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藥童
看著瘦瘦小小的小姑娘，林大夫夫婦對望一眼，久久無言。
戰亂連連，城中的百姓逃的逃，死的死，人口銳減，如今各行各業都不景氣，哪裏有人招工，就算有人招，可這麽小的孩子，又有誰會要呢。
柒柒見他們麵露難色，知道大概是因為自己太小的緣故，便挺直了小腰板悄悄踮起了腳尖，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高些：“林爺爺，林奶奶，我不怕吃苦，燒火做飯洗衣服，我什麽都能幹的。”
柒柒的小動作落入了夫妻二人眼中，望著那雙滿是期盼的眼睛，任憑是誰都不忍心拒絕。
夫妻倆不約而同地望向了角落，木台上堆放著一些還未來得及處理的藥草，二人默契地點點頭。
林大夫便問：“柒柒，別處尚且不知，但我這醫館倒是缺個藥童，若是你願意……”
“林爺爺，柒柒願意，願意的。”柒柒想都不想，便急慌慌點頭。
她這樣的年紀，能找到一份活計實屬不易，萬萬沒有挑三揀四的道理，再說林爺爺林奶奶是這樣好的人，她十分願意跟著他們幹活。
見小姑娘小雞啄米一般不停點著小腦袋，忙著碾藥的林奶奶笑了：“你先別急，聽你林爺爺說完，你再看能不能幹。”
柒柒便認真應好，仰頭看著林大夫：“林爺爺請講。”
林大夫指著那堆藥草：“這些藥草有些是收來的，有些是我去采來的，需要篩選清洗晾曬，分門別類做不同處理，我這原先有個學徒，這些活是他在幹，後來他從軍打仗去了。”
“如今這醫館裏就我和你林奶奶在忙，但我時常要外出行醫，你林奶奶一個人要抓藥配藥碾藥，還要忙活一日三餐洗洗涮涮，便有些忙不過來，有些草藥來不及處理就要爛掉，那都是白花花的銀子，扔了實在可惜。”林大夫歎了口氣。
介紹完醫館的情況，林大夫便說到關鍵：“你若是能幹，便每日過來半日，從辰時到巳時做兩個時辰，每月付你五百文工錢，再供你一頓晌午飯，你看可成？”
“成的，成的！”柒柒一雙黝黑的眼睛亮得發光，抱著小拳頭連連作揖。
以前爹爹在酒樓做廚子，雖說包了一日三餐，年節還有額外的賞錢，可每個月也才一兩銀子的工錢。
她隻幹半日，便能賺到五百文，還包一頓飯，對此，她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甚至覺得自己占了大便宜，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問：“五百文，會不會太多了？”
“不多，拾掇草藥是個精細活，馬虎不得，你得用心。”林奶奶推著藥碾子接話道，隨即話鋒一轉：“當然，醜話得說到前頭，若是你幹了一些時日，實在幹不來，那到時候爺爺奶奶也隻得另外再幫你找活幹。”
就是幹得好就留下，幹不好就得走，柒柒明白這個道理，忙認認真真作保證：“爺爺奶奶放心，我一定用心。”一定會留下來的。
“好孩子，那你便先幹著。”林奶奶又說：“到時你就拿個碗裝一份飯拿回家給你哥吃，也省的你回去再做了。”
哥哥的晌午飯也解決了，柒柒心中歡喜，忙說：“那我就多做半個時辰。”總不能讓林爺爺林奶奶太吃虧。
“也好，最後這半個時辰你便幫著抓藥吧。”林大夫點了頭。
上次給那孩子治腿的時候，小姑娘目不轉睛一直盯著看，從頭到尾絲毫沒有露怯，若當真是這塊料，日後便可做個學徒，林大夫這樣想著，卻沒說出口。
他一身醫術，尤其是這一手傳了幾代的林家接骨術，若是後繼無人斷在他手裏，著實愧對祖宗，他早就想收個徒弟傳承下去，先前那個學一半跑了，之後一直沒遇到合適的人。
柒柒這孩子有些膽識，若是能吃得了這份苦，他願意收她為徒，他將祖傳手藝傳下去，她學得一樁養家糊口的營生，也算兩全其美。
柒柒不知林大夫已經做起了長遠的打算，僅是每個月五百文的工錢，外加兄妹二人的一頓午飯，就足以讓她心花怒放，眉開眼笑：“哎，好。”
林大夫又交代：“那你從明日便過來，每一旬休一日。”
一旬休一日，每個月能休三天，已經很好了，柒柒一一應好，連連道謝，抱著草藥包就要走，急不可待地想要趕快回家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慕羽崢。
一直靜靜陪在一旁的在山卻扯住了柒柒，讓她等一等，隨後撓著腦袋拘謹地開了口：“林爺爺，您看有我能幹的活嗎？”
林大夫打量在山，心道孩子是個好孩子，可那日他接骨時，小男孩把腦袋縮在柒柒身後看都不敢看的一幕，他也記在心裏。
