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道裏安非常肯定自己見過庫伯,就在療養院裏。
他記得很清楚,那是他和默爾曼第一次見麵的三天後,他決定去樓下小花園散心並恰巧碰見默爾曼的那天下午,庫伯坐在輪椅上,和一些人悠閑地交談,然而當他們發現了道裏安後便立即離開了。
鑒於那間療養院的實際作用,庫伯也絕不會是普通的病患。
道裏安的情緒有些激動,從他逃離療養院的那天起,他就一直在默默思考一件事——
如何揭露羅伯特那間療養院的真麵目?
當然,幕後黑手不會隻有羅伯特一人,馬格門迪必然也有參與,費迪南海洋研究所是最先捕獲到人魚的,他一定與療養院裏那麽多被囚禁的人魚有關。
現在想想,恐怕當初道裏安的親生父親約翰的死也和他們脫不了幹係。
總之無論如何,道裏安想為所有受折磨的無辜者報仇。
可這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首先他們沒有證據,就算他們掌握了證據,憑借馬格門迪的手段,他有無數種方法叫那些證據變為一堆無用的垃圾。
普通人無法對抗權貴這一點幾乎是貫穿了整個人類曆史的定理。
但現在,道裏安看到那用金錢和權力鑄造的堅不可摧的牆壁上破開了一道裂縫,也許想要扳倒馬格門迪,扳倒那些惡魔並不是全然沒有辦法。
他們需要的是時間,是耐心,就像海水一口一口吞噬掉陸地,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默爾曼安靜地聽完了道裏安的描述,緩慢地眨了眨眼,混沌邪惡的幽光在銀灰色裏醞釀,他對道裏安說:“我想,安德烈和蘇珊會喜歡這個消息。”
於是就在第二天,道裏安在新聞裏看到了他們的成果。
經過蘇珊的運作,一條關於庫伯的醜聞在地下論壇中被曝光了出來。
有匿名者發帖稱,七十歲的庫伯為了延緩衰老,恢複青春,與某地下醫院達成秘密協議,每周抽取少年的血液注入體內,雖然實際效果不明,但這場交易已經持續了一年之久。
很快,又有新的匿名者稱找到了那家醫院,名叫“康斯比聯合療養院”,院長是極有名的一號人物,叫羅伯特。他曾在三十年前同一組研究小隊發現了世界上第一條人魚,此後一直致力於進行“人類海洋進化”的研究。
接著不到一天,就陸續有三個受害者站出來說,曾在醫院裏被脅迫抽血。
一時間線上線下所有人都在議論這件事。
道裏安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他問默爾曼,安德烈他們怎麽這麽快就掌握了證據?
默爾曼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有些事情並不需要證據,你隻管將船開進海裏,接下來就交給風和浪。”
的確,有時真相比不上結果重要,道裏安獲得了全新的視角,他有了一些瘋狂的想法——
也許他應該站出來,不再躲藏,不再逃避,他應該去抗爭,去反擊。
他應該摒棄掉某些條條框框,過於正派的念頭和道德感,世界是混沌的,沒有毫無雜質的純白。
道裏安不該尋求信任,末日之下,如果一個人無法相信自己能活到明天,他也就不可能將信任托付給另一個人。
他隻要站出來,去攪拌汙濁的池水,去將沉於池底的泥淖暴露在水麵。
哪怕沒有人相信他說的話,這個行為本身就會引起大眾的思考。
如果誠摯的呐喊換不來警醒,那就用恐嚇,用畏懼。
“富豪繼子淪為慘無人道的實驗體”——道裏安打賭,少說會有一百家媒體想買下他的獨播權。
“這太危險了,道裏安,你有沒有想過後果?”默爾曼很不讚同他的想法,道裏安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見這樣的表情,他眼睛裏的銀灰色暗了下去,幾乎要變成深黑,“你會被軍方抓起來,被重新拉回去做實驗。”
道裏安反駁:“那我就隻能像個懦夫似的東躲西藏嗎?時間拖得越久,就會有更多的人和人魚受到折磨,我明明看到了,我明明知道了真相,卻什麽也做不了嗎?”
默爾曼皺眉搖頭:“至少不是現在,道裏安,現在不是個好時機,無論是對你,還是對我。”
道裏安呼出一口氣,意識到自己激動得過了頭:“抱歉,你說得對,現在局勢還不明朗,我們應該先好好計劃……或許,我可以提前把我的一些事告訴安德烈和蘇珊?也許能製造一點兒輿論,對競選有用?”
默爾曼的表情仍舊相當不滿,但他妥協了:“你可以這麽做,隻要你樂意。道裏安,我不會阻止你做任何事,我永遠愛你,但你必須是安全的,不要讓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
道裏安一時沒能理解默爾曼口中的“危險的境地”,事到如今,他已經不是很在乎自己的安危,他的身體狀況每天都在朝著不可料想的方向轉變,道裏安不想麵對,無論要變成什麽,即便是死亡,道裏安都希望能至少換來一些價值。
但在晚上,安德烈夫婦回到家裏和他們一起用晚餐時,道裏安才意識到,局麵比自己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戰爭要開始了,道裏安,你並非在攪渾池水,你在試圖踏入一片危險的沼澤。”
安德烈這樣說,他雖然麵對著道裏安,但視線總是時不時掃向默爾曼。
“戰爭?”
道裏安想到他們前幾天抵達愛因市靠海區時的那些飛機和船隻,他以為那隻是在尋找他們順帶進行一些什麽軍事演習之類的,沒想到真的要發生戰爭了。
這實在不可思議,因為兩次海暴災難,大半陸地被吞噬,動植物滅絕,人口銳減,東西中三大聯盟早就定下和平協議,絕不用戰爭來解決任何爭端。
因此道裏安疑惑地追問:“和什麽人打仗?”
安德烈和蘇珊對視了一眼,同時看向默爾曼,默爾曼沒什麽表情地盯著自己麵前的餐盤,一言不發。
道裏安於是也將目光投了過去,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默爾曼最近很不對勁,他變得沉默,陰鬱,時不時玩起消失,不久後又從屋子裏的某處突然出現在道裏安麵前。隻是道裏安當時還未能妥善地處理自己的情緒,因此沒有在意默爾曼的變化。
“和海洋裏的生物,道裏安。”最終是蘇珊結束了屋子裏的沉默,“確切地說,是人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