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梓蘭的心思
這是怎麽回事?!
李媽媽嚇了一跳,原本哭訴的步伐也不禁停了下來。
誰不知道梓蘭是夫人身邊最得力的丫鬟,跟她稱得上是夫人的左膀右臂,這滿府之中能這樣打梓蘭臉的也就不過幾位主子,二爺在上朝、世子又不在家,唯一有可能的……
她心下悚然一驚,不敢置信地抬起頭。
院子裏的奴仆聽到動靜看到她回來,也不敢跟她打招呼,紛紛埋著頭繼續跪在院子裏,如今雖還未至盛夏,但午後日頭已經有些曬人了,他們在這大太陽底下跪了幾刻鍾,頭暈眼花、口幹舌燥,但一個個都撐著身子骨不敢搖搖欲墜,生怕回頭被夫人瞧見又是一頓責罰。
梓蘭跪在最前麵。
她身邊還有不少東西,什麽香囊、藥枕、抹額……都是以前雲葭送給陳氏的,此時卻被當做垃圾一般扔在地上。
剛才陳氏回來就翻箱倒櫃發作一通,把雲葭送給她的那些東西全都翻找出來扔了。
那些名貴的首飾字畫倒是舍不得,但也全都留起來,打算回頭等風波平靜了就找人去賣了,她是一百個不願意再出現今天這樣被羅氏指著臉罵的場景了!
梓蘭也聽到身後的動靜了,餘光瞥見李媽媽的身影,她輕輕蹙眉,趁著屋內陳氏還未發現,她扭頭朝李媽媽使了個眼色。
李媽媽在陳氏身邊待了幾十年,自然知道梓蘭這個眼色代表什麽意思。
她心裏暗叫一聲倒黴,本來是想叫陳氏替她做主,現在看來……李媽媽剛想退出去收拾下自己,但已經來不及了,陳氏已經看到她了。
“你還有臉回來!”
陳氏的怒喝從屋中傳了出來。
她自從外麵回來先後砸了一通,又讓滿院子的奴仆跪在外麵,即便這樣猶不解氣,現在看到李媽媽,這個素日裏她最信任的人,更是冒了一肚子邪火。
“還不給我滾進來!”
李媽媽心裏一緊,也不敢怠慢,連忙低頭走了進去。
還沒下跪,迎麵就砸過來一隻茶盞,李媽媽下意識想躲,但想到梓蘭那高腫的半邊臉還是硬生生受了。
被茶盞迎麵砸中胸口,疼得李媽媽悶哼出聲,腳步也不自覺往後倒退了兩步。
茶水不算燙,但砸在身上卻很疼,本來她身上就有不少傷口,這一下,更是火上澆油,李媽媽疼得差點尖叫出聲,最後還是咬著舌尖把那聲痛呼忍了回去,免得麵臨更大的懲罰,然後忍著痛跪在地上等候陳氏的發落。
“我讓你去拿回庚帖,你看看你都做了什麽好事!”
陳氏心裏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了李媽媽的身上,覺得是她沒處理好這件事才會讓徐家如此發難,現在庚帖是要回來了,可裴家和她的名聲也丟得差不多了。想到這,陳氏便更為惱火,盯著李媽媽斥道:“我平日覺得你行事妥帖,辦事也穩重,現在倒好,你讓以後我們裴家的臉麵往哪擱!”
一想到剛才外麵那些人看她的眼神,陳氏就惱得厲害,她平日最看重的就是名聲,現在卻丟盡臉麵。
這讓陳氏平日那張姣好端莊的麵容也變得扭曲起來,她陰沉著一張臉坐在椅子上,雙目直盯著李媽媽,看她有什麽話說。
“老奴也沒想到徐家這次會做這麽絕。”李媽媽也抱屈。
“老奴今日過去也沒說什麽話,就是想讓人把庚帖換回來。”她忍著身上的灼痛說起在徐家的事,“也是奇了,開始徐家那些人對老奴好聲好氣,生怕咱們家要退婚,可後來也不知道怎麽了,突然來了一群人對老奴先是冷嘲熱諷後來還直接把老奴等人打了出來。”
陳氏一聽這話,臉色立時變得更加難看起來。
她也是這個時候才注意到李媽媽臉上的傷,看她高腫的臉還有帶血的嘴角,陳氏目光一暗,李媽媽在外麵代表得是她的臉麵,她可以訓斥他們,但別人有什麽資格?
