊?”

沈玨攥緊手心,見狀又想上去捆上一拳。

平時從來沒有把媽媽掛在嘴邊……甚至也不曾在任何場合維護過她一次的少年第一次感覺到和媽媽榮辱與共的。

隻不過,這一刻的醒悟似乎來的太遲。

方式也太過慘烈。

江岸隨即叫囂著被打傷了起來,沒過多久這件事就驚動了學校教務處的老師,江岸發誓要為自己討回公道……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想要利用這一次被打傷的契機狠狠敲上沈玨一筆。

真天之驕子又如何,還不是一點小事就急得直跳腳?

訛上沈玨一筆,也算是讓他出點血,長長教訓了。

江岸的母親瞬時趕到,原本就寶貝心疼自己兒子的江岸媽媽並無多大的教養,隻聽說對方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孩,他媽媽還在幾個有錢男人之間周旋……這不,江岸那肚皮圓滾滾的中年媽媽嚷嚷著的補償報價在肚子裏經九曲回腸這麽一翻騰,立馬爆出來的數額就比原先的多了個零。

可貪心的江岸仍舊不滿足,他曉得自己日後肯定混不到沈玨圈子裏去了,還不如要敲詐就敲一筆大的。

他完全沒有提及自己的過錯和他被怒沈玨打的原因。

而他也知曉沈玨這人為人的高傲,不到萬不得已,他寧願賠錢,也不可能把有關他媽的口角一五一十地講述清楚。

他在教導主任的辦公室裏,看著沈玨那一副吃癟了的孤單身影,差點冷笑出了聲。

何時見過大少爺如何悶悶不樂?

莫名的快感湧上心頭。

……

顏暮來到新安國際的時候,差不多已經是下午四點,還有一節自習,這裏的學生差不多都該放學了。說來也巧,以前她來時隻覺得這所學校氛圍輕鬆,各棟教學樓的走廊過道大都通透,學校依山傍水,生態環境極佳。

可今天到來處理這些的她卻頭皮發麻。

就連對學校的觀感也一並差起來。

隻見沈玨低頭站在辦公室的一隅,麵對老師的盤問以及那位家長重複的叫囂,他始終沉默得一言不發。

見自己來時,也是冷眼頭眸掃了一眼,盤旋在眼底的期許有過幾分,但最終並無太大的指望。

老師出麵道,“沈玨媽媽,您來了,我們這已經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才不得不喊您,也知道你們做家長的忙,請你們配合我們的工作實屬不易。”

那邊在家庭檔家庭主婦多年的江岸媽媽一聽見“工作”兩字,立馬又把她的誤工費給計算上去。

“江岸同學的傷已經在校醫院及時處理過來,但是對方家長覺得可能打出了內傷,要求去三甲醫院做進一步的檢查。”

年輕的女老師也是一臉無奈,束手無策道,“您看,這該如何處理?”

“我覺得檢查無可厚非,如果需要後續賠償的話,當然應該由我們支付,”顏暮臉上並無太大的情緒起伏,她從容不迫地隻是按照通常的法子公事公辦,“至於賠償款是多少,我想需要我的律師介入一下,核定傷情以後去處理……”

顏暮話還沒說完,就被另一個中年女子匆忙打斷——

“還要請律師啊,沈太太您這麽有錢我都聽我兒子說了,也在網上瞧見了呢,不過有錢人格局這麽小,我還是頭一回見到。”

麵對鋪天蓋地的指責,顏暮依然顯得很淡定,“我認為,專業的事交由專業的人處理更為合適罷了。如果江岸媽媽對最後的裁定結果有什麽不滿意的,你也可以在之後和我的律師提起你的抗議。”

那女人似乎沒能從自己這裏得來足夠的好處,不依不饒道,“你們這對母子真的一個比一個凶狠……兒子不顧三七二十一就打人,媽媽二話不說就來克扣我們這些普通人的錢財。”

顏暮還是頭一次遇見這麽糟心的破事。

比起自己在網絡上承受的那點輿論壓力,江岸媽媽則像是當年直接而又不容她思考般地將她和沈玨釘在恥辱柱上。

“我想,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還不清楚,要不等兩個孩子說明情況以後,我們再去談論的驗傷的事情。”

盡管母子情分已經幾乎走到盡頭,顏暮仍然把優先解釋的權利讓渡給自家兒子。

對此,沈玨並不珍惜。

他隻是一味地將頭埋得更低些,垂下的眼皮底下捕捉不到一絲有效的信息。

之後,當然是反應過來的江岸張口汙蔑,“當然是沈玨從小到大唯他獨尊,暴虐成性,這才不顧後果地打了我。”

顏暮最後的耐心所剩無幾,“總該有個由頭吧。”

然而,在辦公室角落裏熱衷於罰站的少爺仍然沉默不語,此時的顏暮已經沒有了試探詢問的想法了。

她以為,如果這就是沈玨想要的結果,那她也不介意讓他付出他不解釋帶來的代價。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顏暮並不戀戰,也不願和這種人多作糾纏,“江太太,這裏不是菜市場,我沒有辦法和您討價還價,我的律師之後會陪同你去醫院驗傷取證,反正該給的補償我們不會不給。你要是還有什麽事,希望你在私底下和我的律師商討清楚,可別在學校這裏鬧下去了,這樣丟人現眼就不止是這兩個孩子,還有想占便宜的您了。”

江太太被氣到直接用鼻孔大聲呼氣。

隻是她給還沒來得及指桑罵槐,顏暮已經朝著老師點頭示意,準備離開了,而就在顏暮邁過新安教務處的拐角之時,她的衣角像是被什麽給卡住了。

正當她以為又是江太太的胡攪蠻纏之時,她看見對方不是江太太,而正是與自己毫無溝通意願的兒子沈玨。

沈玨上一次牽著自己的衣角,恐怕已經是在十年前了。

這十年,這個家發生了太多的變故,可能說已經算是名存實亡了,她不明白沈玨此時拉扯住的真實意思。

是怪她給的不夠多,處理得還不夠耐心……抑或是沒能和他同仇敵愾?

他的身高已經微微地越過了自己,有種類似於沈光耀年少時的氣勢了,但不同於他那穩重的老父親,他臉上的表情卻仍舊滿是稚嫩的少年氣,遲疑了片刻後,他最後神情略有些局促不安地開口道,“你不會不管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