他環顧醫館，仔細琢磨了一番開口：“在山哪，醫館要不了那麽多人。”
在山原本也沒報多大希望，隻是見柒柒那麽小都能賺工錢，便也想著找點兒事做，賺些銀兩貼補家用。聞言有些失望，但也理解：“好的林爺爺，我就是問問。”說罷轉身就要走。
“等等，你這孩子，我話還沒說完。”林大夫喊住他，接著道：“我這雖不要人，但藥草倒是收的，你們每日去草原上挖菜，若是能挖得一些藥草，倒是可以拿到我這裏來賣。”
連年戰亂，天災人禍，城中百姓傷殘病患比太平時候多了數倍，草藥用量也大了起來。
那些尋常草藥，以往他或是在外麵收，或是自己出去采，要麽從商販那裏進貨，可前者質量參差不齊數量也不穩定，中者自己時常要出門看診實在忙不過來，而後者價格居高不下。
如今春暖花開，萬物生長，若是這些孩子能挖到一些藥草，他們能換些零用錢，他也能省下一筆費用，倒也是互惠互利。
在山一聽這話，樂得一蹦三尺高，撲上前拉住林大夫的手：“林爺爺，我能挖，您告訴我要什麽樣的藥草，我都能挖來。”
見男孩跟個猴子一樣上躥下跳，林大夫夫婦都笑了。
柒柒抱著藥包也跟著嘿嘿傻笑，真心替在山高興，如今在山哥家和她家一樣，毫無收入，還有個病人臥床養傷，端的是窮得叮當響，能賺來一文也是好的。
林大夫說：“那明日你便跟著柒柒一道過來，我教柒柒辨認藥草，你順道跟著學了。”
“好嘞，爺爺。”在山高興得幾乎要原地旋轉起來，又問：“林爺爺，我能再帶兩個朋友來嗎，我想帶他們一起去挖。”
林大夫欣然應允：“有何不可，藥草多多益善。”
若是自家醫館用不完，回頭收多了也可以售賣到別處，也算多個進項。
兩相講妥，在山和柒柒腳下生風，意氣風發地往家趕。
走到街口的時候，兩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人猛地拉住在山，動作粗魯地捏著他的臉一頓打量，眼神凶狠銳利。
兩個孩子嚇到，一時愣住，還不等反應過來說些什麽，其中一人道了句“不是”，便已鬆手，轉身就走。
二人出現突然，離去匆匆，轉眼就消失在巷子裏。
柒柒拉住在山的袖子：“在山哥，他們是找什麽人嗎？”
“不知道，看著不像好人，咱們快回家。”在山被剛才那人的眼神駭到，牽住柒柒的手就往家跑。
一路跑回了家，剛才那小小的插曲早已遺忘腦後，找到事做的欣喜再次湧上心頭，臉蛋跑得紅撲撲的兩個孩子在門口道別，各自回家報喜。
一到家，柒柒把藥包一放，便跑到炕邊爬上去，拉著慕羽崢的手，欣喜萬分道：“哥哥，有天大的好事，你猜是什麽，快猜。”
慕羽崢搓著小姑娘仍粗糙但熱乎乎的小手，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是何好事，怎的這般高興？”
柒柒便也不再賣弄玄虛，把要去林氏醫館上工的事跟慕羽崢說了，末了拍拍他的手，稚嫩的聲音帶著壓都壓不住的興奮，一雙大眼睛閃爍著喜悅的光芒：“五百文哪，哥哥，那可是五百文，以後我們每頓都可以吃上飽飯了。”
“那可真的是一件大好事。”慕羽崢被小姑娘的快樂感染，竟也生出五百文是一筆巨款的感覺來。
柒柒拉著慕羽崢的手上下晃著：“哥哥，我都算好了，家裏剩下的銀子拿來買藥，先治好你的腿和內傷，我的工錢就拿置辦買柴米油鹽，省著點兒花每月還能剩下不少，等我再攢攢，回頭請個擅長解毒的大夫來，給你看眼睛，眼睛是一輩子的大事，咱不能總這麽扔著不管，咱得盡力去治。”
“隻是從明兒開始，你就要一個人在家了，不過你別怕，我晌午忙完了就趕緊回來，到時候我讓蔓雲姐時不時過來看看你。”
小姑娘神采飛揚，滿麵紅光，喋喋不休，語氣高昂，頭上隨意紮起來的兩個小揪揪似乎也比往日精神了許多，直衝屋頂。
慕羽崢看不見她的神情，可腦中卻浮現出春日裏枝頭上蹦蹦躂躂歡快鳴叫的黃鶯鳥來，讓人覺得心情舒暢，滿懷希望。
小姑娘說著說著便習慣性問上一句“好麽，哥哥”“好麽”，他便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地應著“好”“好”“好”。
柒柒拉著慕羽崢，又把在山他們要去挖藥草換錢的事說了，慕羽崢也為他們感到高興，並同柒柒一起一遍又一遍感慨林爺爺林奶奶當真是這天底下最最善良的人。
興奮勁兒過去，柒柒又想起先前拉住在山的兩人，便把此事也順嘴提了一句。
慕羽崢聽得臉色一變：“柒柒，你同我仔細說說，他們做何打扮，都說了什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