“誰打得你?”她沉聲質問李媽媽。
李媽媽忙道:“徐家那位姓王的媽媽,跟他們那個叫岑福的管家是一對。”
陳氏想了一會,腦海中才浮現起一個人影。
她沒有立刻說話。
李媽媽到底也是伺候陳氏的老人了,知道她的脾性,看了眼陳氏現在的樣子,知道她現在必定更加惱徐家那邊,便趁機問道:“徐家到底做了什麽讓您這樣生氣?”
陳氏一聽這話,臉上陰狠畢現。
她自己不願多提,就讓梓蘭進來說了外麵的事。
梓蘭聽到傳喚立刻站了起來,可她跪得實在太久了,膝蓋都麻了,這猛地一起來差點摔倒,咬著舌尖穩住了,她不敢露出一點不好的情緒,簡單收拾一番就走了進來。
陳氏看也沒看她,冷著嗓音嗯一聲,淡淡話道:“你說下今天發生的事。”
“是。”
梓蘭福了一禮,然後垂著眉眼跟李媽媽說起今天徐家過來做的那些事。
李媽媽聽得眼睛都瞪大了,心裏也大驚,怪不得夫人會那麽生氣。
看來徐家是真的想跟他們撕破臉皮了,雖然他們早就做好這個準備了,但他們想得最多的也不過是徐家父子過來找他們的麻煩,他們父子的脾性,滿燕京城誰不知曉?就算過來發難,也不會有人站在他們那邊。
甚至這樣更能讓他人覺得他們選擇退婚是對的。
畢竟誰也不希望有這樣的親家。
誰也沒想到徐家竟會這樣先發製人,以至於讓他們如今處於這樣一個尷尬難堪的局麵。
“看來徐小姐已經醒了。”李媽媽忽然說。
陳氏皺眉看她,不明白這當口,她提這個做什麽。
李媽媽一邊起來重新給她倒了一盞茶,一邊低聲說:“誰不知道徐家唯一能做主的就是徐小姐,尤其是在這樁親事上。”
陳氏抿唇,反應過來她的話:“你的意思是這事是徐雲葭授意的?”
李媽媽答道:“就算沒授意,至少這事也肯定是她的決定,誠國公和那位小少爺可不敢越過徐小姐做這樣的決定,那些婆子就更加不敢了,不過老奴有件事不明白——”
見陳氏看著她不說話,李媽媽繼續低聲說道:“依照徐小姐的脾性,即便真的不高興退婚,也不會這樣作踐咱們家的臉麵才是。”
她也算是看著徐雲葭長大的,自然知道她是什麽樣的性子,也知道她待夫人和世子是哪般模樣。
所以才會如此驚訝徐家今日這樣的做法。
“而且還有一件更奇怪的事,老奴今日去徐府,徐小姐都沒露麵,甚至說都沒說一句,老奴知道的時候,這位羅氏就已經來咱們府上了。”她算了下時間,“距離老奴到徐家說退婚,期間不超過一刻鍾。”
上次裴家登門說退婚,徐小姐一聽就暈倒了,為何這次沒過一刻鍾,這位徐小姐就做好決定了?
這實在是有些怪哉。
也跟他們想的實在是有些不太一樣。
原本想好的手段和話語全都沒用上,就好像……那位徐小姐早就已經決定好退婚了。
是因為太過傷心嗎?
還是……
“你的意思是——”陳氏終於開口了,“徐雲葭早就想跟我們退親了?”
李媽媽也不敢肯定,隻能擰著眉說:“至少現在看來徐小姐做下這個決定的時間並不長。”
“好啊!”
陳氏忽然怒拍桌麵,桌上的瓜果茶壺都被她拍得輕輕晃動起來。
“我還想著她會難過,沒想到人家早就有了別的心思,虧我那個傻兒子知道家裏要退親還火急火燎要趕回來!”
她是全然不管別的。
也不管她家才是先說退婚的那個人。
滿腦子就是徐雲葭早就決定退婚,這個認知讓陳氏心裏更惱了,也讓她對徐雲葭咬牙切齒起來:“我看羅氏那些話都是她徐雲葭布的局!”
“我從前看她性子溫和,是個溫柔良善好脾氣的,沒想到背後竟也是這樣一個陰詭之輩!害得我家淪落到這樣的田地,自己倒得以抽身出來,她徐雲葭還真是好大的本事!”
“以前我真是小看她了!”
“幸好是退了這門親,要不然以後等她進府,家裏還有什麽安寧!”
陳氏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梓蘭和李媽媽誰也不敢吭聲,她們都清楚陳氏這會聽不進別人的話,等陳氏說得差不多了,李媽媽才又上前安慰道:“您也別氣,徐家現在就是黔驢技窮,等過些日子,徐家倒台,誰還會幫著他們?”
