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人魚也有獨占欲嗎?

答案無疑是“Yes”。

道裏安以一次相當狼狽的經曆獲得了這個答案。

否則根本無法解釋西爾維這次突然的暴走,他隻能是因為看見了利瓦爾和自己過於親密的姿勢而產生了憤怒和嫉妒。

其實這一切都有跡可循。

首先是那首疑似求偶的人魚之歌,然後是西爾維對於“寫”這個詞匯含義的誤解。

壓力沉甸甸地攀附在道裏安肩頭,他在困擾之中又品嚐到了一絲甜蜜。

當然,不要誤會。

道裏安對這種詭異的心情有合理的解釋,就好比不會有人樂意自己的寵物小狗衝別人搖尾巴,誰不喜歡自己精心飼養的小生命隻愛自己呢?

道裏安敢打賭,沒人能抵抗這種被偏愛的愉悅感,哪怕這種偏愛並不來源於同類。

不過現在可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

接下來道裏安恢複了實驗室的電力,先聯係後勤部過來維修水箱,再把自己和利瓦爾送去了醫務室。

同其他人魚研究室動輒發瘋死人相比,道裏安掌心的小傷口和利瓦爾的頭疼後遺症簡直輕微到仿佛隻是打了個噴嚏。

“我們還在議論你和你的助手們什麽時候會出現呢。”給道裏安包紮傷口的護士對他說道,“你們能撐到現在才受了這麽點兒小傷可真是個奇跡。好了,三天不能見水。”

道裏安敏感地抓住了點什麽,他試圖向護士套話:“他們依舊常常受傷嗎?”

“呃……最近好多了。”似乎意識到自己說多了,接下來的問題護士便不怎麽願意回答了。

無論如何,這次的事件並沒有引起多少人的關注,這讓道裏安由衷地鬆了口氣,因為接下來他計劃做些更加出格的事。

“我打算從明天開始,在水箱電網口繼續教人魚學習人類語言,考慮到高壓電網的潛在風險,我會事先關閉電網的電源。”

道裏安宣布這條通知時已經是11月2號星期三,距離西爾維暴走已經過去了三天,這三天他們中止了一切實驗,隻密切觀察人魚的動態,為此道裏安甚至錯過了萬聖節的狂歡晚會。

好在一切如常,什麽都沒有發生,道裏安一直警惕的“周一定律”這次也沒有在人魚身上出現,也許是他多慮了。

那天晚上的電網和金屬頸環似乎讓西爾維傷得不輕,他一連在自己的巢穴裏睡了兩天,第三天才懨懨地從珊瑚裏鑽出來,擺動著那條傷痕累累的焦黑尾巴。他有意避開道裏安的視線,卻會在無人注意時偷看道裏安手上的繃帶。

他大概在為自己弄傷了道裏安而感到愧疚,道裏安想告訴他這不是你的錯,這隻是一個小意外,我沒有生氣,也沒有重傷到你需要用那種眼神看我的地步,這他媽隻是一個破了點皮的小傷口,甚至還沒有豹貓用爪子撓他時疼。

但每當道裏安試圖靠近觀察水箱時,西爾維就會如同一隻受驚的寄居蟹似的逃竄回自己的殼裏。

誰能把這隻膽小的人魚同那晚砸裂水箱玻璃的海怪聯係在一起呢?

於是道裏安產生了一些想法。

當我們像抹掉窗戶上的水汽一般抹掉人魚暴走所帶來的恐懼心理時,就能窺到某些細節裏蘊藏的真相。

比如,即便那晚西爾維在憤怒中試圖摧毀一切,他也並沒有在道裏安朝水裏伸手時傷害他,甚至會因為不小心割破道裏安的手心而感到愧疚。

此外,那天晚上道裏安切斷了整個實驗室的電源,隻要西爾維願意,他可以當場衝出電網,吃掉他和利瓦爾,逃出研究室。

可事實卻是,西爾維安穩地回到了水箱裏的巢穴,乖乖地讓人轉移了位置,在玻璃換好後,又乖乖地返回了水箱,整個過程甚至沒有使用麻醉。

這絕不可能歸因於人魚是溫順無害的物種,事實上無論是他同伴們的“豐功偉績”還是他自己,都在某些時刻顯示出了極大的危險性。

因此道裏安隻能得出結論:他和西爾維之間已經培養出了較為堅實的友誼。

這從某種程度上驗證了道裏安的猜想——

人類遲早有一天能與人魚和平相處,友好溝通。

道裏安因為想通了這一點而興奮地幾乎整夜沒睡。

那麽既然已經得知西爾維不會傷害自己,道裏安便打算繼續推進自己的計劃——他要關閉電網,和西爾維進行肢體接觸。

這當然存在風險,但是“沒有付出就沒有收獲”是舉世公認的真理,道裏安陷入動詞教學瓶頸已經快一個月,他沒有理由停下。

不過道裏安同樣很清楚,這個決定太過驚世駭俗,他不想遭遇太多外界的議論和阻礙,因此道裏安決定讓這個計劃秘密地保留在這間研究室裏,他甚至免去了實驗室的改裝,隻打算自行利用有水箱電網的那個實驗室房間。

