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時候的雲葭
有雲葭的囑咐,徐衝也已知曉此事的嚴重性,自然不敢再繼續耽擱下去,他當即準備起身進宮。
雲葭想起來相送被徐衝出聲阻攔:“外麵風大,你就別跟著出去了,回頭吹了風你又得難受。”
他還記著大夫的囑托。
徐琅也記著,在一旁跟著勸說道:“阿姐好好休息。”
父子兩人的臉上都是藏不住的關切之色,雲葭想了想,便也沒再堅持送他們出去,大病初愈,她的身體的確還需要好好休養一下,還有她重新活過來這件事實在是太過驚人了,剛剛阿爹和阿琅在,她也不敢多思,生怕他們瞧出來,等他們走後,她還得好好再捋捋思緒,然後想想以後應該怎麽辦。
想到上輩子父親的結局。
雲葭又再三叮嚀囑咐道:“不管回頭陛下說什麽做什麽,您都請忍耐些。”
又想到那位馮大伴,她又接著交待一句:“還有那位馮大伴,女兒知道您不喜歡那些內侍太監,可他們畢竟是伺候陛下的身邊人,您就是不看僧麵也得看佛麵,切莫與他們起衝突,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禍端。”
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那些內監的心思最是難測,她是真的擔心,怕父親不知不覺間又得罪了那位馮大伴,再由他在陛下那邊說些耳旁風,那……父親日後的處境就更加艱難了。
說完未聽到父親說話,反而一直低頭沉默看著她,以為父親是被她說的不高興了,雲葭正想再安慰他幾句,忽然被一隻大手按住頭頂。
雲葭呆住了。
她愣愣抬頭,仰著那張銀月般的臉龐看著徐衝。
徐衝在看到女兒那雙寧靜詫異的黑眸時也呆住了,自雲葭長大之後,他們父女倆便很少有這樣的親密接觸了,女兒不比兒子,兒子該打該罵,好的時候勾肩搭背,氣的時候踹幾腳都行,可女兒……對徐衝而言,那是真的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碎了。
何況雲葭自他跟薑氏和離之後便像是在一夕之間長大了,行事頗為老成早熟,說句實話,他還挺怕她這個女兒的。
這話要是傳出去,恐怕會讓別人笑掉大牙。
堂堂一品薊州總兵、超品國公,居然會害怕自己的女兒,尤其這個女兒還是他從小疼到大的。
可事實的確如此。
徐衝總覺得對不起這一雙兒女,當年薑氏與他和離,他心中難過也不願留在燕京城中看她與別人恩愛,索性便直接去了薊州駐守。
可他是走得痛快了,卻忘記自己這一雙兒女還稚嫩幼小,需要嗬護照顧。
他是當了甩手掌櫃,可憐雲葭六歲的年紀,自己也隻是個小孩,卻還要照顧阿琅。
再後來母親去世,家裏隻剩下雲葭和阿琅,她更是要肩負起整個家族的責任,小小的年紀既要管這個又要管那個,書都沒讀過多少年就得管理百來號人。
那個時候許多人都勸他,讓他再找一門妻子,不為別的,至少能有人照顧兩個孩子,幫他撐撐家裏的門麵,可他一來怕新娶的妻子苛待自己這雙兒女,二來……他心中還有薑氏,實在不想再另娶他人,對自己不負責對別人也不負責。
就在他猶豫之際,是雲葭找到了他。
那個時候雲葭才幾歲?好像也不過八歲的稚齡,可比起兩年前那個愛笑愛鬧的性子,她已經沉穩了不止一星半點。
她小時候其實也挺愛鬧的。
有時候還會纏著他要他背著她轉高高。
可那時的雲葭神色沉靜、不苟言笑,找到他就跟小大人似的問了他兩個問題。
“阿爹要娶妻嗎?”
“你聽誰說的?”徐衝以為她不高興,當時心就狠狠捏緊了一下。
可雲葭卻依舊冷靜地與他說道:“阿爹無需管我聽誰說的,隻需告訴我您是不是要娶妻,或者,阿爹您想娶妻嗎?”