“要知道咱們裴家才是正道。”
“現在咱們退了親,不至於被徐家連累,等日後世子再高中狀元,您就是狀元娘,等世子日後封侯拜相,給您掙個誥命,那是多大的榮光啊?到時候,多的是人來討好咱們家,您何必現在跟他們置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到底是伺候陳氏的老人了,最知道怎麽順她的毛。
李媽媽這句話句句點在陳氏的心肺上,剛剛還怒氣衝衝的人這會被安慰得心情明顯好了許多,雖然依舊惱恨徐雲葭的做法,但也沒有剛才那麽氣了。她眉眼舒展,聲音也溫和了一些:“你說的沒錯,等徐家倒台,他們就會知道應該跟誰來往了。”
“到那時我倒要看看他們徐家人該怎麽活!”
餘光一瞥,看到李媽媽這副慘樣,陳氏皺眉:“他們今天居然敢這麽糟踐你,日後等徐家倒台,那個姓什麽王的,由你去招呼,她今日怎麽打你,你就給我怎麽打回來!”
倒是忘記自己之前還砸過一杯茶。
李媽媽忙道:“多謝夫人替老奴做主!”
陳氏揮手:“行了,你今天也受委屈了,先下去收拾下好好休息吧。”說完,又看向一旁低眉順眼不言不語的梓蘭,見她那副可憐模樣,陳氏也覺得自己今天過分了,有心想多說幾句,但到底拉不下臉麵,便道:“你也下去休息吧,找個大夫看看你那張臉,要用什麽藥就讓人去庫房拿。”
這是陳氏能想出來最大的妥協了。
她也並不在意,覺得自己這樣說,她們就該感恩戴德了。
“多謝夫人。”
梓蘭道了聲謝,而後跟李媽媽往外退去。
她們走後。
很快院子裏跪著的其餘人也被陳氏發話起來了,跪了這麽久,一群人都不好受,但也不敢消怠耽擱,一個個各自找活幹,都不敢閑下來,生怕被陳氏看到再遭一頓罰。
李媽媽和梓蘭一路走到外麵。
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的長舒了口氣。
停在院子外麵,李媽媽拿手揉了揉還作痛的胸口,餘光瞥見梓蘭臉上的傷,李媽媽手上動作一頓,歎了口氣哄人:“夫人就這個脾氣,你……今天就好好去休息下。”
梓蘭垂著眼眸點了點頭:“我知道,媽媽也好好照顧自己。”
李媽媽心裏安慰,她自己也有個女兒,早些年嫁出去了,平素不大能瞧見,梓蘭跟她女兒年紀相仿,平日她在府裏也沒少受梓蘭的好,梓蘭做事妥帖,性子又柔順,李媽媽是打心眼裏喜歡她。
知道她今天受委屈了,便又哄了幾句。
梓蘭聽她哄勸,未說別的,跟李媽媽說了句便轉身離開了。
李媽媽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歎了口氣,知道梓蘭這是寒心了,她自己不也是?伺候夫人幾十年了,還不是夫人想打的時候就打,想罵的時候就罵?心裏想到之前兒子女兒提議的事情,那時她舍不得夫人,也舍不得在國公府的待遇和富貴,如今……她轉身看了眼身後,手放到胸口,疼得又嘶了一聲。
看來她是真的該為自己好好著想下了。
胸口和身上都疼,李媽媽正想離開,便見不遠處有個外房的管事過來了,隻能停下腳步。
那管事看到李媽媽這個樣子驚得瞪大眼睛:“您這是……”
李媽媽皺眉,沒答,而是問:“什麽事?”
管事猜到什麽也不敢多問,說了剛才後院發生的那些事。
李媽媽震驚:“你說西院那位把一個家丁的手給扭斷了?”
“可不是,我都嚇了一跳,那家丁的手都扭曲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得回來。”管事到現在還是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他也去看過那個家丁的傷,實在駭人,“您看這事要不要跟夫人說下?”
