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小翠上前幫在山一起抬著食盒，在山拽著柒柒的手，三人連跑帶走，跨越大半個城池，回到城東塔布巷的家中。
柱子蹲在柒柒家院門外等著，見三人從巷口走來，他笑著起身，指著腳邊裝的滿滿登登的三個野菜筐：“你們的菜。”
“多謝柱子哥。”柒柒道著謝跑過去，先打量自家的院門，見門鎖好好的，放下心來，從脖子上掏出用粗線掛著的鑰匙，把門打開，讓大家進去坐，三個孩子也不推辭，拎起了菜筐跟著進門。
柒柒惦念慕羽崢，一路跑著到房門口，邊開鎖邊喊：“哥哥，我回來了。”
慕羽崢一個人留在家中，雖說不過兩三個時辰的功夫，可對於他這個看不見，也無法動彈的人來說，著實有些難熬。
柒柒是個小話癆，她在家時，嘮嘮叨叨說個沒完，他隻覺心安，也借此不去東想西想。
可剩下他一人，周遭安靜下來，那些被他刻意回避的過往，又再一次不受控製地湧入腦海，逼他不得不去琢磨。
漫長的一個上午，他一動不動躺在那裏，回憶著數日以來所發生的一切。
當初，他和阿姐帶著和親隊伍從長安城出發，縱馬高歌，豪情萬丈。
後來雖險象環生，九死一生，卻也將前來迎親的匈奴單於帳下戰力最強的猛將左穀蠡（lí）王成功斬殺，完成了此行任務。
可卻不成想，最後他們姐弟二人竟落得個一死一瞎的地步，而精挑細選的送親隊伍，也悉數戰死。
可明明一切都部署得那麽周密，他們在都城時，一遍又一遍推演所有可能發生的風險和意外，已全部做出了防範和規避。
此番為配合韓將軍大軍出征，以和親名義進行的刺殺計劃，可謂毫無破綻。
他們將匈奴左穀蠡殺死之後，邊打邊退，已經成功突圍。
可不知為何，原定接應的兩隊親衛，在約定的時辰，約定的地點，卻一個人影都不曾出現。
第一隊沒有露麵，第二隊同樣不知所蹤。
送親隊伍人數有限，雙方兵力懸殊，他們這才寡不敵眾，命喪敵手。
可明明一切事先都已經安排得妥妥當當，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紕漏？
而那能騎擅射，驍勇善戰，又忠心耿耿的五千親衛騎兵，他們去了何處，可否尚在人間？
慕羽崢越想越是憋悶，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他握拳捶著胸口，卻忘了內傷在身，捶得連連咳嗽。
正咳著，便聽見院門口有了動靜，緊接著，是小姑娘那撲通撲通的跑步聲，他忙深呼吸，極力壓下咳嗽，掙紮著坐了起來。
柒柒跑進門，就見慕羽崢安安靜靜靠坐在牆上，披散著頭發，身著布衣，可看上去卻那麽好看，尤其是那雙像葡萄一樣的眼睛，望向她這個方向的時候，雖有些空洞，可她卻從中看出了笑意。
見他人好好的，柒柒吊著一個上午的心總算落地，高興地上前拉住他的手：“哥哥，我回來了，你還好麽？”
聽著小姑娘呼哧帶喘卻歡快的聲音，慕羽崢嘴角淡淡勾起，捏了捏她帶著藥草香氣的小手：“我好著，可累了？”
柒柒嘿嘿笑了：“我不累，哥哥你餓了嗎，我從林奶奶家帶了飯回來，你吃飯吧。”
“不曾活動，尚且不餓，晚些時候再吃無妨。”慕羽崢搖了下頭，他一直躺著消耗小，再加上心頭堵得慌，實在沒有胃口。
在山幾人拎著食盒走了進來，跟慕羽崢打著招呼，小翠見柱子喊伍哥，她也跟著喊伍哥。
唯獨在山喊了鳳伍，他倆同歲，讓他管那又瞎又瘸的小累贅叫哥，他不服。
慕羽崢朝著門口的方向點頭，一一應聲。
見慕羽崢還不想吃，柒柒從在山手裏接過食盒放在炕頭上，招呼大家坐，小翠坐到了唯一的椅子上，柱子坐到了炕邊，在山則去灶間拎了個小板凳過來，坐在了地上。
柒柒把他們三人去城西找流民打探消息的事跟慕羽崢說了，隨後看向在山：“在山哥，你說。”
在山一向大大咧咧，可此刻卻愁得薅頭發：“我聽那些流民說，最近這兩天，不止一撥人在他們中間搜來搜去了，且盤問的都是我這麽大的男孩，據說還有個人手裏拿了副畫像，上麵是位富家小公子，長得像畫上的仙人一樣，忒是好看。”
孩子們不約而同地轉動腦袋，齊刷刷把視線落到了慕羽崢臉上。
整個雲中城也找不出第二個像他這樣好看的孩子，這下沒跑了，畫上的定然是他了。
柒柒緊張地抓住他的手，語氣慌亂：“哥哥，怎麽辦。”
“莫慌。”慕羽崢攥了攥小姑娘擦了幾日香膏，摸起來已經稍微不那麽粗糙的小手，對著呂在山所在的方向問道：“在山兄弟，你是怎麽問的，可有提到我？”
在山：“我哪能那麽傻，我同他們說，我也是逃難來的，路上和爹娘失散了，向他們打聽我爹娘，順便聊起來的。”
“那便好。”慕羽崢說道，隨後眉頭蹙了起來，默默分析著新得來的消息。
原先他還有些想不通當初的行動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可如今將這些迫不及待找上來的人聯係起來，他突然頓悟。
定是有人，趁機借刀殺人，妄圖讓他這個東宮太子有來無回。
那五千親衛，想必，也已全部遭遇不測。
能事先得知此等機密行動，並讓五千精兵消失得悄無聲息，這背後之人，定然是手眼通天，且手握兵權。
此人，究竟是誰？
慕羽崢下顎緊咬，雙手緊攥，捏得柒柒骨頭生疼，可她看著慕羽崢那隱忍痛苦又憤怒的表情，愣是沒敢出聲，齜牙咧嘴的忍著。
慕羽崢卻感覺到了小姑娘下意識往回拽的力道，回過神來，輕輕揉著小姑娘的手，萬分愧疚：“對不住，對不住。”
“沒事的哥哥。”小姑娘嘴上說著沒事，卻把手拽回來，自己吹了吹，背到了身後，不肯再給他牽。
慕羽崢手裏空空，心裏也空空，皺眉接著思量。
不管來者是誰，但目前看來，那些人想必是沒料到他這麽快被柒柒撿回了家中，所以才隻在集市上和城中流民中搜查。
若是查遍城中的流民依然沒找到，那些人是會趕往下一個城池接著尋找，還是會走街串巷搜查民居，會不會搜到家中來？
在山說，不止一撥人在找人，那麽，這其中，有沒有自家人？
如果其中有自家人，倘若這一次錯過了，不知可否還有下一次機會相見。
可如今這種境況，他無法自保，更不能連累柒柒，所以，他絕不能冒險。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眼下，想辦法保命最為要緊。
慕羽崢垂眸沉思，孩子們安安靜靜等著不敢出聲打擾，好一陣子，他抬起頭來，衝著在山的方向拱手：“在山兄弟，我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