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過半天時間,道裏安成功“擊退”人魚的事跡就傳遍了整個研究所。
傍晚道裏安來到餐廳時,迎接他的是一連串的歡呼和口哨聲。
“道裏安你是怎麽做到的?那可是人魚!尾巴能敲碎複合玻璃,爪子能抓破鋼鐵!”
道裏安還沒能抵達取餐口就被人攬住了肩膀,道裏安認識他,他是C區研究烏賊的。
“我隻是運氣好,沒什麽可說的。”道裏安繞開他,想點一杯紅茶安撫一下今天過於疲憊的神經。
由於白天的事故,道裏安已經接連被不少人叫去談話,尤其是馬格門迪,裝模作樣地安慰了兩句,卻連給他的實驗室多配兩名安保都不肯。
道裏安現在非常疲憊,無論是精神上還是身體上,他隻想休息,不想聊什麽見鬼的人魚。
可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道裏安覺得自己變成了新紀元海洋生物展覽館的活體標本,每個人都想湊近看看他的形狀。
“別這麽冷漠嘛道裏安,我請你喝紅茶,你跟我們講講人魚的事吧,我聽說安保小隊再晚來一步你的腦袋就要被人魚吞掉了。”
現在說話的是A區研究巨鯨的夥計,道裏安獲得人魚研究權的那次會議上,他的白眼都快要翻上天了。
“抱歉讓一讓。”道裏安終於艱難地從取餐口拿到了自己的標準套餐和紅茶,他試圖擠開人群找個位置安靜地坐下來吃飯,然而未能被滿足好奇心的觀眾堪比一群饑餓的烏鴉,盯準了道裏安這塊美味的麵包屑。
“嘿!道裏安,來我們這兒坐吧!我請你吃甜點!”遠處有幾人朝道裏安招手,可道裏安並不認識他們。
最終,道裏安找到了救星——他發現了角落裏的艾德。
就是那個所有人提起時都一臉嫌棄的“怪人”艾德。
“艾德原來你在這兒,我正巧有事找你。”道裏安端著自己的餐盤朝艾德走去,他身後跟著的一群“尾巴”果然陸陸續續地散了。
艾德顯然沒有意料到道裏安會坐在他對麵,他抬頭仰視道裏安時,原本就突出的眼睛更加鼓脹外突,像極了一條水泡金魚。
“你好,道裏安,找我有事嗎?”艾德低頭用餐時,視線並不隨著動作垂下,仍舊直直地盯著道裏安,黑眼睛裏顯出一股病態的偏執感。
道裏安在坐下的那一刹那就後悔了,他應該至少找一個看起來更加正常的同事共進晚餐。
“呃……我是想問問你米加爾怎麽樣了,你也在E區對吧,那麽你也許知道我之前研究的那條變異天使魚。”
在人魚之前,道裏安的研究對象是一隻因為核輻射導致變異的天使魚。
正常天使魚的背鰭和腹鰭很長,像天使展開的翅膀,而米加爾的腹鰭兩側長出了類似蛙類的詭異四肢。
不過這隻是道裏安隨便找的借口,E區那麽大,變異的動物數不勝數,艾德不會記得一條微不足道的天使魚。
但是艾德卻回答:“它很好,每天都在水箱裏遊得非常愉快。”
“是麽。”道裏安驚訝地挑眉,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應。他低下頭,用勺子把難吃的膏體挖成一團一團的圓球,卻遲遲不願送進嘴裏。
本就糟糕的晚餐變得更加難以下咽,道裏安不知道該如何打破兩人之間尷尬的氣氛,因為艾德一直盯著他,那眼神怪異極了,道裏安不知道他是否也用相同的眼神看別人,但總之他讓道裏安感覺自己是個外星人。
好在沒多久艾德就開始忙自己的事了,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藥瓶,或者說藥瓶狀的容器,畢竟上頭沒貼標簽。他擰開瓶蓋,將裏麵白色顆粒狀的東西倒入了自己麵前的水杯中。
“這是鹽,我有低氯血症,每天需要攝入比常人更多的鹽分。”艾德盯著道裏安的眼睛說道,“你也需要來一點嗎?”
