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天上月
崔錦之提著燈在密林中四處尋找時,看見的就是陳元思和霍晁二人慌慌張張在林間快步疾走的模樣。
見了她,二人隔著老遠就停了下來,像似確認了一番,才一點點靠近,語氣中帶著疑惑:“丞相大人?”
崔錦之不動聲色地看著二人如今的模樣,陳元思還好,隻是衣衫略顯淩亂,霍晁衣角上都混雜著泥土,手背上沾著不知名的暗紅色**,已經幹涸了。見到她還小心翼翼將手往身後藏了藏。
她輕聲開口:“宴會已開始許久了,怎麽都不見你們的蹤影?”
霍晁艱難地擠出一個微笑:“……和殿下來掏鳥蛋,一時間迷了路,才誤了筵席。”
崔錦之低頭看向他的手,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霍公子,你的手受傷了?”
霍晁繼續幹笑道:“……我那個……上樹時……”
也不知崔錦之到底信沒信,隻聽她低低地“嗯”了一聲,又問:“殿下呢?”
霍晁一時間哽了一下,這他還真不知道,在他們二人忙著拖高天縱的屍體時,一抬頭,就見祁宥一個人往深處走去,他們喚了好幾聲,也沒見祁宥轉過身理會,不過幾息的功夫,他們連背影都看不見了。
丞相大人……究竟知不知道祁宥的那副模樣,麵如白紙,瞳色異金,就好像頃刻間陷入了魔障。
陳元思臉上卻露出幾分焦急,語氣誠懇地說:“當時我忙著為霍晁處理傷口,一轉眼殿下已不知道去哪兒了,如今隻怕林子中有野狼出沒,要是傷了殿下可不好了。”
“隻是夜已深,若大肆搜尋隻怕驚動聖駕,我們陪著崔相一起找吧。”
雖然不知道殿下為何會變成那副模樣,但陳元思知道,決不能讓別人知道這件事。
崔錦之搖搖頭:“你們順著我來的方向出去,我的侍女會在外等候著你們。將你們身上的痕跡都處理好,若有人問起你們,隻說今晚一直在帳中打牌,記住了。”
二人呆愣愣地說了句“知道了”,就看著丞相毫不猶豫地往更深處去了。
她一邊走一邊在心底說道:“係統,幫我查一下祁宥的位置。”
係統:……!
她用我了是不是,這個女人居然用我了!
係統期待地搓了搓手。
【我們管理局可是非常正經的,像這種類似於開外掛的事都會有一定影響的,所以……】
“貢獻點你看著扣吧。”
眼前展開一副地圖,祁宥的位置用綠色的小點標注了出來,除此之外,還有好幾個小點以祁宥為中心零零散散地分布開。
崔錦之瞟了一眼,問係統:“這些點是怎麽回事?”
【你想知道?那還得用貢獻……】
“嗯,大概是他的暗衛吧。”她抬腳朝著這個方向走了過去。
係統:……你都知道了還問我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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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天古樹下,祁宥倚靠在上麵,手腕被麻繩綁在樹上,粗糲的繩子將他白皙的肌膚磨得皮開肉綻,猩紅粘稠的**從他手腕處淅淅瀝瀝地淌下來,胸口是不住翻湧的躁意和狠戾,眼前是重重血色,幾乎要滴出血來。
他的額角繃出一道道青筋,喉間發出粗重的喘息,五髒六腑像似被萬千蟲蟻啃噬得血肉模糊,心裏卻漠然地想著,要是真的撐不住,不如就這樣瘋了吧。
一把烈火,燒幹淨那些髒汙。
他黑沉的目光隻渙散地放空,一片混沌間,隻瞧見皎潔的月色之下,一抹清冷的身影提燈而來,衣袂翩飛。
滿天星鬥,銀鉤明淨,月光灑下碎金,照出她衣角波光粼粼。
祁宥極其緩慢地眨了眨眼睛,隻覺得眼前霧氣翻湧,悉數遮掩了眼中的猩紅,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那道身影,眼角泛出些許晶瑩和幾分渴欲。