不過一字之差,意思卻截然不同。
徐衝那時也分不清她知不知道這兩句話的意思,依舊不知該怎麽回答,遲疑半天也隻是吐出一句:“我也不知道……”
沒想到雲葭卻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徐衝那日看著站在自己麵前個頭才到他大腿的女兒愣住了。
他自己都不明白,她又明白了什麽?直到他聽她說,“如果阿爹是有喜歡的人,想娶,那阿爹就娶吧,女兒相信阿爹的眼光,您喜歡的絕對不會是奸惡之輩。可如果您隻是為了我和弟弟有人照顧,那就不必了,我的弟弟我自己會照顧,無需別人。”
……
那個時候誰也不相信雲葭的話,就連徐衝也不怎麽相信。
她實在太小了,自己還隻是一個孩子,又怎麽照顧得了另一個孩子呢?可十年過去了,阿琅在她的照料下的確很好,這麽多年,他無病無災、健健康康,活得比誰都要好,雖然性子是莽撞衝動了一些,可他的雲葭還是把他培養成了一個善良孝順正直的人。
徐衝怕她。
因為他虧欠她實在太多太多了。
在這個世上,他無愧任何人,卻唯獨虧欠了自己這一雙兒女,尤其是他的嫡女雲葭。
她本該像阿琅這樣沒心沒肺快快樂樂長大,卻因為家裏的變故而過早或者說不該,承擔起了本不該屬於她的責任。
或許是因為愧疚,又或許是因為雲葭成長得實在太快了,以至於徐衝根本來不及跟上她的腳步,這些年,他有無數次想和她像今天這樣親近,想像別人家的父親一樣聽自己的女兒撒嬌,可每次看到雲葭端坐在那忙碌疲憊的樣子,他就什麽話都說不出了。
怕打擾她,也怕惹她心煩,隻能遠遠看著。
今日或許是因為雲葭不同以往的親近讓他好像回到了從前,回到了那個什麽變故都還沒發生的時候,所以他才有了這樣的舉動。
此刻回過神來,他也不由有些緊張。
怕雲葭不高興,也怕她不喜歡,他遲疑著偷偷看了雲葭一眼,見她隻是驚訝並未有不喜的情緒,徐衝這個八尺高的中年男人竟在此刻悄悄滋生出了一點歡喜,他忍不住在這個基礎上又揉了揉她的頭。
看他小心翼翼跟對待小動物似的做法,雲葭在最初的驚訝之後也隻是輕輕笑了笑。
她沒掙紮。
甚至是以一種乖順的姿態站在原地沒動,心裏其實也隱隱有一些悸動,她其實也很懷念父親這樣對她。
上次被父親這樣摸頭還是在父親離世的前一年。
那次她看到父親給人牽馬,不願讓父親難堪,所以雲葭當時並未露麵,翌日等父親休沐的時候卻去了家裏,她什麽都沒說,隻是給父親準備了一桌子飯菜,臨了要走的時候父親卻忽然喊住了她。
男人在經曆了那麽多事情之後,從前偉岸的身軀都仿佛變躬了一些,又或許是那陣子他習慣了伏小做低,所以不自覺會弓起背,可在雲葭的眼中,他依舊是高大的。
她自父母和離之後便變得早熟起來,縱使與父親彼此關心,也未再像小時候那般與父親在行動上太過親密。
有時候看父親跟阿琅打打鬧鬧,雲葭嘴上不說,心裏其實是羨慕的。她也想跟阿琅一樣活得開心恣意、無憂無慮,可她不能,她身上肩負的東西太多,如果她像阿琅那樣打鬧喜怒皆由心,又怎麽管理得了這一大家子?
底下的人又有多少會繼續敬她聽她的話?
所以再羨慕,雲葭也從未說過。
可那一天,父親站在她麵前忽然彎下腰,他的手就像今天這樣放在她的頭頂小心又珍重地揉了揉,笑著跟她說:“悅悅別怕,阿爹沒事。”
就是這麽一句話卻讓雲葭那日淚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