“……謝謝你,不用了。”
道裏安很快結束了這頓詭異的晚餐。
他回到了自己的休息間,放任自己在浴室裏泡了半小時的熱水澡,感到靈魂都像海綿似的被填滿,他才濕漉漉地從浴室裏出來。
他隨便披上睡袍,從抽屜裏拿出父親的那本人魚日誌翻看起來。
當初約翰所有關於人魚的研究都隨著他的個人終端賬號一起移交給了西部聯盟海洋研究總部,反倒是這本手寫的日誌被道裏安的母親伊萬諾娃保存了下來,連同一些老照片,在道裏安識字後一股腦全部丟給了他。
這本日誌是約翰和同伴進入羅賓鎮後開始寫的,隔幾天一篇,記錄近日的所見所聞。不過它絕非一個研究員枯燥乏味的流水賬,而是充滿了一位學者對未知生物的思考和探究。
道裏安已經對這本日誌的內容倒背如流,但他仍舊習慣每天睡覺之前,把這本日誌當做睡前故事拿出來讀一讀。不僅是因為這本日誌讓道裏安仿佛看見了活生生的父親,更是因為這裏麵對於許多古早時期人魚神話傳說的各種記載:
【西方最早記錄塞壬海妖的文獻是公元前八世紀末的荷馬史詩《奧德塞》,不過關於塞壬美人魚形象的明確記載要追溯到公元7世紀末的《怪物書》,在東方也有《徂異記》《古今著聞集》等,盡管地域不同,在此類書中人魚大都象征著邪惡,**與死亡……今天在羅賓鎮以及其他濱海小鎮中,人魚的出現也大多伴隨著攻擊和災難,這其實非常奇怪,即便人類在人魚的食譜之中,有些攻擊看上去並無必要,它們似乎非常執著於把人類拖下海。所以,大海裏究竟有什麽呢?】
突然出現的史前海洋巨獸,突然現身的人魚,以及人魚奇怪的舉動,這所有的一切疑問都源於大海。
不知道為什麽,道裏安突然想起了海神教,莫測的大海似乎真的有某種神力……
道裏安感到自己的大腦一團混亂,他似乎逐漸偏移了客觀唯物主義,朝著某個唯心的教派靠近了,這也許就是深夜所帶來的特殊效應,夜晚就隻應該睡覺。
道裏安合上日誌,脫掉睡袍把自己扔在**,此刻他像條光溜溜的魚——他不喜歡睡覺時被衣服束縛住的感覺。
在一片黑暗中,道裏安緩緩閉上眼睛。
他想,不管大海怎樣神秘,至少他現在擁有了一把鑰匙,一把開啟自然神秘之門的鑰匙——那條不起眼的銀尾人魚。
為什麽像人魚這般狡猾的智慧生物會誤入研究所的陷阱區?
道裏安曾經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研究所精湛的偽裝技術當然是一方麵,但老實說,別看現在已經是2355年,兩次海暴災難摧毀了大部分資源和生產,目前的科技水平大概也隻恢複到海暴災難前的那幾年。
道裏安實在無法說服自己,那龐大的電網能逃得過人魚的眼睛。
直到今天早上,道裏安看到了水箱裏的銀尾人魚,他似乎有了答案。
因為人魚已經蘇醒,實驗室中央那圓柱形的狹小水箱便不再適合人魚生存,於是道裏安啟動了隔壁的實驗室,在那裏,有一處加了電網蓋的小型水池,能保證人魚自由地在裏頭遊幾個來回。
這座水池的一麵牆體是複合玻璃,與原先的實驗室連通,外麵的研究員可以清晰地觀察到人魚的動靜,仿佛一座大型室內水族箱。
在昨天下午人魚便已經由安保小隊監護著幫忙轉移到了隔壁的“水族箱”裏。麻醉藥效結束後,人魚在半夜時清醒了過來,道裏安的個人終端收到了一次提醒,不過當時人魚的情緒相當穩定,他在自己的“新家”裏遊**了一圈,接著便找了個角落趴著睡覺了。
道裏安看著監控裏的情形,一時間心情非常複雜。
在道裏安的設想裏,這條人魚好歹應該像樣的掙紮兩下,對著玻璃絕望嘶吼兩聲什麽的,但實際上並沒有,什麽也沒有,這條人魚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自己被囚禁的事實,並且舒舒服服地睡著了,反倒是道裏安胡思亂想一晚上都沒休息好。
第二天一大早道裏安便來到了研究室,想近距離觀察這條神奇的人魚。
人魚的聽覺十分靈敏,在道裏安通過人臉識別進入研究室大門後,觀察水箱裏的人魚便立刻遊到了玻璃那一側,好奇地望著道裏安。
很奇怪。
雖然人魚白茫茫的大眼睛依然讓道裏安感到一絲生理上的不適,但他卻能立刻讀懂這條人魚臉上的表情。
道裏安能感覺到他沒有惡意,他隻是好奇,他趴在玻璃上,手蹼緊貼著玻璃,濃密的頭發輕輕舞動,像一個隔著櫥窗對著商店裏的糖果流口水的小孩兒,道裏安走到哪裏,他就遊到哪裏,對比他滿是肌肉的龐大身軀,這場景實在有些好笑。
後來道裏安才發現,他是對自己前胸口袋上別著的一根鋼筆感興趣,這根鋼筆是道裏安博士畢業時學校發的紀念品,上麵鑲嵌了幾顆水晶,在燈光下能反射出彩色的光。
道裏安取下那根鋼筆在人魚麵前左右晃了晃,人魚的腦袋也跟著左右晃了晃。
道裏安故意把鋼筆藏進口袋裏,人魚就在水箱裏打轉,朝道裏安晃出一陣陣水波,可道裏安不為所動,因為他已經在內心下了結論——
和自然界中的任何一類物種相同,其中總有那麽幾個例外,他們不夠聰明,也不如同伴強大,更察覺不到周圍的危險,他們帶領著同伴迷迷糊糊闖進了不該闖的地方,直到被囚禁也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非常不幸,如今道裏安擁有的這隻銀尾人魚,大概率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