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明亮的光線刺透了眼皮,在視網膜上留下一片混沌的肉紅色。
道裏安緩緩睜開眼睛,被頭頂的太陽刺得偏過頭去,伸手擋在眼前。
身體仿佛才被碾碎重塑過一般疼痛,特別是胸口,準確來說是肺部,那裏頭像塞著一枚刀片,道裏安的每次呼吸都讓利刃在肺葉上劃出血口。
也許他的肺部真受了傷也說不定,因為道裏安醒來時就感到嘴裏滿是血腥味。
道裏安眯著眼從指縫裏窺視天空和太陽,暫時還不能動用理智思考自己的處境,他隻是躺著,大腦空白,在費力的呼吸中感受鈍痛。
突然,頭頂惱人的刺眼光線消失了,有個龐然大物替道裏安遮住了太陽。
道裏安將手挪開,盯著眼前那張人臉的輪廓思考了幾秒——
“西爾維?!”
道裏安猛地坐起身,卻又因為劇烈的暈眩重新倒了回去,不過這一次西爾維接住了他,並仔細地將道裏安的腦袋放在自己涼絲絲的尾巴鱗片上。
“道裏安,道裏安——”
人魚愉快地呼喚著道裏安的名字,他的尾巴尖拍打地麵發出啪啪的聲響。
人魚那獨有的低沉沙啞的嗓音終於又一次在耳邊響起,道裏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黏著他,懷疑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亦或夢境。
否則他怎麽會看見西爾維呢?
或者他幹脆已經死了,這是死神對於已逝靈魂的恩典,叫他在思念裏顛簸的靈魂得償所願……
漸漸的,道裏安終於找回了自己昏迷前的記憶。
搖晃震動的走廊,人群的擁擠尖叫,漫過天花板的洶湧海水……
海洋研究所似乎遭到了不明生物的襲擊,甚至可能已經被徹底摧毀。
是西爾維救了他!
看樣子這條人魚在回到大海後根本沒有遊多遠,說不定他一直在研究所周圍打轉,才能恰好在研究所出事後將道裏安救起。
感恩海神,他竟然還活著!
道裏安伸出手,輕輕觸摸人魚的下巴,冰涼的,有些黏糊糊的,光滑柔軟但極富韌性——這就是人魚皮膚的真實觸感,真實到道裏安想要落淚。
下一瞬人魚的手蹼就抓住了道裏安,捧著他的手背讓他撫摸自己的臉頰。
西爾維舒服地眯起眼睛,彎著嘴角哼出海豚似的咯咯聲。
道裏安凝望他,眼裏泛起薄薄的水霧,幸福包裹著他的靈魂,因此肉體也不再疼痛。
他想,這可真是一段漫長的旅程。
從現實到夢境,從真實到烏有,從此岸到彼岸,從金屬監獄到愛人的懷裏,從研究所到人魚的尾巴。
這段路道裏安走了許久許久,他筋疲力盡,遍體鱗傷,好在最終他抵達了有西爾維的那片海域。
“我真想念你,西爾維。能再見你一麵,真好。”道裏安不知道自己在落淚,直到西爾維低頭舔在他的眼角。
那冰涼柔軟的小東西在道裏安的臉頰上肆虐,像蛇吐信子,道裏安被弄得有些癢,他側頭躲開,但一偏頭他的鼻尖就抵住了人魚結實的胸膛,他嗅到了一股奇異的腥香,那是人魚上岸後為了保持皮膚濕潤而分泌出的一種粘液,這種粘液還具有淨化海水的作用。
道裏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他下意識伸出舌頭在麵前的那一小塊人魚皮膚上舔了一舔。
最開始襲擊味蕾的是一陣苦澀,但尾調卻是奇異的甜,道裏安品嚐著人魚的味道。
可這個舉動顯然讓人魚倍感震驚,下一秒,西爾維的大尾巴抽搐似的猛地一抖,道裏安差點被顛下來。
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道裏安在羞恥中慌亂起身:“我……我隻是有些,有些口渴了,所以……不是故意的……我……”
他語無倫次,欲蓋彌彰,想扶著人魚的尾巴坐起來,但那些鱗片光滑無比,道裏安的手掌直打滑,不僅沒能成功坐起來,反倒再一次跌進人魚的懷裏。
西爾維睜著一雙白茫茫的大眼睛看著他,那雙銀灰色的眼睛躲在一層薄膜下天真地注視著道裏安,似乎完全弄不明白道裏安在做什麽,純情得要命。
哪個魚性戀受得了這個?
