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壽禮
珠玉在前,其餘皇子的獻禮都掀不起任何的波瀾了。
景王祁旭沉得住氣,見令和帝對他送上“鬆鶴延年”的擺件沒什麽興趣,隻是溫和地坐了回去,倒也沒表露出來任何不快來。
成親多年,終於在前些日被令和帝想起來封淮王的大皇子,也獻上一個毫不出挑的壽禮便算了。
隻有三皇子祁邵,大踏步地走了出來。
總是用鼻孔看人的祁邵,經曆了幾年的軍營生活,除了外表黑瘦不少,性子也不似從前張狂了。
他一臉笑容,還是有幾分驕傲的揚起脖子道:“兒臣駐守遼遠時,尋到一隻玉爪海東青,兒臣親自蹲守了幾十天,終於將其捕獲,又找來訓鷹人日夜磨掉其野性,終得這隻神俊無比的獵鷹,特來獻給父皇。”
祁邵臉上的喜色更加燦爛,忍不住看了一眼端坐於案前,神色平靜的祁宥,故意大聲道:“恭祝父皇萬壽無疆,如九霄之雲威武有力。”
什麽狗屁不通的祝福語。
崔錦之在心底默默吐槽著,從前她總覺得祁宥是個小文盲,現在看到祁邵這個樣子,薛家人都把他當寶貝似的捧在手心裏,不禁讓她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對祁宥太嚴苛了。
莫名其妙接收到自己老師充滿憐愛的眼神,祁宥喉間的一口酒,差點沒咽下去。
不過令和帝哪裏在意這個,愉悅的不行,連忙讓祁邵將壽禮獻上來。
如祁宥的壽禮一般,祁邵也用一塊紅布遮住,他笑了笑,帶著勢必要將祁宥比下去的自信,伸手扯下紅布——
金燦耀目的鳥籠裏,一隻猛禽,通身雪白,綴有褐斑,喙爪似鐵鉤一般,煞是威淩。
前提是……如果它還能活著。
此刻鳥籠中的海東青奄奄一息地趴在籠中,虛弱的會隨時死去。
宮宴上靜謐的可怕,但還是聽到了幾位官員驚訝的吸氣聲。
預料中的誇讚之聲並沒有到來,祁邵奇怪地看了眼周圍人的反應,才低頭望向一旁的鳥籠。
他麵上的喜悅如潮水般快速褪去,頃刻間變得蒼白起來。
祁邵艱難地囁嚅著嘴唇:“怎、怎麽回事,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慌亂的抬頭望向令和帝,皇帝不知在什麽時候,已沉下了臉色,一言不發。
文臣武將皆眼觀鼻鼻觀心,腦子卻轉動得飛快。
令和帝年歲大了,不比年輕時精力充沛,偶爾處理政務,時常感到虛弱無力,祁邵又在此時送上一隻奄奄一息的獵鷹。
莫非是詛咒令和帝時日不多?
崔錦之目光卻倏然冰冷起來,她掃視眾人,心裏暗道一聲不好。
祁邵當然不會這麽蠢的送一隻死鷹過來,而令和帝在冷靜下來後也會想到祁邵沒有這麽做的動機。
他又不打算起兵謀逆,何必借著海東青來諷刺令和帝呢?
那必然是有人蓄意陷害,而這場宮宴中,出盡風頭、受益最大的人隻有一個。
祁邵也很快想到了這點,他赤紅著雙目急急上前,一把抓住祁宥的領子,惡聲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你怕我搶了你的風頭,你怕父皇更喜歡我的壽禮,故意將我的獵鷹毒死!”
他右手高舉,凝成一個拳頭,眼看著就要落在祁宥的身上。
少年冷酷的雙眸毫不畏懼地同祁邵對視著,穩穩地接住了他呼呼作響的拳頭,又狠辣地將他的手向後一擰,一腳踹向祁邵的腿彎——
祁邵哀嚎一聲,膝蓋重重地磕向地麵,他憤怒地掙紮著,卻被祁宥用單手擒住,動彈不了分毫。
電光火石間,祁邵就落了下風,筵席中不少人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武將們更是拚命在腦海中回憶起祁宥的招式,暗中讚歎一聲。
隻見少年泛著冷意的目光落在祁邵的身上,寒聲開口:“三皇兄何必急急往我身上潑髒水,自宮宴開始,我從未離開坐席。”
“不是你,還能是誰!”祁邵又憤恨地動了動。
“我與皇兄無冤無仇,何必要動你的壽禮?”
“還不是幾年前我將你推下……”
祁邵腦子一熱,想起太液池一事,可話還沒說完,聲音便越來越小,偃旗息鼓了。
可他這句話,直接讓眾人回想起當年祁邵淩虐手足的種種事跡來。
少年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像是譏笑祁邵的蠢笨,從善如流地接了下去:“老師多年來一直教導我,手足相殘乃是大忌,所以我從未在心裏怨恨過皇兄,想不到皇兄竟是這般看我……”
“何況今日是父皇的壽誕,就算我真的記恨皇兄,也不會在這樣的日子裏寒了父皇的心。”
這一通話說下來既漂亮又場麵,連令和帝陰沉的臉色都好上了不少。
本欲起身的崔錦之在聽到祁宥開口時,便默默坐了回去,看著少年神色自若,毫不怯場地應對著,她忍不住輕輕笑了笑。
是了,祁宥早已不是當年跪在金鑾殿,需要以身換公道的瘦弱少年了。
“宥兒,你先將你皇兄放開。”令和帝道。
少年漠然地丟開了手。
祁邵一個不察,反扭著手背往地麵栽去,他齜牙咧嘴地撐住地麵,才免去了在文武百官麵前摔個狗吃屎的局麵。
可他哪裏甘心就這樣結束,轉過身來,還想撲向祁宥,卻被令和帝一聲暴喝硬生生製止了——
“夠了!”
令和帝稍霽的臉色頃刻間烏雲遍布,大怒道:“宥兒一直就坐在朕的下首,從不曾離開過一刻!你自己不派人精心伺候,如今還怨起自己的親弟弟了!”
“朕本來以為,這幾年你在軍中曆練,能盼著你的性子沉穩起來,可誰知你死性不改,竟然還要在朕的壽宴上動起手來!”
祁邵還在爭辯:“即使他沒出去,還不能派自己的宮人內侍去嗎!”
“兒臣倒是看到,四弟同自己的貼身侍衛說了好一會子悄悄話呢?”一道輕飄飄的聲音落下。
大皇子祁淮帶著一絲笑意,輕聲開口。
頃刻間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隻聽他狀似苦惱道:“不過兒臣飲了許多酒,怕是看錯了。”
百官懷疑的眼神又忍不住逡巡在祁宥身上。
隻有崔錦之隔著人群,帶著洞悉一切、平靜漠然的目光穩穩地落在祁淮的身上。
祁淮亦抬起眼簾,同她對視著,唇邊扯起一抹陰惻惻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