“好的博士。”

歐文沒有對這個瘋狂的決定有任何異議,事實上他幾乎從未對道裏安提出過反對意見,這幾個月來的共事讓他完全摸透了自己上級的做事風格,因此他很清楚隻要道裏安下定決心,就沒人能夠動搖。

道裏安相當滿意歐文的回應,他又轉頭看向利瓦爾,後者果然一副即將發表高談闊論的樣子,道裏安適時用眼神製止了他,直到對方被迫重複了歐文的台詞:“好的博士。”

那晚離開醫務室後,無論是道裏安還是利瓦爾都沒有再提起過這件事,他們默契地對所有人保密,包括歐文,外界問起來隻說人魚突然發瘋——誰都知道人魚暴虐狂躁,攻擊水箱和電網試圖逃出去的人魚也不止西爾維一條,這聽起來也算合理。

但在研究室裏,道裏安總能感到利瓦爾時不時朝他投過來的目光,這多少讓道裏安感到有些不自在,他可沒忘記那天晚上這混球想對他做什麽。

要不是考慮到體格的差距,道裏安真想把利瓦爾帶到某個沒人的實驗室裏狠狠揍上一頓,叫他為自己的輕浮付出點代價。

不過想到利瓦爾保守了那晚的真相,同時多半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恐怕不會再有什麽出格的舉動,道裏安大度地沒再追究了。

“很好。”

道裏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複,轉身離開。

要在那間電網實驗室裏教學,還缺少一些必要的設備,比如一塊小電子屏。

然而沒過幾秒,道裏安便聽見了自己身後的腳步聲,接著是利瓦爾壓低的嗓音:“博士,我們可以談談嗎?”

道裏安背對著他操作光腦:“怎麽了?”

“我想為我之前的無禮舉動道歉。”利瓦爾站在他身後。

“你確實應該道歉。”

這還是那晚之後利瓦爾第一次主動找道裏安說話,道裏安以為他永遠不會再提起這件事。

“那晚我喝了酒,醉暈了頭,所以……抱歉。”

“短時間內我還沒有要開除你的意思,回去工作吧。”道裏安沒空聽他找借口。

“好的,我的意思是,謝謝。但是除此之外,我必須要說——關閉電網是非常錯誤的決定,我以為在那晚之後,您對人魚的危險性應該有了更加充分的了解。”

利瓦爾的語氣非常嚴肅,這讓道裏安不得不轉過身來正視他,確定歐文在實驗室另一端記錄數據,他同樣壓低聲音對利瓦爾道:“我與你得出的結論恰恰相反,人魚雖然具有一定的攻擊性,但他完全可以控製自己的情緒和行為,我要想繼續進一步的教學,光靠在玻璃板上寫寫畫畫根本無法取得任何成效。”

“老天啊,為什麽你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呢?”利瓦爾用力撓了撓自己的卷發,道裏安此時才觀察到,利瓦爾的臉色不太好,他眼底出現了明顯的烏黑,眼睛裏布滿了血絲,仿佛好幾個晚上沒有睡覺似的。

“你到底想說什麽?”道裏安有些不耐煩他的吞吞吐吐,“如果是擔心安全問題,那大可不必,屆時和人魚待在同一個房間的隻有我,你和歐文都可以在隔壁的監控室裏,出了任何問題都由我負責。”

“不,不是這個!”利瓦爾強硬地打斷了道裏安,他瞪大了眼睛,“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必須得提醒你博士,你恐怕已經被那隻怪物迷惑了,我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手段,但我可以肯定,你在一步步掉進它的陷阱裏!”

“夠了,如果你是想說這些瘋話……”

“等等,先聽我把話說完!你先是同意放它出水箱,縱容它亂發脾氣,現在又打算關閉電網,接下來你就會想要打開禁錮項圈,最後放它離開實驗室,你以為這是你在理智下做出的決定,其實不過是受到了它的蠱惑……”

“利瓦爾!”

“嘿,抱歉打擾兩位,或許我能說句話嗎?”

在兩人激烈又隱秘的爭吵聲裏,突然插入了另一道聲音,是歐文。

不知道什麽時候歐文來到了兩人身旁,手裏拿著一份文件,他厚重鏡片下的視線仿佛帶著烙鐵般的熱度,先是滋滋地烤過突然噤聲的利瓦爾,再熨過臉色難看的道裏安。

“西爾維的骨骼數據出來了,結果顯示,他的骨骼長度沒有任何變化,身長的增加隻是單純肌肉和脂肪的增長。”

“你確定?”道裏安立刻被轉移走了注意力,他接過那份文件翻看,並和歐文討論起來。

隻有利瓦爾一個人注意到,在他們身後,那個充滿了各種色彩詭異的海洋生物的觀察水箱裏,一隻半人半魚的巨大海獸正麵朝著他們的方向,麵朝著利瓦爾,緩緩地咧開了布滿利齒的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