道裏安自暴自棄地罵了句髒話,他揪住人魚後腦那些軟綿綿的頭發觸手,仰頭咬住西爾維的嘴唇,主動舔上他的唇縫,想引誘那蛇信為他探出。
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接吻了,但在研究所裏的那些吻要麽是因為偽裝,要麽過於收斂,而這一次是不同的,至少道裏安是不同的,過去的他已經死在了大海裏,現在他因西爾維而重獲新生,他的心髒為西爾維跳動,血液為西爾維沸騰,他們接吻,不為任何目的,隻為重逢,隻為愛。
在這個吻裏,道裏安以為自己正掌握著主動權,他格外凶狠,毫不留情,就是要吮。吸人魚嘴裏的蜜。汁,囂張地舔。舐那些獠牙,再朝人魚的舌頭上狠狠咬一口,叫那節分叉的舌尖和自己手裏握著的那些小觸角一樣興奮地掙紮起來。
可道裏安剛剛才從一場可怕的海難裏幸存,肺部因為溺水而刺痛不已,很快他就敗下陣來,因為呼吸不暢而劇烈咳嗽。
直到這時道裏安才發現自己掉進了人魚的陷阱裏。
不知不覺中,西爾維的大尾巴像蛇一般將道裏安的雙腿卷了起來,道裏安正趴在人魚光裸的身上,屁股還被一雙寬大的手蹼托舉著。
這著實太令人難為情了,道裏安的臉頰泛著濕漉漉的霞光,他抵著人魚的下巴偏過頭,氣喘籲籲道:“你纏得太緊了,我快不能呼吸了。”
誰知道人魚不但沒有放開他,反而被刺激得更加興奮。西爾維哼了一聲,重新吻上道裏安,不知道是不是道裏安的錯覺,這條人魚的吻技似乎比他還要好了,那條靈活的蛇信似的舌頭總能勾得道裏安魂不守舍,沒過多久他就燒得厲害,而人魚的皮膚也開始升溫,道裏安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某個裂縫裏蠢蠢欲動。
“不行!”
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道裏安都還沒有準備好和人魚進行更深一步的親密接觸,他掙紮著從人魚的尾巴裏逃脫,再次躺在堅硬的地麵平複呼吸。
他四肢大開地仰麵躺著,餘光掃見了一旁的西爾維,這條美人魚正用手肘撐著腦袋,側身靠在他身邊,翹著銀光閃閃的大尾巴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如果仔細觀察,你甚至還能看見他蒼白臉頰上的淡淡紅暈,這可真是罕見的可愛。
道裏安忍不住笑出聲,他想起了舊世紀裏那則古老的童話故事《海的女兒》——人魚公主冒著生命危險從海難中救下了王子,當然,西爾維是海的兒子,道裏安也不是什麽王子,不過這一切簡直都要比童話故事更加美妙。
道裏安休息夠了以後就爬了起來,開始自行打量周圍的環境。
毫無疑問,這是一處孤島,道裏安的視線可以直接穿過海島目睹另一麵的大海,道裏安覺得它甚至都不能被稱作為“島”,這裏更像是某種巨型海龜的甲殼,隨著殼主人在海麵上浮動。
道裏安繞著島嶼轉了一圈,他預計大概不超過半小時。
壞消息是,這裏是太平洋上的一座孤島,比費迪南還要更小一些的那種,深藍色的海水包圍著這裏,道裏安恐怕永遠也等不到救援了。
想到這時道裏安多少有些絕望,但考慮到他本應該死於研究所的那場災難,現在的生命是西爾維幫他從死神手裏搶下來的,道裏安又覺得慶幸。
好消息是,這座小島上有一處神奇的岩洞,洞頂有類似鍾乳石一般的物質,有水珠順著石尖落下,在地麵積起了一小池淡水,雖然不清楚它的成分,但總歸是淡水,夠道裏安活上好一段時間。
至於道裏安自己,他幸運地沒有在海難中受什麽傷,他的肺部不再疼痛,除了一些肌肉酸痛以外一切正常。
他仍然有蔽體的衣服——那晚上他在研究所裏穿著的所有衣物都頑強地同他一起活了下來,於是他還穿著自己的睡袍,外麵套了一件白色實驗服,它們浸透了海水又被太陽烤幹,外麵析出了一層白色結晶,不過就目前的情況而言也沒什麽好抱怨的。
他唯一的損失就是丟失了鞋,當然,還有個人終端。
好在現在是北半球的冬季,而他們在靠近赤道的位置,因此天氣適宜,陽光溫暖但不炙熱。
道裏安站在太陽底下思索了片刻,既然現在的人生是他額外賺得的,那麽多活一天都是上帝的恩賜,或者說,海神的恩賜——道裏安已經決定從此刻開始改信海神,畢竟此刻他正站在人家的地盤上。
雖然不知道那一小池淡水夠他生活多久,說不準明天他就會染上海瘧症很快死去,至少他現在還活著,並且有西爾維作伴。
道裏安在環島漫步時,西爾維就跟在他身後,蛇一般扭動著自己的魚尾巴前行,像條巨大的爬寵,隻要道裏安一勾手指,就乖乖地把腦袋湊過去,等著他的命令。
道裏安最喜歡西爾維這副溫馴乖巧的樣子,他用指背輕輕搔刮人魚鶯蘿花瓣似的耳鰭,笑著說:“好吧我的人魚公主,感謝你救了我,雖然我也不清楚這是什麽鬼地方,但總歸我毫發無損地活了下來,接下來我的每分每秒都屬於你了,所以現在,你想要我做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