李媽媽沉默半晌才說:“夫人今日心情不好,就別去說了。說到底也是那家丁自己的錯,無緣無故去招惹那位做什麽,雖說他不受待見,但至少也姓裴,以前年紀小,欺負幾下也就算了,現在他都多大年紀了還上趕著鬧事。”
“這種下人還是趁早打發出去算了。”
她是陳氏身邊最受待見的心腹,管事自然都聽她的。
她點點頭:“那我就不說這事了,那家丁要是能治就留,不能治就給點錢讓他離開吧。”
反正他們府裏也不缺下人。
李媽媽點點頭,等她走後,不由朝西院的方向看了一眼,想到記憶中那個眼睛黑黝黝,看人的時候總帶著提防的小孩,她不禁又想到那日大夫人難產血崩時的樣子……
時隔十六年。
但她仿佛還能記得那日她的慘叫聲有多麽痛苦,轟隆隆的雷聲之下,女人的慘叫、嬰兒的啼哭,還有被血浸紅了的被褥……
不知道為什麽,李媽媽竟狠狠打了個冷顫。
不敢多想。
她小聲念了句“阿彌陀佛”就打算走了。
有丫鬟出來正好看到她,發現李媽媽臉色蒼白,不由語氣關切地問了一句:“媽媽,您怎麽了?”
李媽媽豈會跟她說那事,搖了搖頭:“沒事。”
又掃了一眼她手裏的東西,皺眉:“這些都是什麽?”她認出是夫人素日用的那些東西,其中那個藥枕,夫人還十分喜歡,她奇道:“好端端的,怎麽都扔了?”
丫鬟壓著嗓音回道:“這些都是徐小姐往日送的,夫人今日被徐家那位羅媽媽指著罵了一通,回來就把徐小姐送的東西都給扔了出來。”
原來是這麽回事。
但李媽媽還是皺了眉,夫人素日用慣了這些東西,尤其是這個藥枕,這猛地丟了也不知道夫人以後能不能睡好?這要是以前,李媽媽肯定是要再去問問夫人,但今日……胸口火辣辣的疼正在提醒她夫人今天有多氣,這個當口跑進去說這些,她是嫌自己的命太長了?
李媽媽想了想還是沒說,揮手打發人下去了。
……
另一邊。
梓蘭回到房間的時候,春曉已經回來了。
她們是陳氏身邊的大丫鬟,跟別的小丫鬟住通鋪不同,她們是兩人一間。
春曉正躺在**吃她娘偷偷給她的糕點,看到梓蘭進來,她下意識想把手裏的糕點藏起來,待瞧見是梓蘭又放下心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梓蘭在他們府裏就是爛好人。
春曉雖然不喜歡梓蘭,但也放心梓蘭不會跟夫人去說什麽。
她放下心繼續悠哉悠哉吃起糕點,再一看梓蘭真跟她娘說的那樣腫著一張臉。她向來不喜歡梓蘭,明明她們都是夫人身邊的大丫鬟,但無論是夫人還是其餘人都明顯更喜歡梓蘭,這會看她臉色蒼白,臉還腫著,腳步虛浮,明顯是受了打擊的模樣,不由起了看笑話的心情。
“哎呦呦,看看我們的梓蘭姑娘這是什麽情況啊?你不是最受夫人待見嗎?怎麽現在還遭夫人打了?”
她坐起來,冷嘲熱諷。
梓蘭沒搭理她,回到自己的床鋪就拉下了床帳,連鞋子都沒脫就背過身。
春曉覺得沒意思,嘟囔一句:“裝什麽啊?”想到她娘剛才說的等夫人心情好的差不多了,她再去送東西哄夫人高興,現在梓蘭都回來了,估計夫人心情也差不多該好了。
她雖然平時愛偷懶。
但這種關頭倒是知道孰輕孰重,也沒再搭理梓蘭,她吃完最後一塊糕點就拍了拍手出去了。
門沒關。
梓蘭也懶得起來。
她依舊躺在**,過了這麽久,臉好像已經麻木了,不怎麽疼了,但那股子火辣辣的感覺仿佛還在,她閉上眼睛都能想起自己在大門口被陳氏當著一群人打臉的樣子。蜷在胸口的那雙手在發抖,閉著的眼睛也好似有淚水從裏麵滾倘出來。
她自幼便被賣進裴家了,從一個小丫鬟一路做到陳氏身邊的大丫鬟,沒有人知道她付出了多少。
做丫鬟不容易,做陳氏身邊的丫鬟就更不容易了,她這麽多年謹小慎微、慎言謹行,以為自己被陳氏真的看中,沒想到在陳氏眼裏還是一個隨意可以打罵的賤仆。
想到陳氏今日在大門那一句——
“明日直接找個人牙子把你們發賣算了!”
這或許隻是陳氏在氣頭上說的,可誰能保證她會不會這樣做?想到那個可能,梓蘭忽然渾身顫抖地坐了起來,屋子裏靜悄悄的,外麵也沒人,而她穿著鞋子坐在**,神色蒼白,她兩隻手用力握著,那雙平日溫和柔順的眼睛在這寂靜的屋子迸發出以前從未有過的鋒銳和野心。
她不想再過這樣“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日子了!