那是……天上月。
直到崔錦之將他緊緊地抱在懷裏,輕聲地喚他殿下時,他才貪戀地想,原來真的不是幻覺。
第一次見到崔錦之時,她也是這樣擁著他,可這一次他沒有躲開,反而親昵地感受著溫暖,輕輕地笑了笑。
他說,
“我真的、真的很疼。”
語氣是讓人心疼的無措和茫然。
崔錦之雙眼微微泛紅,又將他擁緊幾分,柔聲開口:“臣在這裏。”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試圖給他解開手腕上的繩索,祁宥卻搖了搖頭,喘了口氣:“老師,不要解開。”
“我、我會嚇到你的。”
他藏了太多太多,如果崔錦之知道他真正病發的模樣,肯定也會避如蛇蠍吧。
可崔錦之卻明白了,她想起那位莫名其妙瘋掉的常曦夫人,用力閉了閉眼。
恐怕前世祁宥也早早地被人下了毒,可他居然像是沒事人一樣,度過了這麽多年,背後的心誌堅定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她還是一點一點解開了繩索,又拿出錦帕輕輕地為他擦拭著鮮血淋漓的手腕,偶爾碰到傷口,祁宥還會輕輕地顫抖,看得崔錦之幾欲落淚。
崔錦之剛想扶著他起身,正要開口時,猝不及防地對上了一雙無喜無悲、冷漠到極致的眼睛——
多年來宦海沉浮,她什麽殘忍的死法都見過了一遭,可此刻同祁宥目光交匯,一時間隻覺得後背發麻,一股像似被猛獸盯上般的寒意躥上頭皮,渾身上下的寒毛都立了起來。
她不敢亂動,隻是緩慢地問他:“殿下?”
祁宥展開一個詭譎的微笑,語氣裏有些毛骨悚然:“……老師。”
崔錦之一時不知道他到底請不清醒,又覺得他能正常地叫她,大概也不會瘋到哪裏去,就想著站起身來。
誰知這個舉動卻不知怎地刺激到祁宥,他猛地撲過來狠狠地扣住她的頸骨,仿佛下一秒就會毫不猶豫地折斷。
崔錦之被他這鐵鉗般的力道掐地幾乎不能呼吸,隻得下意識地用力掰開他的手指,可她哪裏是祁宥的對手,反而被他逐漸加重的力道掐的更加刺痛。
【警告——宿主生命受到威脅。警告——】
腦海中係統發出刺耳的警報聲,刺得崔錦之頭昏腦漲,她艱難地呼吸著,用力擠出幾個字:“殿、殿下……”
他驀地一頓,手中驟然放開,崔錦之膝蓋一軟,又用手及時地撐在地麵,重重地嗆咳了起來,她的後背全被冷汗浸濕了,心底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祁宥後退一步,腦海清明了幾分,想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麽,指尖都微微發顫。
他從沒有像這一刻一樣這麽厭棄過自己,祁宥緊緊咬住牙關,下意識就想逃。
崔錦之好不容易喘勻了氣,就看見祁宥轉身欲逃的背影,她突然提高音量:“殿下!”
祁宥一頓,還是抬腳欲走。
崔錦之終於沉下臉色:“祁宥!”
她終年臉上總是蘊著淡淡的笑,哪怕朝堂上同人針鋒相對,說話也是不緊不慢的,什麽時候這樣疾言厲色過,更何況她向來君臣分明,哪怕和他相處也是恭謹有禮,從沒有失了分寸,此刻竟然直呼他大名,可見真是被祁宥氣極了。
祁宥終於停下腳步,還是不敢轉過身來看她。
崔錦之仍是麵沉如水,她冷著聲開口:“你在怕什麽?”
“你怕我看見你這副模樣會嫌棄你,還是怕自己壓不住這毒?”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隻覺得胸口壓抑多年、道不明的委屈不住地翻騰著,最終也沒開口。
崔錦之直起身來,身姿消瘦挺拔,低聲道:“可是前世今生,你一直都做的很好,不是嗎?”
祁宥猛地一顫,耳邊隻聽到尖銳的轟鳴聲,震的他快要站立不住,他艱難地問道:“……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